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张小七和李木木在离家附近的一家湘菜馆见面了。
这是一家大型连锁品牌餐厅，上下两层，足足有1000平方米。由于新开张没多久，人气稍显不足，但整体环境很美，有潺潺的流水、弯弯的小木桥、闲情逸致的金鱼，还有亭亭玉立崭露尖尖小角的荷花。两边厚厚的窗幔软软下垂，白色的纱布若隐若现，别有一番情调。
“现在做餐饮的企业，越来越重视文化和视觉享受了。”刚刚落座，张小七打量了一眼四周，不禁感叹道。
李木木看着餐桌上一盘刚刚开花的水仙，嘴角微露笑意：“他们都在寻求突破，文化是一种，视觉是一种，服务是另一种。”
“这倒也是。”
“你看这水仙花挺有意思，只凭一勺清水、几粒石子就能生根发芽，长出如此碧绿的叶子，洁白的花瓣托着黄色的花蕊，散发着一种清淡高雅的香气。更难能可贵的是，香味扑鼻，浓而不艳，冰清玉洁，婀娜多姿，是不是很美？”
“没想到，你这形容词还挺多的，不写文章都浪费。”
“有感而发罢了。”
几天不见，张小七敏感地发现眼前的这个女人有些变化。可细细打量下来，又说不出所以然，妆容还是那么无懈可击，服饰还是那么漂亮时尚，连笑容也是一如既往地亲切和温柔，略带磁性的声音在空气中娓娓动听。
张小七试探性地把话题转了转：“水仙花，俗称凌波仙子，确实有一种飘逸之美。你知道它的花语是什么吗？”尽管她也不待见那个何江，但是这对夫妻走到今天这个地步，还是觉得有些惋惜，“团圆的意思。”
“嗤，团圆？”话音刚落，李木木冷笑中带着自嘲，“你说的是中国的花语吧，我更喜欢国外的说法，传说古希腊有一个少年，因为长得实在太美，不幸迷上了自己，天天跑到河边把水面当镜子，如痴如狂，忧郁而死，然后生成水仙花。世人就把这种花称为自恋之花，就是极度的自我陶醉。”
“你是有些自恋。”张小七忍不住打趣她。
李木木苦笑地摇了摇头：“我不是自恋，而是太要强了。你知道吗？要强的女子通常心里都很苦，这种苦旁人无法感受，因为别人没有同样的经历；同时她又很孤单，因为别人无法理解。好多女孩子之所以想要结婚，不是她们想结婚，而是她们希望以结婚去改变她们的命运，去改变她们的人生。所以她们不能理解要强的女人，放着好好的老公不依靠，偏要自己往前冲，简直愚蠢至极。事实上，一个女人，很难用结婚去改变自己的命运与人生，你嫁得好不等于一辈子好，不等于一辈子风调雨顺没有波折，要不选尊严，要不选妥协。如果让我把尊严丢到男人脚底下让他随意践踏，这比让我死还要难受。可笑的是，何江竟然一直以为我会选择妥协，选择忍气吞声。从我当初嫁给他的时候，我选的就是尊严，否则我也不会这么辛苦地在职场上打拼。现在想来，一个根本不了解你的人，我却跟他生活了这么多年，还自以为幸福，真是无药可救。”
“俗话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你走的那天，何江一直在窗口看着你。后来他又专程到我家跑了一趟。”
“你别理他，这个男人最会做戏。”
“我感觉，他还是挺在意你的。”
“这只是表面，你不了解他。这件事他竟能瞒我四年，你想想，我再忙再粗心，至于到这个地步吗？可见他平时做事多么精明，简直滴水不漏。只要一想到这里，我就觉得可怕。”
“真的决定了？”
“当然。”
“一个月就做了决定，是不是太快了点？”
“我唯一的一个优点，就是干脆利落，不喜欢拖泥带水。这种结局不是很好吗？何江不必再偷偷摸摸；那个小三也可以光明正大；而我，更不必戴绿帽子了。”
“如果，他还爱着你，也不再考虑？”
李木木一听这话，顿时微眯起双眼，眼神变得迷离起来：“我这一生，错过一次已追悔莫及，我绝对不允许自己在同样的地方再犯一次错，否则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张小七恍然大悟，知道这个女人变化在哪里。不是容貌、不是装扮，也不是声音，以前的李木木给人更多的是一种聪明和雅致的感觉。现在的她，浑身上下都带着一种尖锐，如刺猬一般随时张开着，具有攻击性。 突然，李木木招了服务员过来：“要两瓶米酒。”
说完，又转身朝张小七解释道：“我以前喝过，这里的米酒是自己家酿的，纯天然，很甜，还有一种醇香。女人喝了最好，美容养颜。不像超市卖的那些都掺了水，假得不行。”
张小七不想扫了彼此的兴致，微笑着点点头。
不一会儿，服务员端上来两个晶莹剔透的水晶杯。李木木满了两杯，一杯递给对面的张小七，自己低头小酌了一口，又咂了咂嘴，一副陶醉的样子。“你知道吗？从小到大，我最爱喝的就是我妈酿的米酒，这味道真好，像我妈的手艺。”
张小七其实不怎么喝酒，偶尔跟着朱明月喝点红酒，也只当养颜。现在看着杯中的米酒，鲜明中带着一种光泽，在灯光的照耀下更显剔透，忍不住一尝，醇香之外，难得的是这甜味，这倒对了她素来喜吃甜食的爱好。
“现在换我问你问题了。”李木木斜睨着眼，轻声笑道。
“问吧。”
“你最敬佩什么样的男人和什么样的女人？”
“年轻时陪着男人过苦日子的女人；年老时陪着女人过好日子的男人。”
“这话说得真好。那你觉得对女人来讲，什么东西最重要？”
“我觉得，应该是爱情和家庭吧。”
“家庭包括什么？”
“老公和孩子啊。”
“你自己呢？”
张小七迟疑了片刻：“呵呵，结了婚的女人，很少再考虑自己了。”
李木木也笑了笑：“你看，我们俩有分歧了。”
“那你觉得是什么？”
“美貌和自立。”
张小七有点讶异：“说起美貌，女人一般都认可。自立，指的是什么？”
“包括三个方面：经济独立、能力独立、思想独立。”
“你的要求太高了，”张小七一听这个答案，赶紧摆了摆手，直接否认，“有一个能达到就很不错了。这三个完全达到，别说是女人，一般的男人都做不到！”
李木木不置可否：“是很难，却是我这一生的目标。女人最重要的是能自立，这样无论是婚前还是婚后，从心理上还是从物质上，都能做到不去过分地依赖男人，就可以靠自己从从容容地过生活！”
“爱情对女人不重要吗？”
“爱情，呵呵。我觉得这世上最靠不住的有两样东西，一样是男人的嘴，另一样就是虚无缥缈的爱情。你知道男人的爱情，建立在什么基础之上吗？女人的美貌！青春才能无敌，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爱弛则恩绝，这是所有女人都逃不了的宿命，可惜能看透这点的人并不多……”
张小七只觉得最后一句话有些刺耳，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幸好皮肤紧致如初，还是那么柔滑如丝，忍不住反驳道：“我觉得，对于结了婚的女人来讲，只需要学会一样东西，就是牢牢掌控住自己的男人。”
“掌控？这年头小二、小三、小四都不分年龄、不分季节，如雨后春笋般长出来！防得过来吗？”李木木自嘲地撇嘴道，“女人就是这样，千方百计想着如何守住大门，却放任男人打开窗户干着眉飞色舞的勾当，一辈子都在担惊受怕中度过，却不知道亡羊补牢。”
“亡羊补牢，怎么补？”
“两个字，自立。”
“太难了，不现实。”张小七泄气了，这不是普通女人能办得到的事。
“没你想象的那么难。我举个例子，影视圈里有两个女明星，你应该都认识，一个叫杨钧钧，台湾富商，曾投资拍摄古龙很多部小说的影视剧。年轻时也曾红极一时，现在年纪大了，被称为西门大妈。”
“西门大妈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好像很多人议论她特喜欢扮嫩。”
“对，就是她，整容过度，现在又爱装扮年轻的模样，所以网络上都不待见。还有一位，知名度更大，也曾经是香港最美的女人之一，叫关之琳。”
“这个我知道，我喜欢看她在《黄飞鸿》里演的十三姨。”
“对，这两个女人年轻时都曾轰动一时。相比之下，关之琳要聪明很多，她除了拍片，业余时间就拿来学习理财和炒楼，现在身家几个亿，早已实现经济独立。而西门大妈呢，年老色衰又没有演技，为生计所迫天天演小姑娘，能不招人嫌吗？”
“延长青春，是每个女人的梦想啊。”张小七感叹一声。
“话是这么说，可是三四十岁的女人如何跟18岁的小女孩竞争？再美丽的容貌都经不起岁月的流逝，这是自然规律，不服不行。”
“女人爱美，天生的，改不了。”
“那是没看明白，没想透。35岁以前，女人最需要的是脸蛋。只要有了美貌，最不缺的就是男人。他们会趋之若鹜，殷勤得不得了。女人啥也不用干，只需要站在那儿优雅地慢慢挑，有绝对的主动权。但是一旦过了35岁，风向就变了，这个时候轮到男人挑了，如果他恰好还有点钱，更是如沐春风，得意得不得了。这个时候等待女人的下场是什么？只有两个字：弃妇！”
不知何时，李木木已满脸红晕，神态妖娆妩媚，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杏仁似的黑眼珠如琉璃珠宝熠熠生辉，红嘟嘟的小嘴一张一合甚是生动。这是张小七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观察她，平心而论，眼前的这个女人确实容貌秀丽，连自己作为女人都觉得动心。她实在想不明白，何江怎么舍得放弃她？
“关之琳一生中最幸运的事，就是她20岁那年闪婚闪离的教训。我今年刚刚30岁，也闪离了。在别人眼里，可能是一件糟糕的事，但对我来说是好事。现在跌倒了，我还有爬起来的机会，我还有重新选择男人的机会。如果今天我40岁、50岁了，那才是灭顶之灾……”
张小七怀疑她有点喝醉了，这米酒入口浅，但后劲足。连忙用勺子捞了不少水煮鱼和黄豆芽，放在她碗里：“来，吃点菜吧。”
鱼肉入口即化，鲜嫩酥软，火候把掌得也极到位。张小七知道这是朱明月最爱吃的一道菜，想着饭局结束后再多点一份，打包回去给家里的父子俩尝尝。
突然，放在桌上的左手被人轻轻拽住，李木木仍然在那儿继续念叨着：“所以我认为，失去青春的女人，最首要的问题就是经济的独立。有了钱就有了安全感；有了钱就不怕男人挑三拣四；有了钱在男人劈腿之前，先一脚蹬了他。天天鄙视钱的人，基本是没能力赚钱，又对钱心生向往的人。钱是个好东西，只要你把你的洞察力和细节放在如何研究赚钱这门技术上，就能过自己想过的生活。不要鄙视钱、跟钱过不去，关键是要学习其中的门道……”
“你跟我不一样，”张小七忍不住打断她，“你有能力也有本事，没必要看男人脸色生活。像我们这种人，没有上班，怎么实现经济独立？”
“钱的来源有很多途径，上班是一种，理财是另一种啊。”
“我都没赚钱，理啥财？”
“你没钱不打紧，你老公有钱就行。”
张小七一下子就呆住了。
李木木双眼直直地盯着她，对她的反应似乎很满意，一只手撑着桌子，另一只手撑着下巴，摇晃着脑袋继续念叨着：“一个公司，收入决定生存的死亡线；一个家庭，经济决定话语权。何江如果没钱，那个小三会跟他在一起？做梦吧。我算看明白了，对一个家庭来说，钱在你手上和在你丈夫手上，那意味着天壤之别。”
张小七有点烦躁，应该说，她不喜欢听。在她认为，爱情是一种纯粹的精神交流，远远高于物质。可在李木木的嘴里，却变成一场男女之间的博弈和较量，甚至只剩下赤裸裸的利益考虑，这点让她接受不了。
“难道你和何江在一起，就是为了钱？”
话音刚落，李木木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好像对方说了一个天大的笑话：“我为了他的钱？我现在最后悔的就是，当初为什么不直接找个有钱的男人嫁了，而是找他这个穷光蛋。男人有钱就变坏，真是千古名句。”
张小七有点听明白了，估计这又是一个只能共贫穷、不能享富裕的爱情悲剧。对于自己刚才的武断有些懊恼，忍不住拍了拍对方的手，表示歉意。今晚的谈话是她以前从未听过的言论，尽管眼前的这个女人说话过于直白，甚至有些极端，但冷静下来想想，还是有些道理的。
“你知道我最佩服谁吗？”李木木微侧着头，还想喝酒，端起杯子倒了几下，却是一滴不剩，扬手又要招呼服务员，张小七赶紧递了一杯茶给她，引开她的注意力：“谁啊？我认识吗？”
“你肯定认识，中国人都认识。”
“咦，那就是名人喽！哪一位？”
“王菲，以前叫王靖文，知道吧？”
“知道，她唱歌很缥缈，有一种空灵的感觉。”
“对，就是她。中国难得一个为自己而活的女人，并且还有能力做到，很不容易。我希望有一天也能像她一样，独立而坚强地生活，为自由、为爱情、为随心所欲。”
看着李木木倔强而又坚定的表情，听着这句誓言，张小七突然想起一段话：一个内心强大的女人，背后都有一个让她成长的男人，一段让她大彻大悟的感情，一个把自己逼到绝境最后又重生的蜕变经历。
或许李木木就在这条布满荆棘的道路上蜕变前行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