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年的秋天
我怀揣着大学录取通知书坐上了卡车
从我的家乡到省城只有160公里
可那时却觉得好远好远
喜看乡村公路两边的稻菽卷起千重浪
我豪情万丈地觉得自己再也不是遍地英雄中的一个了
而此时,立民正在一个边境小城的建筑工地上
据说我的这个一直在乡间茅屋长大的童年乡友
竟带着一拨儿城里人盖起了一座十五层的大楼
而我当时见过县城里最高的楼房也不过两层
所以立民信里说的所有事情我都无法想象
80年代末我从南方回到省城结婚
那时的立民早已娶妻生子腰缠万贯了
在婚礼的当天我收到一张六百元的汇款单
汇款单附言上有立民写下的一行潦草的小字:
好好干吧兄弟
我一直以你为荣
我和立民还有那些一块儿玩大的童年乡友
现在都已是四十上下的人了
虽然在乡友们的眼里我和立民早已成了传说般的人物
但立民和我却都为此付出了太沉重的代价
就在两天前积劳成疾的立民
别妻离子随风而逝
而我生命也早已被过分地透支
只有我的那般童年乡友一个个身康体健
悠悠然过着殷实的日子而立民已经先走了
我也只能在这儿为他送上一首兔死狐悲的小诗
我想如果命运真的能再给一次选择的机会
也许我和立民谁都不会选择离开那块乡土
毕竟生活对活着的人才有意义
活着
衣着光鲜了
也不再饥肠辘辘了
可我的这些个乡邻们啊
表情和眼神
却如同我三十年前的所见
被农具遗弃的时代
丢了魂儿的他们整天介三五成群
搓麻将喝劣质白酒
东家长长西家短短
和我同辈份的
都已当了爷爷了
但在他们的衣袖上
我却闻到了和他们上一代
完全相同的气味儿
也许再过几年
这种气味儿我还会在
他们下一代的衣袖上闻到
一代代他们生孩子养孩子
就像生猪崽儿养猪崽儿一样
漫不经心但那就是他们
生活的全部
直到现在我还没有做父亲
所以有一天我会死得很彻底
但我的这些个乡邻们
却将代代相传
贺什贺
从我的出生地恰博旗沿着公路再向东走10华里
就是贺什贺
一个不到三十户人家的小村子
而我的人生从十七岁开始
便一路向东然后又从300华里以外的一个叫哈尔滨的地方
向南拐了一个长长的直角
三十年了我不管走到哪儿
很南很南的岛屿或者很西很西的小镇
我都会绕来绕去再从东到西走一遍最初出发的那300华里
拐回恰博旗
贺什贺也是我广义的故乡更是我来来去去的必经之地
每次从西向东看见贺什贺就感觉真正地离开家了
每次从东向西看见贺什贺就感觉已经到家了
从十七岁到四十七岁从少年到中年
我不断变幻的心事
连我自己都记不清了
唯有贺什贺三十年来一成不变
村前的水塘不大不小
水塘里的鸭子不多不少
毛坯屋总是摇摇欲坠却总也不坠
只见炊烟不断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