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地,她闯入我的眼眸,盈盈带笑,陪跪在我身旁,仿佛这不是受罪,而是享受。魏珠宣我们觐见时,她毫不意外地昏倒了,她的身子本就孱弱,在太阳底下罚跪暴晒了一个时辰,自是受不住的。
我看着她面如金纸,呼吸急促,很不舒服的样子,整颗心都提起来了,千万不要出事才好,魏珠和瑾心架着她远去,而我,也该去觐见皇阿玛了,皇阿玛并没有再次申斥我,只叫我好好休息,养好身体,即刻便叫我退下了。
足足跪了五个多时辰,膝盖损伤得不轻,青石板上的突起深深扎进膝盖里,留下多个小洞流着黑血,灼伤淤血更是不必说,看来这几日是上不了朝了。
太子不怀好意的言语,大哥人云亦云的跟进让我顿时不知说什么好,这几月“翊慧善妒,八爷惧内”的谣言喧嚣尘上,越传越真,原本只是一时的流言蜚语,太子党却抓着这个机会大肆宣扬,非闹得人尽皆知不可,即便朝上中伤不了我,困扰翊慧一段时日也是好的。
抬眼瞥见瑶儿嘴角嗤笑,我狠瞪她一眼,都什么时候了,还幸灾乐祸,小狐狸!
太子有龙阳之癖,我们兄弟都或多或少地都知道些,却不想竟到了这种地步,与男宠公然在御花园中欢好,也不忌惮被皇阿玛撞见。
瑶儿的脚步声响了起来,我急忙捂住她的嘴,将她带到一个山洞中躲好,外边****不堪的声响,再加上洞中紧靠的两人,我虽不是未经人事的男子,脸庞却也止不住烧了起来。
瑶儿的一句“和男人抢男人”令我瞠目结舌,她到底是怎样的人?时而如温婉贤淑的大家闺秀,举止端庄,识得大体,时而如才貌双全的小家碧玉,青涩单纯,清新真诚,时而如沉着稳重的文人政客,高瞻远瞩,谋划周全,时而如平凡普通的市井百姓,冲动泼辣,不顾后果……哪个她才是真正的她?她,总会给我带来不同的面貌,不同的观感。
有了线索,不消多时,我便调查出秋菊是四哥的人,便提醒她多多防备,她很是疑惑,却也没有拂了我的意,四哥的到来,更加证实了我的想法,因为方才去瑶儿那里,我瞥见秋菊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躲在墙角偷听,我从不相信巧合,况且这根本不是巧合。
我不放心,将秋菊送给瑶儿的香囊讨了过来,交给大夫检查,大夫说香囊没什么问题,无毒,反而有安神静气的作用。也是,她是四哥的心腹,不至做出这么愚蠢的事情。
陪坐在下首,看着皇阿玛拥着瑶儿坐于龙椅之上,我心中很是惴惴,顿生一种不祥的预感,梁九功宣旨时,每个字都像钉子般钉在我的脑海,这旨意,分明是封妃的旨意,皇阿玛终要将瑶儿纳入后宫吗?
很明显,在座的一众皇子都听出来了,四哥素来不动声色,老成稳重,却也有些坐不住了,靠着椅子扶手才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
不假思索,也来不及细细忖度,我急急离座跪下,妄图阻止这旨意继续宣读,可也只是徒劳,当圣旨宣完的那一刻,我才感觉到什么是如释重负。
这一刻,察觉到后背被冷汗微微沁湿,才念起自个适才的行为有多冲动,讲不定会适得其反,当时却没时间思前想后,惟愿她安宁喜乐,现世静好。
瑶儿纤细薄凉的指尖触碰到我的,我反握住瑶儿的手,跪着请求皇阿玛赐婚,皇阿玛的问话,瑶儿的坚定让我对这段婚姻充满信心,但是我不确定这是否是瑶儿的缓兵之计,当得到瑶儿的否定答复时,我心下的欢喜无以言表,只觉得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
高高兴兴地为她选了院子,是最靠近我书房的一处清静之地,院门前有个小型的花园,正好将院门隐在后面,不靠近根本看不出这里还有一个院子,如世外桃源一般,她定会喜欢。婚礼的布置和规程都是经过我的首肯,我不想委屈了她。
翊慧原是闹腾得最凶的那个,自从进了宫回来,便如脱胎换骨,不再对瑶儿进府有任何异议,我向来知晓,翊慧虽然喜欢我,但她更喜欢功名利禄,倘使要她点头,必须以利益诱导,想必是瑶儿对她说了什么。
总算等到了那一天,看到盖着红盖头的她,我难以抑制满心的激动和欣喜,应酬着府上的客人,想着枯坐在洞房中的她,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她身边。
当我挑起喜帕的那一瞬,望着那张陌生的脸庞,我知道我错了,错的很彻底。
满腔的热情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代替它的,是无尽的失落和痛苦。瑶儿,我的瑶儿在哪里?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把我送上云端,再狠狠地一脚踹入地狱?为什么,瑶儿?
呆坐在漆黑的书房里,我一杯接一杯地灌着酒,酒的醇香变成磨人的苦涩,我还在不停地灌着,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暂时缓解心中的痛,一醉解千愁。
“啊……啊……”我失控地大吼,将书桌上的笔墨纸砚通通扫到地上,听见砚台酒具清脆的破裂声,我无力地倒在座椅里,这一晚,我的心破碎了。
清醒之后,我也曾想过瑶儿不是自愿的,也许是遭人挟持也不一定,就派了几名心腹暗中调查,只道是瑶儿在出宫前,与德妃娘娘的四位宫女喝过一杯酒,我也没太在意,只在四哥的别院加强监视。别院是加派了人手,可是四贝勒府把守森严,水泼不进,我尝试过安插人手,却未成功,暂时还无计可施。
四哥就算要藏人,也不会藏在只有一墙之隔的府邸中吧。况且最近我不仅要寻人,也要盯紧下人不许他们露出风去,不然这件事让皇阿玛知晓,瑶儿一生的名节就全毁了。千头万绪都要我一人把持,对在隔壁安插人的事也没有再做深想。
很多年之后,瑶儿无奈地拍拍我的脑袋:“笨哪,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个道理都不懂,我当时就是被困在四贝勒府上,天天盼着你英雄救美哪!”当然,这是后话,暂且按下不提。
兴许就如九弟所言,一遇到瑶儿的事,我的智商就迅速降为零。
后来瑶儿说,恋爱中的女人是傻瓜,她就是一个小傻瓜,不幸的是,这句话在我身上也同样适用……
于是,两个傻瓜就这样互相等待着,如果不是她率先打破僵局,我不知道还会痴傻地在无谓的等待和伤心中沉溺多久。
看到身上满是尘土的瑶儿再度出现在我眼前,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瑶儿回来了!她身上穿的衣服,我再熟悉不过,是四哥府上的丫鬟衣服,轻轻地横抱起她,轻轻地说了句“我们回家”,天知道我花了多少勇气和力气!
我问她是谁,她只说没看清,但我又怎会不知,府门前隐在转角的人,是四哥。她竟然到现在还在维护四哥!她还爱着他!当我是三岁的黄口小儿来哄骗吗!真是太可笑,太狗血了!
捋着她的头发,颈后一片狼藉,布满深深浅浅的吻痕,怵目惊心,一条条都在嘲笑我的无知和无能,我的心蓦地被挖去一块,她回来究竟是什么意思?羞辱我么?
匆匆离去,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目不交睫地盯着帐幔,一晚无眠……
朝上四哥并无任何反常,仿佛昨晚的事都与他无关,我亲眼见到的人不是他,我死死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抠进手心。
下朝后,四哥擦身而过时的一句“她是我的女人”,让我浑然梦醒,是啊,他的女人,主权已经尘埃落定,瑶儿为了他,以身挡箭,连性命都可以不要,我在他面前,不过是个不自量力的跳梁小丑吧。
我竟陪他们演了这么一场滑稽的戏码,真可笑。
回到府上,把自己关在书房谁也不见,身后响起开门的声音,我怒不可遏,抄起案上的茶杯就扔了过去,茶杯砸碎的声音和人摔倒的呼声同时响起,我转过身去欲训斥这不懂规矩的奴才,竟看到跌倒在地的是瑶儿。
我赶忙将瑶儿搀起,她的脚还是很不利索,一瘸一拐的,瑶儿问我为了什么事情发火,今晨发生的事情又回到我的脑海中,我霎时觉得呼吸都是奢侈,她会不知道吗?明知故问,到底什么意思?
淡淡的回答,她竟不满意,我极力压制着喷涌的怒火,却也失控了。滚!这一个字,对于她这样一个重视尊严的人,足够了吧。
宝剑出鞘,剑拔弩张,那一刻满心的愤怒竟然消失不见,昨夜,亲眼看见她满颈羞辱的印记,我真的很像用她的鲜血来祭奠我死去的心,可是如今,一切早已毫无意义,满心的漠然冰凉,如同熊熊燃烧之后残余的灰烬,恐怕不会再有燎原的一天。
倒流回眶中的泪,从今以后她再也不会属于我,而我,仍然有着全天下艳羡的身份,仍然拥有过人的淡定从容,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打扰到我,搅浑我的心绪占据我的思维。
我亲手埋葬了我的爱。
三个月,整整三个月,我逼自己忘记她,将她关在最不起眼的角落弃如敝屣,把自己沉浸在处理不完的公事中,日日熬到半夜三更,小楠子劝过几次,也想过去找瑶儿相劝,我便故意下了禁令,任何人不许踏足书房,尤其是她。
因为我知道,一旦见到她,我会控制不住我自己,又是何苦为难自己,何必做这困兽之斗呢?与其相见无情,不如不见。
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