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浑浊的河水把樟寿送到上海,然后他又乘船沿长江逆流而上。“嘿!我呀,身似乘船而动荡,命似水流而逆上,前程漫漫却无期矣!”樟寿站在船头,翘首南望,惟见江天茫茫,烟波浩渺,看大地,正有落日余晖笼罩。
船在下关码头停泊后,樟寿就向岸上走。这里随处可见衣衫褴褛的穷苦人滴滴嗒嗒流着汗,来回穿梭地搬运杂货。在忙碌的人群后面,有九家引人注目的洋货店,那里排着摩尔登糖和各种洋货。
樟寿离开码头走向长长高坡,看见的是仪凤门。门左边是狮子山,上面设有炮台。驻守的清兵在这里看守,他们阻拦着靠近的中国人,他们允许一些外国人上去游览,甚至合影留念。
从上了船听见操着不同的方言的谈话后,樟寿就感觉那颗心离家乡越来越远了,一踏上这异乡的土地,他就想急着见到他的叔祖周椒生,他该称为庆爷爷的。
庆爷爷挺好找,原来,他是这个学堂里管轮班的监督。
庆爷爷是道教信徒,每早都去净室里跪诵《太上感应篇》,庆爷爷经常雇着两人,背着贴着“敬惜字纸”的竹篓沿街捡拾着废纸张,他们还从市面上买回螺丝放生。
庆爷爷是中过举的,在他们周氏家族中也算位重量级的人物。庆爷爷穿的是接衫,上面的三分之二是白洋布,下面的三分之一是湖色绸。
庆爷爷对樟寿这个因家庭颓败而来学洋务混当兵的子弟愤愤不平,说:“你来这里,颇使列祖列宗难堪,你不要用族谱里的名字了,我给你新取个名字,就叫——树人吧。”
樟寿听到庆爷爷的话后,就感到一股冷气从头上往下传,与他刚到这里时的荒凉心境想通。但是,既来之则安之,他毕竟是以学业为主的,你别说,树人这个词还是很有意义的,毕竟,他也很想拥有一种全新的生活。
江南水师学堂没有什么像样的建筑,只有一排低矮的陈旧的平方,四周丛生着不知名的杂草,一根二十多丈高的桅杆和一个不知名的烟囱,矗立在地上,是学堂的标志。
樟寿通过了考试,分在了低年级的三班管轮班。过了几天后他知道了,这里原来是设有鱼轮班的,只是现在办不起了。
学校每星期有四节英语课,一节《左传》、一节《汉文》。据说,当初的办学者认为大英帝国的海军是世界上最厉害的,因此,还请了两名退役的英国水手来当教师。
唉!一些很简短的英文对话和悠悠的八股文到底能不能对他的人生有些帮助,樟寿真的很困惑,并且学校还总有些拼凑来的老师。有一位老师昂着他高傲的头说,地球有东西两个。有一位在上课时竟把叫沈钊的同学换做了沈钧,学生还不能说,他自己也就话多了点,也被记了两大过两小过,再有一个小过他就得与学校说再见了。
这阵不严整的学校却是这样摆着衙门式的威风,大堂上插有令牌,学生也就有被判死的制度。
高班生就比低班生有特权,早餐的时候不必上食堂,反正有人头顶餐盘送餐,就是躺在床上也行。午餐和晚餐因为有特定的座位,他们总是一摇二摆的走着,有些人是像螃蟹一样左冲右突,还有些人是故意把双手伸开来。他们身后的低班生不敢绕越,等赶到食堂时,原先那些鱼贯而入的同学早已鼓足腮帮子开吃,菜盘边雪里蕻上面可怜的几薄片肥肉早已不见踪影了。
樟寿很想往高班调,作为驾驶班的一员,一定有机会到甲板自由呼吸空气的,可是几经努力,没有成功。
樟寿愈加不平静了,再看学堂,名为培育水兵,连个游泳池都没有,听说原先是有的,因为有两个水兵溺水而亡,便被封填,大概是怕邪灵吧,上面盖了关帝庙来镇压,并且请了道士时常来超度。
树人最喜爱的是上体育课,同学们可以自由的耍枪,弄棒,坐滑梯,玩杠杆,竖蜻蜓,投掷标枪,还可以两人一组爬桅杆。
虽然许多人都是爬到桅杆的一半高就转悠下去了。可是树人通常都是爬到最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