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无言的期待
王梅
9月1日正式上课了，居然还有人插班，还是经摸底考成绩特差的。不是已经和教导商量过，成绩差的一个也不要吗？怎么还让她进来？放哪个班这样的学生老师都不乐意。同年级的老师就去质问教导：“干嘛收进不是我们普及区范围的学生来添麻烦？多一个成绩差的学生有多头痛！学校丝毫不为老师着想。”教导无话可说：“既然大家都不愿意，那就别收了吧。只是那家长实在可怜。”“可怜？谁可怜过老师！”……老师们气愤地大发牢骚。事实上每年的质量检测学生的考试分数和老师的业绩考核挂钩，老师们都有苦难言。说是考学生，还不是考老师？谁情愿背个“包袱生”呢！
听说该学生的家长，矮小的个头，大约四十来岁，可岁月沧桑的痕迹使他看上去有五十多岁，三天前就来到学校。三天来，他在校长、教导办公室该说的都说了，该做的都做了，直到今天，教导答复是哪个班级人数少就去哪个班级报名。教导本来以为这样的答复肯定没问题了，只要再找这个年级的老师就行了。“给我孩子报个名吧，老师。”他顺着走廊逐个班级问过去。他说方言，带着浓重的异乡口音，结果都得到同样的回答：“你还是回到原来的学校读吧，我们班学生数太多，挤不下。”“我……”他企图解释一下，好让老师知道孩子学习差的原因，收下他的女儿，可是没等他说话，老师就叫他出去了。
在这陌生的学校的台阶上他带着自己的女儿坐了好久。在这个学校里，他还能如何呢？看着都已拿到新书的别人的孩子坐在教室里安然地听老师讲课，自己的孩子却默默地跟着没用的爸爸来回地走着，他只有深深的自责。现在的农村实在没钱赚，他自己好不容易从偏僻的老家来到县城踩人力车赚几个钱，也想让孩子能够受到县城里好的教育。老家本有所学校，但他们的老师耳朵聋得连打雷都听不见，而今十二岁的女儿就是这样被那个老师耽误了。他不知道这里报名读书有这么难。本应读五年级了，因成绩太差，这里四年级老师都不收。一天又快过去了，这对父女站站这个教室门口，瞧瞧那个教室窗户，就这样离开他们不甘心，特别让做父亲的感到揪心的是女儿那种无奈失望的眼神。从他们身边走过不少老师，都用异样的眼睛扫视着他们，只要有人问，做父亲的都要把自己的情况作一番说明，希望有人能够帮助他说服该年级的老师们，希望有哪个好心老师开个门让他的女儿进去……
“差生，你别进来！”的一幕，老师们在“没有差生”、“关爱每一个孩子”的口号下上演了。试想，带着女儿，那个父亲也许跑过县城里的其他学校，如果都是类似的遭遇，最终会怎样呢？那只有两种选择：回到原来学校让那个耳聋的老师继续“误”她或者女儿辍学在家。进城读书的希望将成为泡影，梦想在孩子心中破灭了。世事的冰冷可能从此使一颗追求上进的幼小心灵开始“变得冰冷”。
十、花殇
——一位民工孩子的叹息
陈铭婉
又一朵花随流水飘然而逝。孩子，你不知，在如此的天空中，你们会被多少危险等待着。毫无人性的电，冰冷的车轨，被遗弃的水坑……它们都将让你那如花的生命零落于冰冷的尘泥，零落成噩梦般的记忆。
孩子，当你的头顶被冰冷的池水没过的一刹那，你已无心惦记着妈妈答应买的香喷喷的鸡翅（虽然这已是城里孩子吃腻了的东西），爸爸说过的美丽无比的大学一定还在你的脑海中浮现过。我知道，你从不怀疑你的未来属于这座美丽的城市，你坚信自己将拥有一个灿烂的明天。
虽然你是一位民工的孩子，但你跟城里的孩子一样，也是爸爸妈妈的心头肉，你也跟城里的孩子一样拥有黑漆漆亮闪闪的双眸，跟他们一样聪明机智，甚或比他们更勤快、更勇敢。你的爸爸妈妈用粗糙的双手、瘦弱的脊梁为这座城市搭起了一座座高楼大厦，为了你以后不再像他们那样辛劳，为了你以后也能住进如此美丽的楼房，你被他们带到了这个城市。虽然你们现在只能住在工棚里，虽然你们的“家”里只有一台小小的黑白电视机，但你们都坚信这只是暂时的。
你跟随爸爸走进了城里的学校，你没有上过幼儿园，不能像城里的孩子一样会大方响亮地唱歌讲故事，也不能写自己的名字，更重要的是，因你没有这个城市的户口，而被婉拒在这绿草如茵、教室明亮的校园外。有几个也是来自乡下比你幸运的孩子，他们的爸爸托熟人找关系让他们进了这座校园。可是你不能，你的爸爸没有熟人也没有关系。路总是有的，你进了一家民办学校，虽然这里的教室不够新不够宽敞，甚至还有些暗，虽然这里没有那宽阔的操场，红红的跑道，虽然这里的桌椅伤痕累累、摇摇晃晃，但这些都不要紧，这不妨碍你把字写得工工整整。很快你就喜欢上了这里，喜欢上了读书，尽管从“家”里走到学校转两趟车要走一段很长的路。
你每天都得到老师奖励的小红花，爸爸说他一天中全部的劳累都因此一扫而光，这朵红艳艳的小花一直盛开在他的心里，像源源不断的能量补充到他疲劳饥饿的身体。为更早地实现你们一家人的愿望，你的爸爸妈妈不断地加班挣钱。你从不吵着爸爸妈妈回家陪你，你真是个懂事的孩子，你还笑城里的孩子整天要人陪着护着太胆小。你没有什么像样的玩具，放学后做完作业你总是独自在工地附近的土堆边、石灰池边玩耍，跟你没碰过的遥控车一样，土堆里的沙砾、水坑里小鱼都让人着迷。可是这次你没意识到，这是个阴雨天，你就这样滑进了这个不知谁挖的、早该填平却未填平的石灰池……早晨的阳光一如既往洒满整个城市，你那小小的身体浮上了水面。父母亲那撕心裂肺的哭喊淹没在城市忙碌的噪音中，那贴在墙壁上的小红花也仿佛在轻轻叹息你的离去。没有谁为此进行过调查或反思，更不用说有人负责你的死了。像田边的草芥一般你的生命如此卑微脆弱。你将在天堂里与许多跟你一样遭遇的灵魂相遇，因为总有许多民工的孩子在一年中因为意外而失去了生命。
你是一朵美丽的鲜花，本应在温暖的阳光下，在雨露的润泽中绽放自己灿烂的生命；然而，悲惨的命运却将你毫不留情地绞杀，使原本的美好灭亡，连同你美丽的梦！
尽管如此，你一定还会相信，当下一个春季来临时，世间各色花朵，明丽的、孱弱的、茁壮的、富态的、卑贱的，将一齐开放……
我也相信！
十一、尿裤子的孩子
薛彩云
“徐伟调换别班，我很高兴！这孩子花言巧语，很会骗人”。开学初刚接班时徐伟的原任语文老师对我说的话我一直记得。这不，当我在办公室里看孩子们的周记时，徐伟又将其他本子交上来滥竽充数，把我惊住了。看来，他是故伎重演了！怎么办？我思索着。
下午，刚到校，就在操场上碰到徐伟。我问：“徐伟，你上周的周记没写？”他回答：“噢，本子交错了，我写在另一个本上了。”我又问：“为什么要换本子呢？”他马上接口道：“老师，您不是说过我那周记本太小了吗？”原来是场误会！幸好没有无缘无故地批评他，孩子总会变化的嘛！我心里暗暗庆幸，作为一个教师，不能总用老眼光看学生。再说，开学初，徐伟刚买回本子时，我确实曾对他说过本子太小了。谁想这孩子这么有心，没过几周就如此自觉地把本子换了。我心中一阵高兴，为徐伟的转变而感到欣喜。
到了教室，我亲切地对徐伟说：“徐伟，把周记本给老师。”徐伟就开始掏本子。谁知，过了好一会儿，却不见他给我本子。我有点奇怪，语气也禁不住加重了：
“本子呢？”他完全没有了刚才的对答如流，结结巴巴地说：“没……没有。”“怎么会没有呢？”我反问。他默然无语，继续“翻箱倒柜”。又过了许久，仍然不见周记本，我有点恼怒了。“把书包里的东西全倒出来！”我严厉地命令道。他犹豫着，好像害怕什么。迫不得已，他把书包抖了个底朝天，我仔细一看，哪有什么周记本。一种被欺骗的感觉涌上心头。天哪！徐伟真是一个会骗人的孩子。今天，竟然骗到我的头上来了！爱撒谎的孩子我最不能容忍。第一节是自然课，在跟老师说明情况之后，我便带着徐伟来到办公室。办公室里只有我和徐伟两个人，我余怒未消，大声质问：“你为什么不写周记？”“忘了。”这是所有不做作业学生的共同借口。我怒气冲冲，生气地批评道：“你没写周记，老实地认识错误，老师本可以原谅你。但，你不但没做作业，还欺骗老师，这是错上加错。不诚实的孩子我最讨厌。你懂吗？”徐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我还想接着对他进行教育，却看到他有点异样，便问道：“你怎么啦？”他羞怯地说：“我尿急。”“那去拉吧！”说着，我拉开了门。可他却一动不动。“怎么不去呀？”我反问。他面红耳赤地低着头，不吭声。我低头一看，呀，尿早已沿着裤管无声地滑下，流过双脚，在水泥地上蔓延开来。我有点内疚，轻声问道：“你为什么不早说？”他的声音细若游丝：“我不敢。”犹豫了很久，他又说：“我生病了，中午喝多了水，忍不住，就……”他不敢说下去了。我默然无语，陷入深深的自责之中。
徐伟还愣愣地站在那儿，我赶紧拿了条毛巾叫他把裤子擦干。“你妈妈在家吗？”我问道。“不在，出去帮我爸爸做事了。”他回答得很干脆。那么，只好让他委屈一个下午了。我心想。徐伟擦了很久，裤子还是湿湿的。也许他觉得难受或者难为情吧，就又告诉我：“我奶奶可能在家里。”我一听，便知他的想法。还没等我说话，他又征询道：“老师，我家很近，我回去换条裤子再来，好吗？”我怕他有什么意外，再说我应该对他的尿裤子负完全责任，我如何能让他独自回去呢？便对他说：“老师送你回去吧！”他一再推辞，我仍不放心，便带着他下了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