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一直都盯着时钟。看着已到十点钟,她就开始着急起来,只得强装镇定,嘻着笑脸,问着话。他们坐在桌旁已经不止三个钟头了,亨坦特要干的事早就应该完毕,早就该来给她捎信走人了。她感觉一种恐怖侵袭过来,她心乱如麻,慌得如同一只被擒的鸟雀。
哦!她发狂一般忖道:他到哪里去了呢?为什么还不来呢?究竟出了什么事儿了?
突然,她听见外边起了一阵喧哗骚动,狗一声声吠着,马蹄杂沓响在门前的道上,中间混着一片人声——许多男人的狂呼,一个女人的尖叫,波儿打开楼梯顶的门向她发狂地摆着手,琥珀心知菲斯带了巡捕来拿他们了,吓得从椅子上跳起来。
“我的天,夫人!怎么回事啊?”“是强盗!”琥珀大嚷道,“赶快!把灯吹灭吧!”她就迅速吹灭所有壁龛里点着的蜡烛,这时,波儿从楼上狂奔下来,吓得一路哭叫着。“住嘴。”琥珀喝住她道,这时,她已清晰地听出菲斯的声音,以及亨坦特大声的怒吼。
那些声音已经渐渐逼近,琥珀只管逃命,就拔腿奔向前门。她听见波儿在那里喊她,那彼先生也随着紧张起来,暗中摸索着在那里嚷道:“艾尼太太,你在哪里呀?”他错摸到波儿身上,抓不住她,吓得波儿吓得杀猪般急叫。
琥珀一踏出门,就听出脚步声迎面而来,又看见许多火把在那里闪亮,接着听见菲斯的声音尖叫道:“她是在这里的!放了这个人走吧——不是她!那个女人在里边!”
琥珀赶紧掉转头,又跑进里边去,想逃到厨房里躲起来。那彼先生仍在那里乱摸,叫着她的名字,波儿仍在那里尖叫,却不知所措。琥珀奔过他们时,竟被彼先生一把抓住她的裙子,她猛地撕碎了裙幅挣脱身,继续向前跑。到了楼梯下边那个狭窄的走廊里,火把已经从前门照进来了,随即听见波儿被逮时发出的惊叫和彼先生忿然质问怎么回事的声音。
等琥珀冲进厨房里,已经喘不过气来了,忽又听见有人在叫她,更把她吓得要死。“是戈太太吗?”原来是老板的声音。
她站住了。“哦,我的天!我该藏到哪里好呢?他们立刻就要找到这里来了!她的牙齿在打战,她感到骨头都快散架了。”
“赶快。藏到谷仓里去吧!把手伸给我!”琥珀伸出手去摸索着,他把它接住了,一边掀开那橡木大仓的盖子,搀着她爬进里边。这里盖子刚盖好,那边菲斯和巡捕已经走进走廊来,老板也就从门口一溜烟跑了。
“她一定从这里跑掉了。”菲斯的声音嚷道。琥珀藏在谷仓中,从通气孔里窥见火光从面前经过,又听见一阵脚步声奔往后门,随后又听见菲斯在一张凳子上碰疼了脚踝,一路大叫哎呦。
琥珀等到听不见脚步声,这才掀开仓盖钻出来,撩起了裙子,也奔出后门。那一班人跟在老板的后边,已经拐过弯转到院子里去了。厨房因和正屋隔开,所以后门照不进火把的光,那时纷扰的声音愈来愈大了,她听出了三个男人都已经被逮,因为菲斯在那里嚷道:“放了他呀,你们这些该死的傻子!他是这里的茶房呢!去抓那个女人啊!”
琥珀不敢耽搁,就向他们背后的一条溪边跑去,幸好天色漆黑,他们不至于看见她。一会儿到了溪边,她就沿溪一直跑去。月亮已经不见,一片漆黑,她什么都看不见,可是她盲目地直往前冲,仿佛在梦中似的,后来听见人声远去了,她也仍不敢停留或回顾。
她的鞋子很快就被水浸透,脚后跟被溪边的石头擦伤,裙子也沾湿了,裹住了脚踝;荆棘擦过了脸和裸露的臂膀,钩住了头发,左侧剧痛,腿变得绵软,肺开始焚烧,可是她仍不停地往前跑。
越远去越清静。过了几分钟,听听客店那边,寂然无声,只偶尔听见青蛙跃入水中的声音,以及野兽惊骇奔窜的声音。到最后,她实在跑不动了,只得停下来,气喘吁吁地靠在一株树上休息。
等她喘息渐定,方才想起怎样回去的问题,她知道沿着西朋溪前去能到泰晤士河,那里离帕伊兹镇是很远的。她想必须回到大路上,希望能找到一辆出租马车,或者就步行回去;从那里回去只有两英里半路了。于是她爬上了溪岸,穿过一片田畴,却不直接回到大路上,怕他们还要追来。到了大路上之后,她连跑带走,一直回头去看有没有人追,偶尔看见车辆或者骑马的人近来,她马上趴伏在地上等着,但毕竟夜深人静,一路碰到的并不多。
不到几分钟,她就到了圣泽梅斯公园。她沿着公园的边上悄然走着,并没有遇到阻碍,等到了河滩,她才把步子加快起来,撩起了裙子从那些垃圾堆和兽粪堆上仓皇奔过去。她自觉孤身一人,虽已进城,难免要遇到危险,恨不得马上见到一辆出租马车才好。碰巧有一阵车辆隆隆之声从黑夜里迎面而来。
她一看是辆出租马车,就大声招呼起来。那赶车的勒住缰绳,在几码路外停下了,转过他的头。“要雇车吗?”
琥珀早已跑到车门口,且已开了车门。“到殿北坝!”
她嚷道,“快些儿。”说着她立即跳上车,砰地将车门关上,高兴现在安全了,却忽视了车上奇臭难闻。
那车跑得很快,颠得非常厉害,使她只有力求坐稳的工夫。车座是木制的,上面只有一层薄薄的垫子,底下又没有弹簧,所以颠簸得她连脚后都稳不住。不久就到了殿北坝,她不等马车停下来,就已推开车门跳下来,向中道院方向拼命狂奔,因为她身无分文。
“嗨!”赶车的使劲嚷道,“你慢点跑啊,还没有给车钱呢!”
她才不理他,早已消失在黑暗里了。赶车的跳下车座,拔腿就去她,追了几步,看见一大群醉醺醺的青年学生来了,他转念一想,不要为了几个先令的车钱,致使马车都丢失,那是根本犯不着的,当即掉头回去,赶着马车走了。
琥珀跑过了中道院胡同,岔进了滂普院,那里还有许多灯火,音乐、唱歌、欢笑之声不绝,行乐的人们往来如梭。那时她的头是低着的,因为她实在疲倦得抬不起来了,不觉就闯进五六个学生中,有一个学生就将她一把搂进怀里去。
“嘿,宝贝儿!”那人高兴地嚷道,“你这么匆匆忙忙要去哪儿啊?”
琥珀不回答,只是疯狂地挣扎着,用拳头向那人胸口上捶打着,嘴里拼命叫着。可是她挣扎得越厉害,那人把她搂得越紧,其他的人也都围拢过来,大家笑着闹着,以为他们无意间抓着一个****,因为良家女子决不会夜里十一点钟还在街上乱跑。况且她身上只穿一件薄绸衫,又是这么潮湿破烂。
那人把她的头推开一点,想要跟她亲嘴,她又觉得四面的人越围越紧,把她吓得差点晕过去,她看那班人的样子,仿佛每个人都是巡捕似的。正在这个难解难分的时候,她听见一个很耳熟的声音。
“喂,你们且慢!怎么回事呀!这位太太是我认识的,你们放开手,你们这班光棍!”却原来是格梅戈,琥珀已经有四个多月没有和他见面了。
那个青年只得放开她,琥珀抬起头看看梅戈,一张划破污脏的脸上挂着眼泪,可是并没有和他说话。一会儿后,她把他猛地一推,挣脱了身,就又往前拼命跑去,梅戈也拼命追着她,等他抓住了她的时候,他们已经到了一个通往葡萄院去的暗角,离开那些行乐人的灯光火把很远了。
“戈太太,究竟是怎么回事呀?你遇到什么了?我是梅戈呀——你不记得我了吗?”
他抓住琥珀的肩膀,把她拼命拉住,可是她仍发狂地将他推开,竟呜呜哭起来。“你放手啊!你这该死的!你不放我逃走,我就要给他们逮住了!”
“给谁逮住啊!究竟怎么回事呢?你说啊!”他把她轻轻摇起来,因为她的眼睛并不看着他,只是发狂地在那里推,想让他的手指放开自己的臂膀。
“逮捕呀,你这傻子!放开手啊!”他突然转过身子,将她一把拖着拼命跑,跑进了一个大门,随即将门关上,琥珀就倒在了一堵墙壁上。“亨坦特哪里去了?”他问道。
“他被逮住了。我们是到骑士桥去的,巡捕来了——我逃掉了,他们正在追我呢——”她又突然向前冲去。“放我走啊!我要跑回去!”
他抓住了她的肩膀,把她按在墙壁上,她就觉得他的手臂搂上来。“你不能回到那里去。红顶子老奶奶还是要把你赶出来的,总有一天会被他们逮着的。跟我来吧——”说着他的嘴凑了上来,他的手臂将她搂得紧紧的,琥珀就感激地软化下去。她已疲倦得无力再挣扎了。他将她从那黑暗的走廊里抱上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