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大姨，多亏你了，要不然我家亮亮可就要愁死了。”小庆接过大姨递给她的苹果咬了一口，顺口还是把这个人情给了自己的大姨。
“哎呀，自己的亲戚不说这些，不帮你难道我还帮外人去啊！小庆啊，你看你多好，丈夫能干，做着大买卖，不愁吃，不愁花。你妹今年都三十岁了，还没嫁出去，你说急人不急人？前几天吧，人家给她介绍了个市委今年刚考上来的公务员，年岁也相当。我跟你姨夫都很满意，可双双的个性你也是知道的，太倔强，真是倔得要气死我，她竟然看不上人家。”
“大姨，这世界上的事情吧，都要看缘分。许是双双的缘分还没到，这哪能强求呢。”小庆摸着石林的手，劝了几句。
其实石林这个人不坏。小庆小的时候爸妈都去了外地打工，她在石林家一住就是三年，吃的用的都跟双双一样。大姨夫嘛，他一直在政府机构做小官僚，有些酸气那也是社会自然现象，习惯使然，其实他们骨子里都是很善良的普通人。小庆嫁亮亮那会儿子，大姨翻脸翻得很厉害，其实说白了，也是亮亮没工作，大姨怕她吃亏受罪。说破了天，骨子里都是血亲，有事了还是为自己人着想的。可是石林天生就有一种本事，表达情感的方式总是令人厌恶，时间久了，大家都离她远远的。对于她的这个毛病，双双每次都说，退休了就好了。
何双双摘下根本没有任何音乐的耳机，取下头上的黑色发夹，将乱七八糟的头发拨拉下来，心里十分烦躁。
人为什么要结婚呢？为什么一个女人到了三十岁还不嫁人就成了罪人呢？难道靠她自己以后还养活不了爸爸妈妈吗？一个人生活不好吗？为什么非要再找一个人来加到自己的生活里？难道找不到一个合伙人来签字盖章，再拿上个红红的本本，她就对不起列祖列宗了吗？为什么莫名其妙地要找个人来挤进自己的生活里？
卧室那边，老妈与姐姐的声音忽高忽低的，看样子，老妈又要激动了；看样子，这次这个条件也是非常不错的；看样子，明儿又要去发廊、去商场，像个木偶一样被老妈折腾了。
自己这辈子，就像老妈设计的一幅恢弘的历史长卷上的凸点，每一厘米应该到哪里，那都是被设定好的。七岁时，她的父母就告诉她，她的任务就是念好书，至于其他的，那不是她应该操心的。其实，时下多少女子，都是这样长大的。
大学毕业那会儿子，妈妈对她说：“现在大学生太多了，去哪个单位都不吃香，你念个研究生吧！”她很听话，继续读研。研究生读完后，妈妈又说：“你去考公务员吧！只有捧个铁饭碗，这辈子才算完美。”于是，她开始了漫长的考公务员之旅。一年又一年过去了，累积在考场上的那些年轻人，就像土地里的廉价萝卜一样，社会圈子窄小。考试运气一路衰到底的何双双开始莫名地烦躁起来，前途未卜，没完没了地啃老令她的自信心无数次地下跌。出去打工？想都别想，只要她敢做，她老妈就敢拆了人家的店。
双双算是彻底地宅在了家里。其实，她这也算是对自己母亲的一种反抗，只是石林那人粗线条，压根儿没发觉，还觉得这样挺好的。一个偶然的机会，何双双给别人设计了一张图书封面，得到一笔不小的款子。自此她悄悄地丢下了公务员考试课本，开始独立地赚钱了。
现在，何双双每个月赚的钱，比她那个正科级的父亲赚的都多。然而，就在这个没有对象就没有话语权的年份里，何双双就是赚得再多，她的父母依旧把她当成小孩子来看。
当然，被当成小孩子来看这也没什么，但让何双双厌恶透顶的一件事，就是打她二十五岁起，就要被迫参加那些没完没了的相亲会。说白了，男人见多了，她也就厌倦了。她的母亲石林对她婚事的要求也打击得她对这个世界都产生了怀疑。
最初的时候，她的妈妈觉得她应该嫁一个门第高尚，最好父母都是高干，自身也是很有前程的上等女婿。在她二十六岁的时候，她的妈妈石林觉得她最起码也得找个身高一米八，有房子，有固定工作，脾气温和并且只对她好的男人。在她二十七岁的时候，石林觉得，最起码，也得有份固定工作，有套房子吧。在她二十八岁的时候，她的妈妈觉得，穷点儿没关系，只要有份好工作，即便工资少点儿，她的家里帮衬一下也是可以的。在她二十九岁的时候……
随着时间的流逝，何双双的身价在逐渐下跌。
上大学那会儿子，何双双也恋爱过，发自内心地去爱过，甚至她与那位男同学真的是想一辈子携手共进的。遗憾的是，当年的石林觉得自己的女儿应该嫁给英国皇储。何双双反抗，反抗的手段还很激烈，但是石林反击的手段更加激烈。在这种相互伤害的过程中，何双双安静了下来，听话的何双双从此悄然地做起了一件事，就是无论母亲给她找什么样子的人家，她都暗中破坏。现在想起来，这种破坏，又傻又天真。
小庆坐到半夜十一点才离开了何家，和石林说起周彦的时候，她的介绍是这样的。周彦来自山西乡下，大学毕业后留在了本市创业。他家里父亲去世，母亲离异，只有一个姐姐。周彦在本市有一套住房，有一辆二十来万的车子，他自己有个建材市场，那边没有贷款。岁数是小了双双两岁，可是，对方并不是个挑剔人。最重要的是，那人很朴实、诚恳，是个拿到哪里都不跌价的好青年。
石林听了自然很满意，可也担心人家不接受自己的女儿，毕竟女儿比人家大了两岁，还没工作。
小庆听了倒觉得无所谓。在她看来，周彦在本市无根无基，虽说经济条件是好了些，可是咱双双，那是研究生，人长得也好看，家里都是干部子弟。她小庆的妹妹，绝对是配得起他的。
石林听了外甥女的解释，越想越是这个道理，慢慢地便与外甥女坐在床边计划起来。语调那是越来越高，笑声一路从卧室传到了客厅，听得何副主任不停地叹息……
他对老婆的态度一向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的。听组织的话，跟媳妇走。偶尔消极怠工，也是因为内心深处觉得自己不应该跟女人一般见识而已。
年后，在南方与姐姐、姐夫过完年的周彦回到了北拓。今年的气象不错，初三的时候他的姐夫带着一丝羞涩的笑容告诉他，他要做舅舅了。周彦很高兴，他的姐姐终于苦尽甘来了。
父亲的离去带给他们的伤害，慢慢地在这个新生命的到来之际得到了平复。姐姐开始为他的婚事操心，她说了几条，周彦深以为然。找老婆，第一，明理；第二，善良；第三，懂事。至于其他的，真没什么要求。
周彦并不想结婚。一来，四年的感情，说丢就能丢掉，那是不可能的。他总得要恢复一段时间吧？二来嘛，他对婚姻已经丧失了信心。他搞不懂人为什么要结婚，难道就是为了生个娃？
春节刚过，酒吧街还属淡季，小庆的日子简直是水深火热。她的大姨石林几乎是一天八个电话来询问她，而她大姨在打这些电话的时候根本不考虑她是不是在休息，是不是很忙。年后刚过，石林带着机关里的一些同事来照顾外甥女的生意，那人情送得亮亮提起老太太就头疼。就这样，周彦前脚到北拓，后脚亮亮的电话就打来了。
“兄弟，就当帮大哥一个忙。你去一下，应付应付，应付完了就想办法推。你嫂子都要逼死我了！”亮亮的语气、姿态都摆到了最低，语气发颤得实在令人同情。
周彦愣了一会儿，终于答应了。
见面这天上午九点，何双双正在跟自己的母亲吵架，“我不结婚我对不起谁了？对不起社会？对不起人民？还是对不起外部环境？”
石林愕然，“什么外部环境？”
何双双的语气更加恶劣，“除了我以外，那都是外部环境！我不能为了取悦外部环境而结婚，不能为了你们所谓的社会和谐而结婚，你也不能因为我不结婚就给我扣上破坏和谐的帽子！”
“我没说！”石林怒了。
“你就是这个意思！”
何副主任提着油条豆浆进屋，态度冷静，两耳不闻窗外事地切咸菜，摊鸡蛋，热豆浆。待他做好了这一切，才敲敲厨房的木门，语气平淡地说：“吃完再吵，早饭很重要。”
那对母女并不理会他，只是怒视，何副主任也无所谓地回到了餐桌，夹起一个荷包蛋。那对母女终于吵完了，一起进了餐厅，依旧怒目而视。何副主任抬起头，问自己的媳妇：“谁赢了？”石林指指自己。
“你妈说得对，老人比你们走的路多，你多听听，总是会少走很多弯路的。”何副主任旗帜鲜明地教育自己的女儿。要是女儿赢了，他也会旗帜鲜明地跟随正确的一方走。何副主任向来都是这样做人的。
石林点点头，夹起油条咬了一口，一边咀嚼一边说：“我跟你说啊，吃完饭你就跟我上街去。现在是淡季，衣服都降价了。秀，咸菜怎么不搁点儿香油啊？”
何双双一撇嘴，“网上打折的多了去了，还送货上门呢，去商店干什么？”
“屁话，买东西那是要货比三家的，从网上买，那玩意儿不合适呢？退回去，再寄回来，再退回去？你爸去年买的那个小风扇，夏天买的，冬天才换好！”
“人家店铺不是送礼物给你了吗？”
“那是什么玩意儿！冬天送你爸一个凉席。搞不懂你啊，每天闷在家里。你看别人家养闺女的，母女一起逛街，一起做美容，一起买衣服，人家那才是养女儿。我啊……”
石林从桌子底下狠狠地踢了何副主任一脚，何副主任一边喝豆浆，一边没抬头地嘟囔：“对！你妈说得对！”
“就没你这样的，吃饭、穿衣、买包卫生巾你都网购。现实中的朋友你是一个也没有，那网上的人还能跟你过一辈子啊！我和你说，何双双，今儿你要不出去，我就断了咱家的网！”
“爸！你看我妈！”
“对！你妈说得对！”
何双双到底还是屈服了，跟母亲一起做了美容、美发、美甲。买了新的大衣、羊绒裙子，还有皮靴，从上到下石林给她花了足足三千五百大洋。何双双觉得，只要上个淘宝，弄个秒杀，再加个团购，撑死一千！何必这么麻烦呢？老娘为她花了这么多钱，她实在是过意不去，就从网上给她老娘拍了个玉镯。不过，她准备把这个镯子给自己的爸爸，叫老爸送。
正月十五之后，周彦略微地收拾了一下，早早地到了深度一九七五。一进门，亮亮就扑了过来，抱住了他的脑袋，亲吻着他的脑门，“哥哥，我赞美你！赞美你高尚的品格，赞美你纯洁无垢的品质。你太够意思了。”
哭笑不得地推开亮亮，周彦四处望望后问道：“路志青呢？”
“没来。”亮亮一摊手。
周彦问道：“为什么？”
亮亮拉着他坐到靠窗户的位子上说：“据说有人给他介绍了一位不错的女孩，他今晚也相亲，据说条件是相当不错的。唉，你说说，一到春暖花开，万物复苏，全世界的人都开始发春了。”
接过服务员端过来的咖啡，周彦一边喝一边笑着听亮亮胡扯，偶尔看下挂在对面的木钟。
何双双跟她母亲石林其实早就到了，不过石林说了，姿态不能放太低。所以这对母女就躲在了三楼小庆的办公室，透过屋子里的监控器看相亲对象——周彦。
周彦一进门，石林对他的身高就颇为满意，“嗯，比亮亮高，能有一米八吧？”
小庆气得一瞪眼，何双双笑了下，拉拉她的手。小庆无奈，大姨什么都好，就是会随时踩你一脚，有时候你就是知道她是没恶意的，也会很难受。
周彦今天穿着一件人造毛的翻毛夹克，下身穿着一件挺瘦的裤子。何双双对生意人一直有个认知，那就是不管是什么样的生意人，必然有个符合他财产的肚子。所以，当身材还算得上挺拔的周彦一进入监控头时，她就满意了一些。以前网上的一个姐妹说，这个时代其实已经不分男女了。最起码男人看女人看姿色，那女人看男人，也得要看姿色的。男人看到漂亮女人可以追三条街，女人看到不错的男人，过过眼瘾，难道不可以吗？！
镜头里的周彦，除了身高，其他方面都很平常。当然，这些平常汇集在一起也不是不能看的。怎么说呢，不是最漂亮的五官汇集在一起搭配上适当气质的周彦，在这对母女的眼里，总分还是超过了八十分。
最近父亲去世，周彦失恋，他的身上有一股子让所有女人都无法抵御的哀伤气质。没错，一切女人都会对可怜的男人散发出奇妙的关怀之光，这一点儿就连石林都是一样的。
亮亮看了下表，已经是晚上六点半了。他估摸着差不多之后站了起来，带着周彦来到了楼上的爱情海包厢，安排好周彦之后便离开了。
周彦脱去外衣挂到一边，侧着脑袋看着墙壁上的一张西洋油画。那张画挺简单的，西方乡下的一个木屋，时间正是晚上，淡黄色的灯光暖暖地投在了木窗上，而屋外是一片寂寥。旁边包厢的人大概是在过生日，吵吵闹闹的，衬托得这边更是寂寞。
随着几声不大的敲门声响起，周彦连忙站了起来，小庆笑眯眯地带进一对母女。
何双双低着头，悄悄地看了一眼周彦。刚才她就觉得这个人很熟悉，没错，这人就是那晚她在茶楼见过的流泪男青年。这算什么？缘分吗？可是很显然，对方并没有认出何双双来。何双双感觉自己顿时进入了一种很奇妙的状态。
她的心跳动得略微地快了一些，虽然她不看好这次相亲，但是她也不愿意别人相不中她。她羞涩了，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指。
周彦拉开位子，有礼貌地说了一句：“阿姨好。”
“哎呀，对不起啊！小周，单位忙，唉，我们单位啊，什么事情离了我都不成。税务局就是这样的，杂七杂八的一堆事儿。正巧了，司机家里有点儿事来晚了，我们也就来晚了。你看，这都是阿姨的错。来晚了，叫你久等了。”
“没事阿姨，我也是刚到。”周彦笑笑，故作不在意地打量了一下何双双。这姑娘从上到下很明显地昭示出，她对这次相亲很慎重，从头到脚的那份认真，令周彦愉悦，最起码这份尊重不招人厌恶。
周彦挺高兴的，起身帮对面的女孩倒水。何双双低头说了句谢谢。她的声音柔和好听，就像一阵清风拂过。借着倒水，两个男女悄悄地互相打量了一番，这一次看得很仔细。
双方很平常，不是惊艳的英俊，也不是惹人眼球的美丽，都是平常人。
何双双坐了一会儿，她的手控制不住地摸向大衣口袋里的手机，这种急于分享的欲望简直无法控制住。
小庆简单地介绍了之后便起身离开了，出门的时候，她看了一眼自己的大姨，心里又是一阵哀叹。唉，大姨又犯了老毛病，坐在那里不动了。
“小伙子，家里几口人啊？”即便已经知道了，石林还是要问一次。
“我姐姐跟我，父亲刚去世，我母亲不跟我们一起生活。”
“哦！你父亲今年多大了？”
“六十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