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城市和他自己的现状在影响了霍森沃的同时,也影响了嘉莉,她平静地承担着命运给她带来的一切。尽管她开始对纽约很不理解,她还是很快就对它产生了极大的好感。这里清新的气氛、更加熙熙攘攘的大道还有特有的漠不关心,给了她很深的印象。她根本没有见过,但是很快就让她产生了好感。新买的家具相当漂亮,霍森沃亲自安排的餐具柜光耀夺目。所有房间的家具都很相宜,在所谓的客厅,还放了一架钢琴,因为嘉莉说她喜欢。又按周薪请了一位女仆,她帮嘉莉做饭,并在嘉莉的检查下干所有的洗洗刷刷的活儿。
嘉莉对于家务的把握和知识发展得很快。我们在原先提到过,她非常爱干净,这个新家的情况又使她很高兴。她这是第一次感到有了个依靠,感到自己在所有人的眼中取得了合法的地位。她的思想欢快而又善良。她在很长一段时间一直为纽约公寓的布局感到不解,并且为十户人家住在同一幢公寓里竟然都不认识而感到惊讶。她也对港口许多艘船只的汽笛声——有雾的时候,驶过长岛海峡的汽船和渡船发出的长长的汽笛声——感到费解。一想到这些声音都源自大海,她便觉得它们心旷神怡。她经常从西窗口眺望哈德逊河,望着四周正在迅速建起的城市景色。够她思考,看上一年而不觉得无聊。
还有,霍森沃对她是关爱有加的。尽管他面对重重险阻,他还从来没有向嘉莉提起过。他依然保持着同样自重的心情,顺利地应付着这种新的局面,为嘉莉在家务方面的癖好感到欣喜。每天晚上,他都准时回家吃晚饭,认为小小的餐厅显得令人神往。餐厅正因为比较小才显得更加壮丽,看上去东西很多。餐桌上铺着白色的桌布,上面摆着各式餐具,每盏灯上都有一个红灯罩。嘉莉和女仆做的牛排和肉块很美味,有一段时间还外加一些罐头食品。嘉莉知道了饼干的做法,没过多久就能做出一盘超级好吃的小点心了。
这夜晚的时间和嘉莉美丽的外表使霍森沃觉得足以取代他所陷入的可悲的困境。他一开始的看法是,有这样一个可爱的小公寓一个讨人怜爱的娇妻,可以阻止命运任何卑劣的打击。一旦受这种环境的影响,他便忘记原来的地位和习惯,确信自己甩掉了那一切,反而过得更好了。就算随着时光的流逝,到了日用开支无法应付的时候,他依旧感到只要有了嘉莉,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之后的几个月一直持续着这样。冬天来临了,随即他便觉得还是呆在屋里最好,所以就不大谈到出去看戏。
霍森沃竭尽全力地应付所有开销。他故意把钱用来进行进一步的投资,以便将来收获更多。他很少给自己买衣物,只是凑合着,也很少为嘉莉准备什么。第一个冬天就这么过去了。
他们婚后的来年,霍森沃经营的生意的确收入有所增加。他能按月拥有他所想到的一百五十块钱了。可怕的是到这时嘉莉已经有了一些自己的打算,而他又认识了几个朋友。嘉莉感觉到他手头已不再宽裕,这个过程很清晰。他这一年中老是呆在家里,尽量着打扮得衣冠楚楚、或者衣着庄重,并且避免谈任何钱的问题,这就完全使她擦亮了眼睛。
不解的是,嘉莉由于生性逆来顺受,不会主动出击,所以她也就接受了这种现状。她目前的状况似乎是令其满意的。有时候,他们会一起去看场戏,在合适的季节里,他们有时也会去海边和纽约别的地方,但是他们没有朋友。霍森沃很自然地甩掉了在她面前那种彬彬有礼的态度,换成的是一种随便的亲热感。他们之间并没有矛盾,也不存在什么明显的争执。事实上,因为没有钱,没有朋友,他现在的生活既不会招来嫉妒,也不会让人议论。嘉莉很同情他的所做所为,并不计较自己失去了在芝加哥所拥有的娱乐。有纽约这么一个包罗万象的城市,再加上她还有个公寓,好像就什么都有了。
可是,就像前面说的,随着生意逐渐好转,霍森沃开始结交朋友。而且,他在自己衣服上的花费稍微放开了不少。他深信自己的家庭生活对他非常重要,但同时又认为一次两次不回家吃晚饭也是可以的。他第一次不回家吃晚饭时,派人送信说自己走不开。嘉莉独自吃了饭,希望将来不再发生这样的事。第二次他也送了口信,却是在最后想起来的。第三次他却什么都忘了,只是事后做了说明。这些事情每次都相隔几个月。
“干吗去,丘詹?”第一次没回家吃饭后,嘉莉问。“店里脱不开身,”他平静地说,“有一些账目要料理一下。”
“你没有回家真是可惜,”她友好地说,“我做了那么多好吃的。”
第二次他提出相同的说法,但是第三次嘉莉心里就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了。
“我无法赶回家,”后来晚上回家时,他说,“我很累。”“你不能通知吗?”嘉莉问。“我是这样想的,”他说,“但是你明白,等我想起来时,已经太晚了。”“我还准备了好吃的。”嘉莉说。
目前,通过对嘉莉的观察,他开始觉得她的性格完全就是家庭妇女型。一年过去了,他真的认为她在生活上的主要表现很自然地反映在家务事上。他得出这个奇特的答案,却没有想到自己在芝加哥曾经看到过她表演,没有考虑到在过去,由于自己的不足而只看到她在家里和他在一起,没有考虑到她还没有认识什么朋友。这种结论只使他为自己拥有一个知足的妻子而感到高兴,这种满意又产生了一定的结论。也就是说,由于他觉得她心满意足,只要提供让她这样满足的东西就行了。他提供了很多东西。让她很高兴,带她出去感受一下光彩夺目的生活这种想法越来越少。他自己向往外面的世界,却没有想到她也会继续同去。他有一次自己去看了场戏,另一次他和几位新朋友打了一晚上的牌。他还和女人交往,又注意到了花间柳巷的乐趣。因为他的经济状况又开始有所好转,他又想打扮起来到处活动。不过,所有这一切比在芝加哥时享有的那一套要收敛得多。他避开那些应该碰到熟人的娱乐场所。
此刻,嘉莉从耳闻目睹中开始感觉到了一些事情。她这种人倒不会为他的行为深感不安。她并不如痴如醉地爱着他,不会嫉妒得大为恼火。事实上,她没有一丁点的嫉妒。他如果不回家,她似乎也不觉得这是多大点的事。她觉得他应该享有男人通常的乐趣——有人聊天,有地方可去,有朋友谈心。她一点不反对他这样安排,但她不希望自己被遗忘。前面说过,她到现在为止还没有觉得受到冷落。她的处境似乎还不错。她唯一发现的就是霍森沃与过去不一样了。
但是,一年过后,周围环境的新鲜感慢慢消失,公寓虽然还是非常干净,却不再是什么非凡的物质;在这座城市作为一个地理上包罗万象的实体己不再感染她,而她已经对它的细节发生好感后;在她注意到霍森沃的现在已经改变,并不感觉他在这特定的条件下正在玩命之后,他的经济状况发生了一些变化,他形成了她具有家庭主妇本能的思路。
“最亲爱的,”他现在一直这么说,“今晚我应该不回来吃晚饭,”或者,“最亲爱的,今晚我要工作到很晚。”
“好吧,”嘉莉很愉快地说,认为他的理由很真实,然后就去看小说。在此之前他带她逛了很多地方,现在她却知道自己有时得要求他这样做。她常常觉得他不想出去,或者是因为他们去过的地方太多了,或者是因为他不喜欢步行。但是不管怎样,她还是做了。这种情况持续了很久,直到她最后又觉得自己只有一两件衣服可以穿。她因此不爱出去,这样手头的衣服就能穿很长的时间,而霍森沃由于一直不走运,已很省吃俭用,所以也不去过问。不过,在涉及到他自己的事情上,他又会忘记失败,这样一来,与之前相比,她觉得自己穿得很寒碜。这激发了她的思想,唤醒了她,使她更迅速地进行观察并作出相应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