黑影乃是一只似鸟似兽的家伙,翼展达三米,斑鸠的样子,脖子如象鼻,正是宿空兽。
雷卷初时听到鸟叫便觉熟悉,及至现在见到,才想起当年为了逃出梦魇森林,曾搭乘过几只大鸟的车,事后他查过《天地榜》,知道大鸟名叫宿空兽,一生不落地面,只辗转两地。如今在这千里外的沼泽之地遇见,心中细一琢磨,已有了逃出沼泽的办法。只是身边不见了小金,甚觉难过,没想到此次沼泽之行,最后只剩自己一人。
宿空兽转眼已飞走十多只,再优柔寡断,机会转瞬即逝。雷卷不再犹豫,喊一声:“鸟兄得罪。”飞身上了宿空兽的背部,待伏牢后,抬右眼眺望远空。
很快四周便被云雾淹没,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到,倒是头顶黑压压密叶依旧离得不远,想必是宿空兽并未降低飞行高度。
约摸在空中飞了一炷香的时辰,雷卷望望头顶,居然还未飞出黑叶遮盖的范围,心里忍不住疑惑:“以宿空兽的速度,现下至少已飞出了上百里,怎么还有丧叶?再大的树帽也不能遮天蔽日呀,难道它们在原地兜圈子罢?”
正想着,头顶突然一团刺眼金光罩下,雷卷大惊,以为有追兵赶了上来,急忙眯眼朝发出金光的地方看去。随后他看到了一生中最奇怪的东西。
太阳!
而且是正午炙热的烈日。
雷卷立刻回头望去,只见如黑色潮水般的密叶越来越远。
原来不知不觉间,宿空兽已飞出了被树叶遮盖的天空,而此刻正值晌午。
那密集的树叶竟遮挡了百亩天空!
雷卷正暗暗称奇,忽听身后几声尖锐鸟叫,这时因为阳光的照射,四下云雾已显稀薄。恍惚中,有三条人影,几个起落间,已纵到身后,手上压着白惨惨的宽腰刀,脸色俱很凝重。
待三人近在咫尺,雷卷眯眼一看,认出竟是奇兵中的王善、上官锥、赵萧三人,因怕左手斩雪刃失控伤人,口中忙喊:“三位兄台,千万莫要动手,我是雷卷。”
三人双眼俱都不离斩雪刃,好像根本未听他说话,纵身飞起,随即一招老鹰抓兔,刀光一闪,照雷卷左手劈到,瞧那架势,势必要将这条手臂一刀斩断。
雷卷心中火起,但左半边身子毫无知觉,若想躲开三人的刀,只能逃到别的宿空兽身上。就这一转念间,左手斩雪刃似是感到威胁,刀芒立时蹿升百丈,蹦跳间,刀芒向三人猛地挥出。
雷卷大急,心知这一刀下去,三人定不能幸免,无可奈何,为今之计只能拼了。右手右足同时发力,整个身体自宿空兽背部急速弹起,射向右侧二十米外的另一只宿空兽。
希望能借此拖个一时半刻,让王善三人能趁机逃开。
王善三人见一片刀芒迎面罩来,也是心惊不已,后悔自己莽撞的同时,俱都尽全力将宽腰刀挡向刀芒。
甫一接触,三件兵刃皆折,三人中又数上官追当先,直接被斩雪刃齐肩劈为两截,跌下空中。
吓得王善、赵箫两人亡魂皆冒,闭眼等死。幸好雷卷这时已飞身闪出,刀芒也倏地消退,两人才得以保命。
雷卷刚落到这一只宿空兽的背上,忽闻身后又有风声,未及细想,脚下宿空兽骤然一阵哀鸣,只见一支竹箭正插在了它的脖子上。随即它无力的拍打了两下翅膀,一头便向下扎去。
糟糕两字还未喊出,雷卷脚下一空,也跟着向下坠去。
狂风迎面拍到,斩雪刃贴在身侧,好似蝉身上的透明薄翼,雷卷头下脚上,笔直向下扎去。
看到他跌落,四周围的空中,蓦地钻出七个踏剑之士,其朝雷卷射来。御剑划出道道光华,如神龙翻绞,错综复杂。
斩雪刃又开始不安起来,但雷卷正飞速下坠,实力又未达御剑流,斩雪刃再厉害,不也得乖乖待宰么?
可能正是瞧透了这点,那攻来的七人才敢如此肆无忌惮。
很快,七人已经追了上来,雷卷看他们装束,非僧非道,淡青长袍直盖脚面,原来乃是一丘之貉。念及此,体内战力逐渐凝聚右臂,弹指神功蓄势待发。
这七人先是紧围住雷卷,观察一阵后确定无害,这才一声号令,人人手捏剑诀,控制脚下飞剑朝雷卷乱刺而至。
雷卷正待用弹指神功御敌,忽觉体内气血上涌,左手斩雪刃光芒大盛,笼罩全身,等到气血平复,却发现自己居然停止了下坠,悬停在空中。
雷卷心中震惊到极点,暗忖自己明明未进入御剑流,怎会在空中飞翔?心中兀自疑惑,而左手斩雪刃已横扫向七名御剑流。
那七人估计也未料到这一着,立刻便折了两人,余下五人怒不可遏,手捏剑诀,御剑将雷卷围在中心,四面八方的乱冲。
不知为何,斩雪刃自发出白芒将雷卷罩住后,刀芒却陡然减到只有丈许长短。
不过刀刃锋利依旧,几个回合下来,那五人脚下的剑都或多或少的受到了毁坏。将他们一个个气的咬牙切齿,面红耳赤。发一声喊,招招拼命。
这是雷卷自从融合斩雪刃后,第一次长时间的打斗。随着左手不受控制的见招拆招,雷卷渐渐感到左手处,有一股强大的力量。这力量并不稳定,忽而强大,忽而疲弱。仔细观察,还发现,每次斩雪刃进攻时,这股力量是疲弱的;当斩雪刃被敌人御剑撞击到时,这股力量反而强大到无法衡量。
雷卷发现这一点后,利用右半边身体,引导斩雪刃只格挡来剑,而不反击。果然,只四五个回合,左手处的力量已接近膨胀。
倏地结束引导,斩雪刃发出从未有过地嗡一声长鸣,刀芒猝然敛入刀刃,显出一片雪白的刀身。
雷卷正暗暗惊奇,忽见左手一阵跳动,斩雪刃刀身一侧,闪电般劈出。
那五人再拿飞剑挡时,咔咔咔一齐折断。
斩雪刃刀势未歇,卷起狂风,只五卷,那五人已成碎肉跌落尘埃。
威胁消失后,雷卷发现他身上的白芒也跟着消逝了,斩雪刃也恢复了透明状态。
紧接着,脚下一空,重又笔直坠落。
一层一层地穿透云雾,在晌午烈日的照射下,能依稀分辨沼泽的陆地向自己扑来。
越来越快!
五百米!
一百米!
雷卷对付这种情况是轻车熟路,虽然左边身体麻木僵硬,但好在右边身体照样灵活。当下身子紧缩成团,凌空一个筋斗,如陨石天降,双腿齐根没入,沼泽松软的泥土里。斩雪刃也有一半插进了土中。
当他将腿拔出地面,环顾四周,地面依然潮湿,只是身后不远处出现一片树林。一阵清风吹过,带着股淡腥气味,还能听到呼呼的海浪声。
雷卷暗忖,现在肯定是到了沼泽边缘,既然空路被阻,再想离开这里,也只能走海上了。
雷卷边想边向树林掠去,因为他只能凭借右腿的力量纵跳,速度一快,身体便有些歪斜,远远看去,样子滑稽而诡异。
当进入树林时,一群飞鸟受惊飞向远方,耳畔汹涌的海浪声越来越清晰。
雷卷刚打算在树林中寻路前进,突然‘噗噗噗’三声,从刚才自己降落的地方传出。
又有追兵!心念电闪,雷卷纵身跃上一株老树的树杈,朝声音处凝目望去。
只见尘土吹散后,现出三条人影,在烈日的照耀下,面如淡金双目炯炯。凑巧的是,这三人雷卷均认识。他们是手握五尺金刚弓的安羽,腰别单刃宽刀的王善、赵箫。
他们的出现,雷卷并不觉得奇怪,在空中时,王善、赵箫、上官追三人曾对同时他发难,当时上官追被斩雪刃杀掉,余下王善、赵箫两人。之后宿空兽被一支竹箭射杀,那箭想必就是安羽所射。
这三人好像也发现了此地乃是沼泽边缘,忽然安羽抬手一挥,三人凑在一块,低声商量几句,随即朝雷卷所在的树林奔来。
因为空中一战的原因,雷卷并不打算与三人相认。
很快,三人行至雷卷的树下,雷卷屏住气息,紧盯三人动向。
虽然与安羽他们仨多年不见,如今重逢的时间也只一天,但雷卷还是看出三人的行动有些奇怪,尤其是三人的表情,又呆又滞,很不正常。三人眼中还不时的飞过一抹鲜红,跟当初左墓秋出剑时的红眼倒有七分相像。
难道是被人控制了?雷卷皱眉思索,十岁那年,他们被分散在万妖森林,每人体内都曾植入过一颗感控石,那时他仗着身怀绝技,将自己体内的感控石逼出了体外,但其余的奇兵肯定没这本事。
三人在树下稍微一怔,随即朝东南方向纵去。
雷卷又在树上候了数盏茶的时间,见再无异声,这才飞身下树,朝三人相反的方向狂驰而去。
奔了大约两刻钟,海浪声已达震耳欲聋,同时树木也开始稀疏起来,眺望前方,在那遥远处,深蓝色的海水如帷幕般上下翻涌着。
雷卷心中激动,脚程不禁又快了几分。
也可能是老天真的眷顾,当他纵身飞出树林,手搭凉棚遥望海面时,他真的发现,在海浪起伏中,居然有一叶孤舟在乘风破浪。依稀能看见船上有几条人影,此时船至少已驶离岸边数百丈了。
雷卷在前世时,也曾使过水上漂的绝技,不过那个水是静止的,而海水在不停的奔腾翻涌,再加上左半身累赘,能否追赶上那孤舟,他心中实无半分把握。
但雷卷并未有丝毫犹豫,身体便已腾起,飞身入海,右脚轻踩,如脱弦之箭,射向那在巨浪中摇摆不定的帆船。迎面是冰冷刺骨的海风,他原本便苍白的脸显得更加苍白,但不一会,他的脸却渐渐胀红,最后胀成黑紫色。这时小船已近在咫尺。
船上所乘之人已可看清,但雷卷无心观察,他嘴角溢出鲜血,钢牙咬碎,拼着最后一口气,纵身翻起,一连打了三个筋斗,重重落在船首甲板上。双脚刚踩实,眩晕袭头,顺势盘腿而坐,闭目引导战力压下体内翻涌的气血。
待睁开双眼,原来已是半夜,四下环望,此时海面风平浪静,夜空中众星拱月。
斩雪刃安静地躺在左侧,月光照在刀面上,仿佛一团瑞雪。
面前三米外是船舱,透过舱帘,里面传出低沉的诵经声。低头,发现脚前端正摆有一碗素面汤。
雷卷想起他入定前似乎看到船上有三四名和尚,如果没猜错,应该是与尸龙争斗后幸存下来的破衣僧。
他前世闯荡江湖,深知人心险恶,更何况以他现在实力,不吃不喝也能坚持十多日,所以他并不打算吃这素面。遥望夜空,回想这一路的历程,心中当真是五味杂陈。又想,倘若回到昭朝帝国后,自己又该何去何从?当然是去寻雷家报仇,还要去草庙村将图大业三人的讣闻带到。
只是自己这些微末实力,真的能对付雷氏家族么?倘若是在前世的江湖中,他以弹指神功第七层的实力,绝对可以傲视群雄,但铁血大陆高手如云,单只这次沼泽所见的武者,每一个人都比他强很多,尤其这些人中大部分是年轻人,可见各国有实力的老一辈强者都未参与争夺斩雪刃。
想到此处,雷卷侧首看向身旁的斩雪刃。
这倒是一个变数,斩雪刃的实力到底多强?竟能斩杀御剑流的武者,如果能受自己控制,报仇岂不事半功倍?
他紧盯着青黑色的左臂,瞪大眼睛用心去抬动左臂,但毫无用处,僵硬的胳膊就像是块石头,没有感觉,冰冰冷冷。
他又看向自己右手,五根手指修长苍白,皮包着骨,无名指轻叩,战力的暴冲仍有感觉。
“唉……”
一声轻叹,此刻既无人打扰,又是半夜,且先入定修习神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