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叶玫瑰与冯威龙：最初的商场较量
在一间环境优雅的茶室里，叶玫瑰和蒋局长分坐在两边。一种难堪的沉默。
叶玫瑰的脸上化着惨淡的妆，一副元气大伤的样子。
“稀罕啊，今天怎么想起请我喝茶？又为了哪个房地产公司的老板来求我办事啦？”蒋局长冷嘲热讽道。
叶玫瑰敬畏地看一眼对面的男人，无声地给他倒了一杯水，由衷道：“在我叶玫瑰穷途末路的时候，对面能有您这样身份的一位男人坐着，这种感觉，很暖。”
“有什么事，直说吧。”蒋局长轻蔑道。
“是为了我自己。我想注册一家房地产公司，想获得您的鼎力支持。”叶玫瑰低着头一字一顿地小声说。
“噢？”蒋局长的眉毛挑了挑，“我很好奇你还有什么资格来跟我提要求。”蒋局长傲慢地吐出了一口烟圈。
“我是没有任何的身家背景和财力支持，可我像一座被压抑太久的火山，只要有一个出口，就会迸发出疯狂的热情。我的工作能力，我想您是了解的。我叶玫瑰空手打天下，只有您能帮我一把，您用自己在这座城市里建立起来的人际网络来帮我。作为您的辛苦回报，我想把新公司百分之四十五的股份给您。当然，创业初期，可能除了一个公司的空头衔，一无所有。可我希望，您把这个赌注往我身上押一押。”叶玫瑰无比恳切道，恭敬地将一份合同给蒋局长递了过去。
蒋局长看也不看，依然抽着自己的烟。
“因曾真切地体会过都市青年住房的艰难，创业初期开发那种小loft（小户型双层复式屋），二十至四十平方米的，专门针对想结婚的都市年轻人的刚性需求，我想会有大量的消费市场。一旦羽翼丰满、实力雄厚后，我们再针对‘大庇天下寒士’一直面向高端客户群的市场定位，调整公司的战略方位，跟他们紧紧咬住，从而将‘大庇天下寒士’在本市房地产市场上的龙头地位争夺过来！”叶玫瑰滔滔不绝、心怀憧憬道。
蒋局长也被感染了，道：“倒是气吞山河——”
“当然，我们跟‘大庇天下寒士’之间隔着这么多的岁月，尽快将公司做成能和他们势均力敌、平分秋色的程度谈何容易。但我们也有我们的优势，您的人脉，加上我的疯狂，这两股力量汇合起来，会形成一股破竹之势！我相信，在不久的将来，风城房地产界腾空而起的一匹黑马，是我们俩在驾驭的！”叶玫瑰热血沸腾道。
空气停滞了很大一会儿，烟雾在茶室里弥漫着。最后，“成交！”蒋局长说了句，将手中的烟蒂在烟灰缸里捻灭了，跟叶玫瑰郑重握了下手。
“但是官员从商是大忌讳，我们的合作方式不要有任何的文字记录，免得授人以柄。我们之间，只口头约定便可以了。”蒋局长说着，将那份合同撕了。
“也好，请您相信我，绝不会在背后搞小动作。我本在大树底下乘凉，树若稍有闪失，荫凉何在？”叶玫瑰道。
“你明白就好。”蒋局长说。
“另外，世事的艰难，远远超出了人的想象，你也别太乐观了。”蒋局长又嘱咐。
“我有心理准备。那我们具体谈谈新公司的运作？”叶玫瑰道。
……
在一栋豪华的写字楼内，穿着得体的职业装的女秘书推开门走了进去，道：“叶总，参加会议的公司中层以上干部都到齐了。”
一张老板椅兀地转了过来，连同那椅上坐着的原本正俯瞰着玻璃窗外的城市楼群的女人，虽然眉宇间添了很多凝重，穿着正装，但还是让人一眼就认出了，竟是叶玫瑰。
她是这里的王，自己的王。
叶玫瑰的脸上虽然添了很多自信和老练，但也有了些许的沧桑。
“知道了。”叶玫瑰紧绷着脸欠起身来出门。极力地高仰着头。因为那曾微弯着的腰，诉说着过往的屈辱。
而今的叶玫瑰，再不是原来的那个人。只有权力、地位才能真正地撑起一个人。她变得不苟言笑。
她匆匆走过的地方，“叶总！”“叶总！”原本正埋头工作的女员工们齐刷刷地站起来纷纷招呼。
会议室内的大圆桌周围坐满了清一色的穿职业装的年轻女人，看起来都很精明能干，对叶玫瑰众星捧月一般，一个个严肃地汇报着什么。
“大庇天下寒士”的办公室内，郑小燕从电脑上抬起头来，对冯威龙说：“威龙，告诉你个事，你的老下属叶玫瑰自己开了个公司，最近风头很厉害，我们可得小心了！”
冯威龙惊道：“什么？她敢造反？”
郑小燕认真道：“叶玫瑰这人心思颇重，绝非等闲之辈，你不可小觑她。”
“哼，一个小鬼，谅她也掀不起多大的浪头！”冯威龙不以为然道。
“只是我听说，有蒋局长在背后做她的坚强后盾，她公司运营上很多棘手的事情，都是蒋局长出面帮她打理、疏通的。”郑小燕道。
“什么？还有比这更让人膈应的么？”冯威龙失态道。他的内心，像有一个巨大的火炉在燃着，将他的脸灼成了猪肝色，他把手中的烟在烟灰缸里碾了又碾。
他发现自己的手都抖起来。
春日里的一天，叶玫瑰驾着车来到远离市区的碧水湖边踏青，想休整一下多日的疲劳。
湖很大，周围都是芦苇滩，没有任何污染，这个湖供给全市的生活用水。
她的眼睛忽然一亮，一道灵光兀地在眼前闪现，她马上拿手机打了个电话：“晓晨啊，是我，叶玫瑰，我现在在碧水湖边，你方便的话马上过来一趟，我有重要的事想跟你商量！”
过了会儿，宋晓晨骑着摩托车匆匆地赶来了。
他没有留心，有一辆出租车一直在尾随着他。
“什么事啊这么急着喊我来？我从你的语气上听出来了，准是好事！”宋晓晨对叶玫瑰说。
“先看看，这周围的环境怎样？”叶玫瑰兴致勃勃道，内心里似裹着一个极大的秘密。
“当然好啦！一靠近这片湖，五脏六腑、全身的每一个毛孔都被清洗干净了的感觉，要多舒服有多舒服！”宋晓晨道。
叶玫瑰笑着又这里那里指给他看：“快看，野鸭子！有一条船从对面划来了！船是水面上的精灵。”
两人纵情欣赏了一番后，叶玫瑰定定地看着宋晓晨的眼睛道：“晓晨，假如你住在这湖边上，这一片湖就是你家的院子，会有怎样的感受？”
“我会感慨，上苍终于看见了我这些年在都市的钢筋水泥间到处奔波的身影，像一尾被抛在岸上的苟延残喘的鱼，于是把这样一湖水赐给我！南面还有山，玩够了水，我再去爬山，那我活得简直就像神仙一样了！”宋晓晨认真地回答。
看着叶玫瑰一副胸有成竹、心怀窃喜的样子，他很快反应过来，惊问：“你想在这里开发一个楼盘？”
叶玫瑰笑道：“不错！如果在这个湖的周边开发一个楼盘的话，得天独厚的地理环境将是独一无二的，市区里的任何楼盘纵是怎样涂脂抹粉也比不上这里，这样销售的价位便可提得很高。当然，这里离市区远了些，但可以通一条小区客户专用接送车。听说未来几年市里要在碧水湖四周修建环湖公园，那么市里来这里的道路将加宽，很可能增加公交车线路，那么，交通问题便会迎刃而解。”
“这个创意实在太好啦！再没有比这更好的选择了！我原来也来过这里，怎么就没有联想到这点呢？”宋晓晨兴奋道。
叶玫瑰心怀窃喜地激动道：“这样一处开发楼盘的宝地，其他开发商竟然没有人早我一步想到，真是天助我也！会大赚一笔的！我今天来这里散心，并萌发这个灵感，是冥冥中一股神秘力量对我的牵引，是上苍想让我叶玫瑰大干一场了！老天爷也开始对我这历经沧桑的生灵生了庇护和疼惜之心。”
“所有的建筑可采用欧式海滨风格，一定要用红屋顶！让住在这里的人，时时有家在风城、身在海边的感觉！”宋晓晨提议。
“好主意！我采纳。”
“楼盘名字借用海子的诗句‘面向大海，春暖花开’，就叫‘海暖花开’怎样？”叶玫瑰跟宋晓晨商量。
“好名字！”
“那么我回去便快马加鞭地着手一些工作。对了，晓晨，我的这个创意可千万别透露出去啊，尤其不能让冯威龙知道！他的实力比我雄厚得多，一旦动作起来，会捷足先登的！”叶玫瑰嘱咐。
“我明白！”宋晓晨道。
“设计院吗？”叶玫瑰马上打手机开始了行动。
俩人匆匆分手。他们不知道，不远处的那辆出租车里，有一双眼睛一直在观察着他们俩。
夜已深了，叶玫瑰匆匆进了一家建筑设计院的门。
一屋子设计人员在等着她。
没有任何寒暄，甚至连手都来不及握，便急匆匆地落了座。
设计人员将初步设计的外观图样一张张地在墙上放着幻灯片。
“这个地方的图案太过复杂，去掉！”叶玫瑰果断地说。
“好的，叶总！”设计人员便记下来了。
“这墙面的黄色要淡雅一些！”叶玫瑰又要求。
“记下了，叶总！”设计人员又道。
会议室里清一色的男人，连空气都是绷紧的。灯的光线似乎都有些疲惫了，屋子里烟雾缭绕。
“到小卖部里买袋方便面来泡，我们接着讨论！”叶玫瑰吩咐。
在浓烈的烟雾中，墙上的表针咔咔地走着，已指到了凌晨两点。因为夜深，那咔咔的声响便分外刺耳。
“楼盘建筑的总体风格是欧式、海滨，希望你们再改一稿给我看看！”叶玫瑰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要求说。
……
这天，叶玫瑰领着几个人在碧水湖边勘察地形，忽然，她看见不远处有一帮人也在勘察地形，里面有一个熟悉的身影，竟是冯威龙！
叶玫瑰一下懵了！
冯威龙也看见了叶玫瑰，向她走了过来，道：“怎么？在我的地盘上帮我勘察地形，有重新归顺到我门下的意向？”
“你的地盘？”叶玫瑰惊问。
“是啊！我的征地手续都已办完了，有的人还在这里运筹帷幄、指点江山，你说，这是不是一件滑稽透顶的事情？哈哈哈！”冯威龙得意地大笑道。
“你以为姓蒋的会帮你一手遮天？可这里地属远郊，天高皇帝远，姓蒋的手指头还未伸到这里，我便已将地拿到手了！”冯威龙又发狠道。
叶玫瑰顿觉全身发虚、两腿发软，但使劲支撑着自己免得失态。
“你出手真够快的，”她涩涩地笑了一下道，“你怎么会，也想到了这块地的商机？”
只有她自己知道，此刻的她内心其实多么懊丧。她为这块地耗费了那么多的心血，现在全白费了。也是到了这一刻，她才意识到，他们之间，已经真正成了商场上的竞争者。
冯威龙嘴角浮上一丝冷笑，道：“我说过，你从来就不是我的对手！”那一刻，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充满杀气。
冯威龙就站在她对面，隔了几年的时光，多少个日日夜夜，彼此已经有些生疏了，也疏远了。
但曾经，是自己那么用心爱过的一个男人，也是他，几乎将自己置于死地。
叶玫瑰心潮起伏得久久难以平静。有一瞬间，像一阵风吹来，忽地吹去了那些密密麻麻地覆盖着岁月的树叶，旧日的一些细微温馨的感觉忽然就回到了眼前。“为什么？就不能好好地相处？我不是没有试过，直到离开之前的最后一刻，我还在尝试沟通。”她心里说。
她的眉头紧皱着，眼里充满了痛苦的泪水，这是个让自己最痛苦的男人，因为他祸害了她的宝贵时光，她无价的生命。
“哟呵，自己也当老板了？长本事了嘛。”他站在那里，嘴角撇了撇，阴阳怪调道。
叶玫瑰又被击得趔趄了一下，冷眼看着那张硬邦邦的脸，冷言道：
“那应该感谢你！如果不是当初你置我于死地，我也走不到今天！”她接着说，“否定、批判、伤害，你依然对我施加这些！到了这一刻，你依然伤害我！你以为对我造成的伤害还不够吗？是谁赋予你的权利，可以随意地恶语伤人，对人进行精神上的摧残？仅仅因为，那个人离你近些？我原以为，那种锋利再也不会在我的生命里出现，可是你像个恶魔一样今天又走到了我的面前，明明是你亏待我，却还在这儿大言不惭地出口伤人！我自己拉杆子、自立门户就是背叛，就是野心膨胀，可难道就只许你冯威龙一个人呼风唤雨，我就得一辈子久居人下？说到底，就是我在你心里很低贱，但我又能比你低贱多少？”
“听说你是跟姓蒋的联手组建的公司？我堂堂冯某人倒成了你的垫脚石、敲门砖？”冯威龙嫉妒得两眼冒火道，“这是我最憎恨你，最接受不了的地方！”
叶玫瑰惨淡地苦笑了下：“但凡是一条人命，总得活。你不给她活的机会，她只能找别的活路。即便在你的眼里，她的命，是一条贱命。”
叶玫瑰说罢扬长而去。
“冯威龙，你等着！”叶玫瑰对着一片空茫发出一声仇恨的大喊。
一年后的一天，戴了墨镜的叶玫瑰隐身坐在一辆车里，看着不远处“碧水湖岸售楼处”挂了彩带、气球的热闹装饰，洋洋自得地给宋晓晨打电话：“晓晨啊，一年前，你们冯老板从我手里硬是夺去了那块地，建成了碧水湖岸，不亚于将我快到嘴的一块肥肉给生生地夺了去，今天可是他冯威龙吃大餐的时候，怎么样？碧水湖岸今天开盘，销售如何？”
宋晓晨在电话里说：“销售状况惨淡不堪，原来交了定金的纷纷要求退单。”
果然，只见碧水湖岸开盘日整洁气派的销售大厅里，虽装饰一新，彩带飘舞，售楼人员也整装待发，但来人却寥寥无几。
不远处的叶玫瑰看着售楼处的冷清，嘴角浮上一丝快意的笑。
办公室内的冯威龙急得团团转：“怎么回事？碧水湖岸的环境得天独厚，销售场面应该抢破了头才对，怎么会出现这样的意外？”
“威龙你快来看！”正在一边看电脑的郑小燕喊道，“网上本市房产论坛上有一篇文章《关于‘碧水湖岸’的三大硬伤》。”
“一说这里背山面水，向来是坟地的选择。住在这里的人，会日夜承受阴气的围攻——”
“纯粹是无稽之谈！”冯威龙气道，“但中国人向来重风水，显而易见，这篇文章是有人故意使坏写的！”
郑小燕看着电脑接着说：“第二，碧水湖岸跟风城死刑犯的杀人刑场之间有一条小路相通。不知有多少鬼魂因被判了死刑，而一路哭喊着远离刑场而去，中间路过碧水湖岸——”
“简直胡扯！”冯威龙又气道，“碧水湖岸跟杀人刑场相距有六十里路！”
郑小燕接着念：“第三，说碧水湖岸的东面有一片垃圾焚烧场，产生能使人致癌的剧毒物质二恶英。”
“那片垃圾焚烧场离这里有三十里路，况且，这里很少刮东风的呀！”冯威龙急道。
“这篇文章在知名网站的房产频道上到处张贴，很明显，是有人故意为之的。会是谁呢？”郑小燕滚动着电脑的鼠标道。
冯威龙的眉毛紧皱着，眼里闪过一丝逼人的冷气，嘴角撇了撇道：“我猜到是谁了！算她狠！走着瞧！”
喧闹的街市上，郑小燕拿着沓售楼广告单一张一张地向行人散发着：“请您看一看，您看看碧水湖岸好吗？”
郑小燕不时地擦着脸上的汗，身上的衣服就要湿透了般。已经中午了，她到小摊上买了个熟玉米啃着接着发广告。
一个气质不凡的男人从旁边经过，她上前拦住那男人道：“先生，您一看就是个层次很高的人，应该讲究有品质的生活，你看看我们盖的碧水湖岸楼盘的效果图——”那衣履高雅的男人停住了脚步，好奇地接过广告看。郑小燕对那男人起劲地说个不停。
“怎么，一般售楼的不都是小姐吗？怎么连大姐都出动了？”那男人无礼道，扔了效果图走了。
郑小燕被羞辱得满脸通红。
下午四点，风城土地交易拍卖大厅内挤得水泄不通。
戴着墨镜、一身黑色正装的叶玫瑰在几个同样戴墨镜的女员工的簇拥下气势逼人地进了拍卖大厅，看起来像黑社会的女老大。
不一会儿，戴着墨镜、也一身黑色正装的冯威龙在宋晓晨等几个同样戴墨镜的男员工的簇拥下气势逼人地进了拍卖大厅，看起来像黑社会的男老大。
双方人马各自落座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浓的火药味。
事前的几幕场景似乎还在眼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