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城,皮市街,有一皮匠铺,掌柜姓户,名万,人称老户,早年丧妻,有一子唤作户千,年方十五。户家在当地是单门独姓,门小名微,已没有人关心他们的祖籍、家世,只听说祖辈来自西北。
老户为人和善,与街坊邻居相处融洽,有一手修皮制革的好手艺,既为市井走卒修鞍补鞋,也为财主、官爷做鞋制衣,所以日子还算过的去。
在多数人眼中,皮匠的儿子还应该是个皮匠,老户应该把手艺传给儿子,世世代代都做个安分守己的手艺人。但是老户却用从牙缝里挤出的钱送儿子去私塾读书。当然是希望户千好好读书,有一天能够鱼跃龙门,博得功名。
但往往事与愿违。
“在学堂怎么样?“父子俩吃着早饭,老户说道。
“恩……”户千将手里剩下的烧饼塞到嘴里,咀嚼着,含糊答到。
“什么恩不恩的?”老户对儿子的回答不甚满意,瞪着眼睛问道。
“还行。”户千停下咀嚼,咽下饼子回答。
“还行是什么意思?“老户虽然知道儿子就会回答这个,但还是不甘心,”开春能参加童子试吗?“
“恩……”回答又是含糊的,但手已经伸向了另一块烧饼了。十五、六岁正是吃壮饭的年龄,而且萝卜丝馅的是他最爱吃的。
“就知道吃!”户万嘀咕着将饭碗一推。
户千的手并未因户万的责怪而停止,不客气地拿起烧饼就是咬下一大块。
“比你小的孩子,都考上秀才了。“户万看着儿子吃的津津有味,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心里很是不舒服,总要责骂一会才能出一出心里的气。
每到这个时候户千是不辩解的,他就这么左耳听右耳冒,该干嘛就干嘛,等着他爹唠叨完。
”赶紧上学去吧。“户万终于受不了儿子这样的麻木不仁了,想着眼不见心不烦。
户千站起来抹了抹嘴,拿起书包,对着户万笑眯眯地说道:“爹,我走啦,您别生气。”
户万见他还笑嘻嘻的样,真想一巴掌扇过去,没好气地说道:“滚。”
户千灰溜溜地夹着书包跑了。
户万摇着头,叹着气收拾好碗筷后到前屋忙起了活计。
“老户,那两副鞍子做好了吗?”
户万正埋头手上的活,听声音知道是马贩子李大麻子,他三天前在这订了两副鞍子,抬头答道:“快了,手上这点忙完就好了。”
“那你一会帮我送到集市上吧,今天事儿多,我就不在这等了。”李大麻子坐在马上说道。
“好嘞。”户万爽快答道。
“过几天可能会有一笔大生意介绍给你。“
“什么大生意?”
“长风镖局从我这里订了二十匹马,下个月到,需要二十只鞍子,我跟他们的管家熟悉,到时我把生意揽给你。“
“谢兄弟了。“老户很感激,“什么时候过来喝酒。”
“不谢。”李大麻子笑着往里屋瞧了瞧,“户千上学去啦?”
“刚走。”
“那好,回头见。”李大麻子说完一敲马肚,去了。
户万目送李大麻子远去,心下想着一定要找个机会好好谢谢李大麻子,这么多年人家没少照顾自己的生意。
“这不是户千吗。”李大麻子一直比较喜欢老皮匠这个儿子的机灵,待马走近时从后面喊道。
“李大叔早,去骡马街啊?“户千对李大麻子也甚是熟悉,转过身满脸微笑地看着李大麻子。
李大麻子,四十多岁,身材魁梧,要不是满脸麻子也到算是英俊,麻子因该是小时候害天花落下的。据他自己说已经做了二十几年贩卖马匹的生意了,但是大家只看到他五年前赶过几匹马到扬州来,自此再也没见他离开过,现在只在骡马街做倒买倒卖的勾当,传说手上还是有功夫的,但是没有人见过他露过手,看起来倒确实像个精明的生意人。
“恩,来玩吗?”李大麻子问道。
户千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指着书包做了一个无奈的表情。
李大麻子会意地哈哈大笑,然后拍马而去。
户千看着李大麻子策马扬鞭的背影,心里甚是羡慕。户千从小爱马,虽然家里没有马,但是逃学的时候没少到骡马街厮混。有时帮着李大麻子赶一赶马匹,闲下来的时候李大麻子也会教户千骑一骑马。户千的骑术似乎是与生俱来的,好像能跟马儿交流,什么样的马到户千手里都是服服帖帖的。这也是李大麻子喜欢户千的一个原因,总觉得这孩子与众不同。于是常常给户千讲自己从前走南闯北的故事,户千也听的很过瘾。
户千见着李大麻子就开始心里痒痒了,想着要不要去骡马街玩一玩。学堂在状元巷,户千最终在巷子口转弯向张铁嘴的铁匠铺走去。户千在铁匠铺的前门看到就张铁嘴一个人在拉风箱,就绕到屋后,吹了个响哨。好一会一人一狗才跑了出来。
”怎么这么慢?“户千照着来人的头上弹了一下,却又突然缩回手指,咧着嘴骂道:”你这头是你爸用铁打的吗?“
来人年龄比户千小点,个字也矮了一个头,皮肤黝黑,壮壮实实的,是张铁嘴的二儿子,名叫张世传,外号铁头。此时正咧嘴笑道:”早就告诉你别动我头,我爹打铁的手艺可不是吹的。”
“嘿,你这头还真是铁打的啊?”
“铜头铁臂吗。“铁头抬起膀子摆了个用力的姿势。
“好小子,看我怎么揍你,你这屁股也是铁打的吗?“说着户千就朝铁头屁股上踢去。
铁头匆忙一扭身避开,回过头笑着问:”户千哥,今天你又要逃学吗?“
“你别问。“户千可不想谈自己逃学的事情。
“学习真的没意思吗?”铁头问道。
“有意思?你怎么不去啊?“
“我爹不让我去,他让我跟他学打铁。”
“你爹真好。”户千这话似乎是发自内心的,摸了摸蹭过来的黄狗,笑道,“这皮毛能做个上好的袍子。”
“到底是皮匠的儿子,你爹不让你学做皮匠是亏了你了?”铁头听户千拿自己喜欢的大黄狗开玩笑,也调侃起他来。
“可惜我爹非让我读什么劳什子书,再说我不读书,也不想做皮匠,没出息。“
“那你想做什么?”
“这个……我还没想好。“户千真不知道自己想干啥,想打开岔,“说了你也不懂,走,我们去骡马街。“
“你真不上学啊?被你爹发现怎么办啊……”铁头连珠炮似地问了一大堆,但是看着户千径直向骡马街走去,只好屁颠屁颠地跟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