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然赶到的时候,十一点一刻,满屋子的星光,一地的温柔。蜷在窗台上的身影,就只是穿了睡衣,即便这屋子再暖,看上去那样的她,依然是冷的,那种冷蔓延到她的发丝里。侧影的轮廓,寂寞的像是一只猫,即便再乖巧,都无法掩饰那入骨的孤寂,这样的她,可怜。
“易颜,我来了。”他开门进来,她没有感知,他不知道现在的她在想什么。
“鹿然。”对着他笑,她只是想把他叫过来,却也不知道他来了,他们之间该说什么。
“我,是你重要的人吗?”刚刚的电话里,她是这样讲的,因为要和重要的人一起,所以想到了他。听起来,那么真。
“那个人,不好,他总扎我。”浅薄的眉宇间,“不满”昭然若揭,像是马上就要溢出来了。她口中所讲的“那个人”是李灿,五年过去,他依旧不是个体贴的医生,对于他的病人,他依旧不懂得体恤,至少对于易颜是这样,他扎她的时候,一如既往的不善良。
“回答我的问题,我是你重要的人吗?最重要嘛?”他没有道理也没有立场去要求易颜把他放在重要的位置,因为他,易颜已经死过不止一次。可是他就是想,想她把他放在和重要的位置上,那样,他会安心,就好像曾经的展瞳又回来了。
“也许是吧,不然为什么我只记得你,那么多人,我就只记得你的名字?”亲人、朋友也许还有爱人,都忘记了,唯一完整的名字就只有“鹿然”。
“你,怎么又不穿鞋?”透过星光,他看得到她的脚依旧是赤着的,她怎么总不穿鞋?
“从前,是不是也说过一样的句子?”那个碎片再次从深壑里浮上来,她几乎是确定的。
“要去看烟火吗?”他没讲过,从前的时候,他根本不会在意她穿没穿鞋。而现在也不想否认,他可以杀人,却不喜欢骗人,从前是,现在也是。
“嗯,烟火,从前你带我看过吗?”眼前的这个人,她总是矛盾着的,和他的过去,她有恐惧却无法割舍,她惧怕这个人却拼个命的想要接近,所有的焦灼她都愿意忍受,只是因为她见不得,见不得鹿然的眼里的光暗下去。
“你,能不提从前吗?”无论是易颜的过去,还是展瞳的从前,都不是鹿然乐意提及的部分,有些想扔掉的部分,总被问及真的是一件让人不悦的事情。
“能,你不高兴,我就不问好了。”她是一个病人,得了很奇怪的病,她的记忆不受她的掌控,那些零落的碎片扎得她很疼,如今看来,不止这样,那些碎片还让鹿然不高兴,既然这样,就不去想好了,她不希望鹿然不高兴,她希望他笑,不知怎么的,特别特别的像看见他笑,她觉得他笑起来一定很好看。
易颜很听话,就和从前的展瞳一样听话,病了的易颜和展瞳真的很像。
走到她的身边,把她抱在怀里,抱去床上,回身打开她的衣柜,这是他第一次打开这间房子的衣柜,他甚至不确定里面是不是有衣服,不过转念一想,应该有的,即便没有,李灿也会帮忙打点。
“衣服,是来的时候就有的。”随手拿起身边的笔记本,翻开照着上面写的字读。
看着这些衣服,无论款式还是颜色,都不再适合现在的易颜,他记起了,从前,他带着易颜买过衣服的,在她刚来到自己家里的时候,身上的牛仔在自己家的洗衣机里裤搅烂了,所以自己带她去买了很多衣服,而现在她长高了,这些衣服,她没有办法穿了。
随意地拿起一件毛衣和一条牛仔裤想着先将就一下,等一下出去再帮她买一些。回身的时候刚好对上她盯着笔记本的样子,那上面写着的应该都是她想要记得却怕忘了的话,鹿然很想看看,里面会不会有关于自己的部分。
“穿上这个,然后,给我看看。”把衣服递给易颜,然后手指停在了她的笔记本上。
易颜没有拒绝他的要求,把笔记本给了他。
易颜的字和五年前一样,不怎么好看,上面记录的话,简单到要死。“柜子里的衣服是来时就有的”、“医生的名字叫李灿,是个喜欢扎人的坏人”、“手机上按键1就是鹿然的电话”还有“李灿说鹿然喜欢浅色”……
很多条,看起来就像过日子一样,冗繁却有着温馨的感觉。
“每天吃很多的药,还有打针,所以我想,会好起来的,鹿然,你信我吗?”兜兜转转,他们之间总是在重复着同一个话题,她总想得到他的信任,从第一次见面直到现在。
“你,从来都不需要我的信任。”没有正面回答她,和从前一样的越过了这个问题。
“哦。”简单地应了一声,拿起衣服,便开始解睡衣的扣子,鹿然在这里他并不介意。
“你,不觉着我该回避吗?”易颜并没有让他离开的意思,这让他有点好奇。
“如果是你的话,没关系的。”微笑着回应,褪去身上松垮的睡衣,随手将白色的毛衣套在身上,糟糕,还真的是有一点短了,好在,她并没有长胖,不然真的有些难看了。
易颜很白,雪一样的白,她也很瘦,锁骨上的沟壑甚至是背离了性感的幽深,她比展瞳要瘦,却和展瞳一样白,这样的身体,是该好好的养一养,不然怎么看都像营养不良的样子。
“我好了。”简单的套上并不厚实的衣物,走到镜子前,看着镜中的自己,嘴角微微地下陷,不满意,从脸色到衣着,她都不满意,一点都不漂亮,这样的她站在鹿然身边,还真的是有些煞风景。心里偷偷地想着,从前的自己是什么样子的,从前的站他身边的自己是什么样子的?会漂亮吗?美丽过吗?只是那人不愿自己提及从前,那么,就不问了。
“鞋子呢?”盯着她穿着拖鞋的脚,她的眉头拧了起来,这里有衣服却没有合适的鞋。
“就穿这个好了。”盯着自己脚上这双毛茸茸的拖鞋,她觉着还喜欢的,既然没有合适的鞋子,就穿这个好了,总好过自己穿过来的那双疗养院的很丑的靴子。
“广场的烟火,十二点,我们还有十分钟,快点。”无意间瞥见了墙上的考拉时钟,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嘿嘿,这里的钟快了十二分钟。”指了指笔记本上,示意鹿然那里有记录。
“不知道为什么是十二,可是和李灿的手机对过时间,是真的差了十二分钟。”走到鹿然的面前,从他的手里拿过笔记本,放到桌子上,笑着挽住他的手臂,他们,可以出发了。
身体的接触,让易颜的心很不舒服,一抽一抽的难受,即便她非常想告诉自己,这个人是对自己好的,但这样的痛觉她无法忽视,却依旧选择忍耐。
“十二”鹿然的唇角清清淡淡地勾勒出一个微笑,对于这个数字他是有感知的,和她的初遇,她十二岁。那年,她救了他;那年,她为他流了很多血;那年,有一只叫米尔的猫。
十二分钟,鹿然便将车开到了广场。他们到的时候,这里已经集结了很多的人,他们之中,有着各种各样的笑脸,那样的画面,看上去,美好到幸福。这样幸福的人群里,刚好也有着他们,鹿然和他身边的易颜,他们之间,能有今天,之前没人想过。
“跨年的时候,对着烟火许愿,会实现吗?”仰望着天空,灿烂的微笑,绚烂了整个眼底,原来即便是苍白的面色,笑起来也都是好看的。
看着她微笑的侧影,鹿然觉着,他很安心,因为易颜还活着,因为展沫儿还活着,因为展瞳的妹妹还活着。
“十九、十八、十七、十六、十五——”一下一下地数着,认真的样子,就像十八岁,现在的易颜看上去并不像是一个病人,反而正常得不得了,远比五年前正常。
“三、二、一。”随着倒数的终止,墨蓝色的天空,霎时间光华四溢,柔和清亮的星光、温婉莹澈的月光,在瑰丽绚烂的烟火的映衬下,越发地凝重了原本的纯净,易颜的眼里,相交于火树银花的炫丽,更多的是折服于月华星魄的美,她爱这样的纯美,爱得要命。
“要许愿吗?”漫天的美,鹿然感觉挺好的,没有觉得特别漂亮,就是周围欢呼着的人群让他觉着,有的时候,热闹却是一件很好的事情,那样的感觉,是活着的。
“我们重新开始,可以吗?”对着天空喊,在银白色的烟火绽放的时候,她喊出了自己的愿望。一个没有过去的人,带着一颗愿意忍耐恐惧的心,真诚的想要和身边这个人,重新开始,无论终点在哪儿,总是想一起试着走上一段。
“试一试吧。”兜兜转转,现在他身边的人,还是她,那次十二岁的相遇,如果可以,他也希望开出一朵花,哪怕还是会凋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