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连珠炮轰得海山也说不明白,他一个劲地劝我:“嫂子!你还是回去吧!不教书,你今后干什么呀?你就低一下头,做个检讨,再提一点东西去看看吴书记,不就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了吗?”
“低头?服输?笑话!我有什么错?这是放暑假呀!这是国家明文规定的休息时间!叫老师们去围港这种事是大队干部自己的想法!我的进进病还没好,来回一折腾,大人小孩都受不了!海山,你别管我,你也别自作主张地去送礼、求情。你莫搞乱了我的阵脚!我有我的办法!”
我拿定了主意要跟大队书记交手,要跟余润南交手。不管他们是不是“地头蛇”,也不管自己是不是势单力薄!
我叫板吴书记,不能一个人都不知道,于是,我通知了最好的几个知青姐妹,其中便有潘志平。我交代他们:如果我出了事,动员全县的知青为我鸣冤,让我的事引起政府的注意,拯救正在水深火热中的知青们。
潘志平听我一说,就好像已看到了那悲惨的一幕,当时就哭得双眼红肿。我叮嘱她:“志平!我一旦闹起来,你千万别来扯!你的任务就是抱走我的进进,当一个最好的目击证人!你如果够朋友,就把真相向上级反映,哪怕遭到打击报复也不要退缩!”
过了几天,志平跑来告诉我,余山下所有的老师都到陈桥小学参加了学习班,好像名单上没有我。我当时就拿着一床草席抱着进进去了陈桥小学。
我无心理会别人诧异的眼光,旁若无人地占了4张课桌拼凑起来当“床”。
当时,这几张课桌已用粉笔写上了别的女老师的名字,表示“名花有主”了。我当着所有人的面,像挑衅一样擦去了那些标记,再把我的名字龙飞凤舞地写上去。有人想过来与我理论,我扫了她一眼,她竟打了个寒战!事后有人对我说:“你的眼里杀气腾腾的!好吓人啊!”
我当着所有人的面一边往桌上铺草席,一边自我解嘲地对志平说:“明天就用这床草席把我卷回去!”
志平一听就哭了!我冷笑着,一滴眼泪也没有。我毫无表情地坐在草席上,怀里抱着进进,样子很是吓人!
我在等待第一个敢来通知我回生产队“吃老米”的那个人!不管他是谁,我都会与他斗争到底!我心想,来说这个话的人只有余润南,因为他是校长!平时我与他相处还不错,没想到世上之事变化无常,今天的我们已是水火不容了!
余润南来了,他很牵强地对我一笑。
我冷冷地转过脸,下意识地去摸屁股下面的那把锋利无比的斧头,只等着他开口。
没想到他竟说:“王老师,已经开会了,你怎么还不去?”
这一次变成我张口结舌了!我的一切歇斯底里的行为都没有用武之地了!我不知应该如何下台。
余润南真是个“猴精”,她看出我的尴尬,竟笑眯眯地抱起进进,边往外走边扮着鬼脸说:“我先去主持会议,你随后就来啊!”
他走了,我倒伤心地哭了起来……
我擦干了眼泪,整了整仪容,绷着脸走进了学习班。老师们正在逗进进玩:放一支粉笔在不远处,进进发现后就拼命爬。那时,他才5个月,长得胖乎乎的。老师们就像交警,把个粉笔一下放左一下放右,搞得进进满头大汗。有个老师把左右都放上粉笔,进进左看看右看看,对这个怎么也得不到的东西失去了兴趣,便躺下来吮自己的脚趾头。一般的孩子都是吮手指,而我的儿子却舍近求远,让老师们大笑起来。
我紧绷着的脸终于松开了,跟着大家一起笑。一切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我原以为自己会继续在余山下小学教书,日子也不会发生什么变化……
五
快开学的时候,大队书记老吴传话到小队,不要我再去教书。我教这个书碍着他老吴什么啦?我误人子弟了?我又听志平说,我的寝室门被撬开了,住进了一个姓吴的新老师。我气冲冲地直接去找老吴!
恰好这个老吴正在学校的操场上召开全体大队的贫下中农会议。五大三粗的他,坐在麦克风前煞有介事地说:“哦,这个?嗯!那个……”
我今天是一不做二不休了,我要杀鸡儆猴!我叫大哥余海舟去对老吴说我找他有事。
麦克风传来他不耐烦的声音:“叫她等!这只老虎的屁股我非要摸!”台下一片笑声。
我火冒三丈地冲上台去,把他的麦克风扔得老远,然后一把揪住了老吴的衣领,要他陪我去找政府。这一下场面顿时大乱,台下的社员本来就对开长会不感兴趣,除了几个爱看热闹的男女和大队支委的几个干部,其他人溜了个精光。
老吴这个人虽说是个急性子,但面对弱小的我,他也不敢动手!因为他是书记,我是平民。他一个劲地用低八度的声音说:“你快放手!有么话就好好地说!”
我偏不放手,我就不放手!这时的我已是骑在老虎背上的武松,怎么能轻易放手?我把这几年在学校里的功劳苦劳连哭带骂地说出来,老吴这才知道自己捅了马蜂窝。他也根本不清楚我当时的背景,我是程潮公社的知青组长。我的事,不但全县的知青会呼应,省里也会派人来调查!
这时的老吴被我扯得踉踉跄跄的,他不敢来抓我的手,他也许怕他一身的蛮力把我的细胳膊弄断了。反正,当时的他只想脱身,别的什么都已不重要了。海舟大哥见机行事,顺水推舟地劝我:“王妹,你放手吧,吴书记对你评价很好的呀!他一直都夸你是个有水平的知识青年。你在学校这几年的成绩,桂华支书(原大队书记)已经对他介绍过了。他怎么会不要你教书呢?优待知青是我们大队一贯的政策啊!”
吴书记立刻找到了台阶,像捣蒜似的点着头,马上表态:“是谁不要你教书了?我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啊?只要我没有亲口对你说,谁说的谁负责!”吴书记的话音一落,余山下小学便是一阵忙乱!校委会的几个人撤出了占我寝室的小吴,并让门锁还原,他们必须“完璧归赵”!
哭过了也闹过了,我仍回余山下小学去教我的书!
既然大队书记不能把我怎么样,余润南更不能把我怎么样。当初我不闹,就得灰溜溜地回生产队“吃老米”,闹赢了又有损我的身份。
通过这样有关我命运的事件,学校的几个人和大队的几个人纷纷登台亮相。我清清楚楚地看见衣冠楚楚的下面包着的都是自私、冷酷和幸灾乐祸!我怎样积极工作都失去了意义,我开始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这样就有了足够的时间去公社和县知青办闹,我这一闹便成了鄂城县知青办的名人,只要有了招工指标,他们第一个就会想到我。
我拿定了主意,就对余润南说:“我一直把教师这个职业看得很神圣,我一直很努力地做一个华尔华娜(前苏联电影中的乡村女教师)。可事实上,知识分子的钩心斗角比一般的老百姓更厉害、更阴险。我不善于应付这样的事,我要辞职!”
当时余润南一定有一块巨石落地的感觉,他强按住溢出言表的喜悦,故作姿态地问我:“你是真的要辞职吗?你是不是试探我啊?如果你拿定了主意,我马上就要请代课老师啊!”
我说:“是真的!”
余润南于心不忍地问了一句:“你不教书了,今后怎么生活啊?”
我苦笑着说:“我一定要回城,我是决不能再在农村待下去了……”说完这番话,我把自己寝室的钥匙交给了余润南,让海山把我的日用品全扛回家去。
我离校那天没有欢送会,我冷冷清清地离开了我为之付出几年最宝贵青春的地方。
有一天,公社秘书通知我到咸宁热水瓶厂去报到,我马上打点行程。过了两天我再到公社去办各项手续时,公社秘书又告诉我:“潘志平跑来又哭又闹,说她已经熬了8年了,她担心这是最后一批招工,她非要这批走,可这次人家只肯带一名女知青,你看怎么办?”
我不假思索地说:“让潘志平先走!我等下一批……”
公社秘书有些吃惊地说:“这……这有没有下一批很……很难说啊!也有人说,这可能是最后一次招工了,你要想清楚!县知青办重点提到了你呢!”
这是最后一批招工了?我走了,潘志平怎么办?我坚决地说:“我与潘志平是好姐妹,她苦熬了这么多年,真的不容易,让她先走吧!”
公社秘书感叹道:“知青中像你这样讲义气的人不多了!这可是关系到自己一生的大事啊,假如有一天,你有什么为难事求我,我一定为你说话。”
潘志平顺利地走了,到咸宁热水瓶厂报到去了。她一去就没再回头,连我这个老朋友都忘了吧。她是不是认为“抢”了我的指标不光彩,所以走得悄无声息?其实,我是那样的希望她好,希望她早一点离开农村。她应该很了解我的为人,当初我曾想用我的生命制造一个“事件”,给全公社全鄂城县的知青们一个要求回城的理由。为了我们的知青姐妹们能获得自由,我甘心做一个垫脚石。我还能为一个招工指标去与自己的好朋友计较吗?
潘志平走了,后来的招工就越来越少!我再去找公社秘书,他只好避而不见,其实我也没有怪他。
我不当老师就成了一个“自由人”,成天往县知青办跑,一有空就长篇大论地给上级写挂号信。省知青办非常重视,每个季度都给我拨来救济款,又送来当时最紧俏的物资——缝纫机。我在农村不劳动,生活也绝对没有问题。
由于余海堂的干涉,后来的招工我都会被大队扣住,他们私下说:放我走就是放跑了一棵摇钱树。
1976年元月,回城无望的我与余海堂大吵之后,疯了一样扑向了铁轨。当时惊动了大小队的干部,也惊动了公社的干部。眼看火车就要开过来了,铁路上人山人海。因为有很多的知青赶来了,这事若闹大了,就会成为一个事件!因为我那时在省知青办都很有名了。
终于,余海堂松了口:很简单地在公社秘书那里写了离婚协议,余海堂写完后就先走了。
公社秘书跟我开玩笑:“你喜死了吧?”
我也笑着说:“天也变高了,地也变宽了!”
余海堂用拖拉机卷走了我所有的财物:缝纫机、棉被,还有我的四季衣裳,我被净身出户了。
那个余海堂,一肚子坏水,只是一副粗俗的模样而不引起人们的重视。这就更加可怕!他就像静静地守候在草丛中的眼镜蛇,出其不意地咬你一口,你还活得成吗?
当时也有人鼓动我去告余海堂,我觉得没什么意义,我现在自由了,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瓜葛……
历经8年的抗争,1976年3月15日,我病转回城!
是命运带给我创痛,如今的我早已从创痛中觉醒!
我不甘于向命运低头,所以我重新活了过来。
感谢那段岁月,让我比普通人更疯狂地去寻梦!
将励志进行到底,将梦想进行到底。
因为,我叫励志婆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