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我刚接的这个班的一个学生，上课没几天，我就注意到他：上课最爱做小动，好像不动一动，他全身的筋就会不舒服似的，我警告过他几次都没用。为了别的同学不受影响，我把他从第三张桌子移到了最后。当时我恨不得把他移到我看不见的地方，尽管他当时提出“我坐在最后一张桌子，黑板上什么字也看不清楚”，可我却以“你什么时候不做小动作了，我什么时候把你调上来”这句话遮挡过去。再后来呢？……再后来我却慢慢地忘了那个我视力有些不及的地方。
“哎……”“我……”我有些抖颤地停下了脚步，回转头：“你……你怎么……？”他没有说话。“是你天天晚上给我照明？”我明知故问，他还是沉默。这时我也不知说什么好了，我俩都沉默了。直到旁边没有同学走过时他才有点口吃地，好像费了很大力气似的说：“老师，老师请原谅，我上课不该做小动作，影响同学学习……”我没有让他说下去，抢过话茬说：“你坐在那边看不见，我明天……我明天就把你调上来……”说这话时我脸一阵发烧，肯定红到了脖子根，幸亏他看不到。“不用了，老师。现在我能看清楚，看，我爸爸带我去配了副眼镜。”“眼镜！”我这才想起几天前后面座位上似乎谁脸上多了一副眼镜，我忽然觉得那眼镜跟他的脸极不协调。
唉，这都怪我，其实该请求原谅的人是我啊！可我最终也没能说出口。
“老师，我们回去吧！”我不知我是如何和他并肩走下台阶的，来到底层。“老师再见！”一句话把我惊醒，只见他又一蹦一跳地跑了，那束亮光，也像小孩子的笑脸一样跟着一上一下地跳动。我突然觉得那豆大的亮光好似一下子照亮了夜幕下的整个校园，也照亮了我的心……
十八、一生的警钟，一世的指责
林妙真朱老师：
你不让我学（读），我也不想学（读），但我要告诉你，做老师不许打学生，要骂、要罚，随你，就是不能打学生，再见，老师。
这是我不学（读）的请求，请你答应，好吗？
李成
9月24日
孩子，这是你许多年前给我的请假条。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完好无损地珍藏着。你现今已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了吧！可你现在怎样呢？你可还记得我——一个深深伤害过你的老师吗？而你，我却永远记得，因你给我的人生信念带来了无与伦比的冲击！
记得那是1991年的9月24日，你托同学交来一张请假条。那天的情形如在眼前。下午放学，学校很快人去楼空，位于山腰上学生走光后的校园更显出她的孤寂，犹如我心，落寞吞噬着我。无所事事的我跟往常一样搬张椅子坐在走廊里。突然，一个气喘吁吁的小男孩跑来，把你的请假条递给我。我接过来心不在焉地拆着，我的心境丝毫没有被这点意外影响，在我的印象里请假的人是极糟糕的，似乎不值一提。可是，你的语言却如此地触目惊心，使我一时手足无措，甚至是惊呆了。你给我浑噩的意识重重地敲了一记长长的警钟。你这个叫王鹏的孩子的故事展现在我的眼前。
1990年的夏天，我背着行李来到这所偏僻的农村小学，经历了分配过程中的种种不如意，没有丝毫喜悦，我走进这所学校的四年级带着无奈而宿命的悲观，当那七十颗乱糟糟的头颅晃动在我的眼前时，厌恶和烦躁充斥着我心间。
于是，个人的怨气“顺理成章”地被一股脑倾泻到这群善良朴实而无辜的孩子身上。面对一些“违法乱纪”、不完成作业、成绩差的同学，无视起码的人道主义和领导的三令五申，我使用了粗暴的方法。环境的不如意被我归咎于这些肮脏、贫穷的孩子身上。
我百般武艺全施遍，对于你这个说有多坏就有多坏的班级的“孩子头”，一点也不奏效。等到放了一个长长的暑假，升入五年级的开学第一天，你来报到，所有的作业全没做，我火冒三丈，打了你的手指头，而后赶你走，不让你上学。没有掉一滴眼泪，没有一句辩解，你只看了我一眼，头也不回地背起书包走了。愚蠢的我竟以为你怕了我。谁知，我种种声色俱厉的行为，已在你心里一败涂地。
那张请假条，使我的心情再也难以平静，我深深地检视了自己。一年来，我是一个多么失败的老师啊！当初学业成绩如此优异的我，如今在学生眼里，只是一个毫无人性的暴君，一个可笑的渺小人物，可我还沾沾自喜，自以为是，高高在上。想清之后，我是多么的后悔啊。
后来，我去找了你，和你推心置腹地谈了一晚，才知你自幼丧父，家里需你帮着干活，因而学习跟不上。我怜爱、内疚之情油然而生。虽然我真心实意地向你道歉，请你返校，可惜你去意已定。
无言能述后悔情。一个孩子的前途在我的残忍、粗暴下断送了。当初如果我用爱去亲近你，感染你，去帮助你，这样聪明懂事、有主见的你，是会有出息的。从此，你消失在我的视野中，毫无踪影，只给我留下了无尽的悔恨和诚惶诚恐的感激。我悔恨我竟无法挽救一个因自己而深受伤害的无邪的孩子，感激你用沉重的代价给一个沉沦、残暴的灵魂深深地一击，用你那稚嫩而又犀利的谴责，刺醒了我，让永远拂拭不去的愧疚永远敲响我心灵的钟，让我在以后的教学之路上不至于麻木不仁！。
孩子，但愿你能过得好！
十九、孩子，你也是我的桥
林美
俗话说：“人各有志”。而我志不在师而误入师门，面对时时令我生气的学生我几乎被与日俱增的厌恶之感湮没了。
你看，说来就来。当我第五次将警告的眼神投向正正而他仍熟视无睹地自得其乐时，愤怒在我心中爆发。我摔掉课本，凶狠狠地揪住他衣领，将他拖出教室，又一言不发，回去继续有心无心地念我的“经”。
等到进行“巩固练习”这一环节时，我才漫不经心地把目光投向教室外面的正正。他看上去已有些惶惑无助，都快变成泪人儿了，看着他因哭泣双肩抽搐着，我的心变得柔和了许多，为自己的急躁，甚至有些后悔了。本想走过去，批评他几句，然后让他回教室，可又转念一想：这个正正平时的成绩就不好，上课时又如此心猿意马，今天他完全是“咎由自取”，我一定趁机给他一点颜色！于是，我立刻警醒自己千万别被他可怜兮兮的外表给迷惑，还是让他继续站在外面“痛定思痛”吧！一整天，我一直在思考：面对白天的粉壁黑板，夜晚的孤影青灯，又有多少人能满腔热情地从事这所谓的“太阳底下最光辉的事业”呢？又有多少人怨气连连，设法逃离呢？是前者了了而后者云集吧？！
自小受《赵州桥》的启蒙和茅以升故事感染的我，立志要当一名桥梁专家，想到自己若能设计诸多“飞架南北”使“天堑变通途”的大桥，引来令人“当惊世界殊”的目光，我会豪气顿生。可现在……“咚、咚”的敲门声过后，几颗小脑袋探了进来，是班长乐乐和其他几个同学，他们是来替正正请假的，原来是正正的妈妈病逝了！就在中午放学之后，乐乐他们还给我讲了许多关于正正的事，父母离异，正正被判给了母亲，可体弱多病的母亲，反倒需要年幼的正正照顾……几张还在动个不停的小嘴，我的大脑却一片空白，一股无以名状的痛楚刹那间从心底升腾而起，怎么会这样呢？十岁的孩子有如此沉重的家庭负担，不知情的老师，残暴冷漠的态度，“训生有方”的自鸣得意，正正无助的身影，可怜的泪水……一连串的想象，令我懊悔万分。
下午上课时，望着那个空空的座位，我内心无法平静。终于挨到放学了，由乐乐几个同学带路，我到了正正家，穿过外面杂乱吵闹的人群，在一间昏暗的小屋里找到了正正。他一见我，又显现出了和上午一样的惊慌。我一把搂住了他，泪水喷涌而出，随之而来的是深重的愧疚：一个没有爱心的人，一个“身在讲台心在飘”的人、有何资格教书育人？根本就不配啊！
夜幕降临，第一次怀着异样的心情，我端坐在橘黄的灯光下备课、改作业。蓦然，一段文字冲进了我的视线：
当老师很了不起，他可以用粉笔架起一座知识的大桥，使每个小朋友都能学到好多好多的东西。我的理想是长大后当一名老师……重重地，我的心再一次被撞击了。愚笨如我啊！只会一味地在无由的挑剔和摇摆中编织理想，怎么就不明白实际上自己正在实现理想，自己正是在建造一座无形的大桥。它虽无形，但学生们却能够真切地感受到，许多人终生都从这座桥中受益，天底下有什么桥能比这座桥更加永恒牢固和绚烂美丽呢？
然而，也正是这些孩子，当我在初为人师的第二十三天时，他们于无意中用真诚和对爱的渴望为我建造了一座心灵的彩虹桥，我将踏着这座桥，义无反顾地去实现自己新的理想！
二十、一个孩子的控诉
吴寿锦
往事犹如昨日，但许多已不堪回首。每当目光从小安同学头上掠过，小健那怨恨与痛苦的表情就又浮现于我的眼前，让我忏悔，也让我激动。那是五年前，我任村完小五年级班主任时的故事……当时我被教师们尊为“评比榜首”，被群众誉为“很会教书”的老师，因而从学区的“边疆”调入“沿海”的完小。校长深情满怀地说：“刘老师，我们学校这五年级学生在上学期期末考试的分数评比是倒数第三名，拉了学校的总评分，你抓学生的成绩有经验，经你的努力，很差的班都会在评比时居前几名，渴望你的回天之力！”我掂量着校长话里的分量，“学生评比成绩是学校的生命线”，学生分数的分量可想而知，而正因这校长才把我当“人才”引进的。
带着校长的“殷切期望”，我跟往常一样，无论何时何地都以“学生学习成绩评比分数”的高标准要求学生。把这“差班”转化成“好班”的重任令我绞尽脑汁，张榜公布单元考试分数，给学生规定下次分数的目标……为了“分数”，学校老师的办法可谓层出不穷，加班、出题考试，我连星期日也奉献上了。语文的“情节分析”面面俱到，学生学习味同嚼蜡，师生苦不堪言，怨声四起。在双休日，小健同学就是不到校上课，语文第一单元只得了38分，数学老师也“控诉”小健数学差，他的成绩是班上最差的。我找他谈心，他总不屑一顾，说：“老师，我与分数无缘，我就是学不会，不要逼我了。”如此，我与科任教师都无限地伤心和无奈。
不顾学生的身心，我和科任老师采取“挤”、“压”、“逼”的手段，终于把小健撵走了。临走时他丢下的一句话让我深省：“老师，你什么都与考试分数挂钩，为分数而活着是可悲的。”哦，一个小学还没有毕业的学生，竟能道出这句话？认真想来并不奇怪，这正是一个受分数残害的学生的肺腑之言。
小健走了，带着对我的尊敬和对分数的鄙视走了，走进县城他叔叔开的十分红火的“汽车修配店”。遗憾的是，期末评比我班学生只居中上水平（县级评比表），第12名的语文成绩也并未满足校长的希望。
我思考，我忏悔，这些年我除了为攀登评比榜的高位而逼迫学生，除了以“学海无涯苦作舟”来“鞭策”学生，又做了些什么呢？没有毕业就走向社会的小健，虽然如今是个有几十万家产的师傅，但他终究只是小学学历。我“很会教书”也只不过是被分数奴役的老师。学生敬畏的目光，使我感到自己的心笼罩着一团雾。
受到小健那话的刺激，我醒悟了，“用特长悟学语文”
的教学辅导探索，使学生着魔似的爱读语文，爱用语文。虽评比时学生成绩并未高居榜首，可我心安理得。现在的小安语文成绩虽然不够理想，但被学校认定为“音乐特长生”，愉快地活在“天生我才必有用”的信念之中。联欢会上他那动人的歌声，飘走了我那花开花落的如烟往事，飘淡了我心灵深处隐隐作痛的痛苦记忆……“为分数活着是可悲的。”多少年来，这一稚嫩孩子的锥心控诉时刻刺痛我的心房，使我永远铭记。它将永远鞭策着我时刻将自己教育理念跟上社会前进的步伐，永不休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