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贯三才为一气耳,天以气而运行,地以气而发生,阴阳以气而惨舒,风雷以气而动荡,人身以气而呼吸,道法以气而感通……”
法坛上,黄思禹低头口里含混不清地念念有词,手中的朱砂笔在黄纸上写满形如蝌蚪的文字。刘祯彦在一旁,一边摇头晃脑一边把一个紫铜法铃摇得铛铛作响。
法坛下,一张张枯槁的面孔流露出期望。刘祯彦无意中注意到,那个叫范雨恒的孩子搀扶着那个老人,远远坐在一棵树下的石墩上,不动声色地观望。
这时,黄思禹大喝一声,抽出身后的桃木剑,刺穿黄纸,在刘祯彦愈发急促的摇铃声中拔高声音:
“嘘为云雨,嘻为雷霆。急急如律令!“
他举着桃木剑,指向朗朗青天,黄纸忽然开始了自燃,很快化为灰烬。
“急急如律令!”
然后他保持着高举的姿势,目光坚定,表情坚毅。人群均屏住呼吸,在心中虔诚地祈祷。
天空,好像无风的湖面,不起一丝波澜。
突然间,黑云居然真的从四面八方涌来,遮蔽了整个天空,把一切笼罩在漆黑里,只听见风声呼呼作响。
人们爆发出惊呼。
“要下雨了!”
可是这黑暗像是一瞬间的短暂失明一般,还未及反应,光明又重新穿透黑暗,恢复到阳光灿烂的原样。
“怎么回事?”“眼睛好痛!”
大家纷纷捂住被阳光刺痛的眼睛。
“嘁,这是幻术吧。”范雨恒皱着眉头嘟哝。
老人摸着胡须,微微颔首,眼里显露出一丝惊喜的神色。
考验演技的时候到了。刘祯彦心想。
“噗!”黄思禹猝不及防地喷出一口鲜血,手腕一软,桃木剑落在地上,竟落成两段。
人群一片哗然。
“啊!苍天呐!”黄思禹仰头颤抖着双手高喊,接着垂下头呢喃,“逆天而行……果然还是不行吗……”
“道长!”族长和几个壮年冲上台想扶起他。
“不要碰他。”刘祯彦面色凝重地说,“他正在承受反噬。”
“这是……是……天帝的惩罚……”
黄思禹气若游丝地说,头发不知何时散乱了一半:
“天帝降灾,因为人间不治啊!那条龙骷髅就是征兆!旱灾不会轻易结束的!”
“那怎么办呢……”“咱们完了……”有的女人带着哭腔说道。
也有的男人在叹气:“我就说嘛,那条飞在天上的龙骷髅是老天发了怒了。”“这就是恶兆啊。”
族长搓着手一脸焦急地说:“道长,你可千万要救救我们呀。再这么下去,我们村也会和其它村一样,饿死人的!”
刘祯彦搀扶起黄思禹,后者秉承着做戏做全套的理念,虚弱地依靠到摆香炉的案几上。
“这个嘛……”他一脸纠结,“也不是没有办法……此去万里隔海有一座瀛洲岛,上有仙人与登天梯……以我二人的法力,大概三五日就能到那儿。诸位若能拿出什么财宝供养仙人,贫道二人倒是不介意为各位跑个腿。仙人们只需向天帝美言几句,范家村民风淳朴、人杰地灵,天帝自然不忍株连各位,降下甘霖了。”
“我们这小村子……没有值钱东西。”族长面露难色。
“这只银镯子,不知道仙人嫌弃吗。”这时,一个老妇人挤到人群前方,颤颤举着一只镯子到台下。
一旁的老妯娌悄声道:“范二家的,那可是你的陪嫁。你也舍得?”
老妇人咬牙跺脚:“真能让老天下雨,有什么舍不得!”
“当然可以,重在诚心。”黄思禹刚还死气沉沉的目光稍稍活过来。刘祯彦顺势接过来,揣进搭在肩上的褡裢里。
“来来来,还有谁?”刘祯彦对着聚集在法坛下的村民们招呼,“咱们过时不候!”
村民们一时都积极踊跃起来:“哎,道长稍等,我这就回家取。”“哦等等,我们一起,我也去。”“孩儿他娘,咱们家那个铜镜还在吗……”
不一会儿的功夫,村民们本就可怜的一点金银细软就都被翻了出来,殷勤地送到刘黄二人眼前。
黄思禹和刘祯彦则强忍着狂喜,面色沉重地把一件件器物揣在褡裢里——这口袋也是个法器,表面上很浅,实际可以容纳千钧之物。
一边揣,黄思禹还一边想:还是族长家有钱,这个鎏金香炉做工成色相当不错……这次大发了……
突然,一声好像在灰尘堆里发出的苍老的咳嗽打断了他的思绪。
抬头一看,不知何时,范雨恒已经扶着那位老人走到了法坛下,老人颤颤巍巍地走近,虔诚地双手合十:“老朽先前有眼不识泰山呐!”
“二位大仙法力无边、慈悲为怀,老朽斗胆恳请二位大仙再救一救我们这些草民,我们范家村所受的,可不仅是需要祈雨的旱灾,还有不可不除的邪祟之祸啊!”
刘祯彦和黄思禹大概预想不到,接下来他们应允老人的决定,将会把他们卷入一场庞大的乱局,彻底改变他们的命运。
这位族长的舅舅,其名不得而知,我们姑且称他为舅公。但刘黄二人无疑忽略了重要的一点——他姓杨,是墨泽杨氏的后裔,体内流淌着半神之血。
故而舅公走到法坛前恳求刘黄二人除妖的时候,他们也根本预料不到这老家伙的水有多深,只当他是个疑神疑鬼的老人。
“邪祟之祸.....此话怎讲?”黄思禹问道。
族长面露难色,在一旁连连用眼神示意范雨恒,让他把老糊涂的舅公搀走。然而这个儿子不知怎的,只对舅公言听计从,并不理会父亲,把族长气得够呛。
“村里的这些愚民肉眼凡胎,都不信我。老朽只能指望二位大仙,救救草民们,脱离苦海!”舅公焦急地说。
族长连忙凑到刘黄二人身旁,低声说:“二位道长见谅,家舅老且糊涂,平日里就爱对着村外的荒山比划,说那里有妖怪府邸......”
“我没有撒谎!你这个不孝子,枉我从小白疼你了!你娘泉下有知,也要痛骂你!”舅公瘪着只剩几颗牙的嘴,声音嘶哑地骂骂咧咧,“真是白疼你了......咳咳咳......”末了,舅公止不住地咳嗽起来,满脸通红,急得说不出话。
“不耽误道长办正事了,要不现在送二位道长出村?”族长赶紧见缝插针,提议道。
“不要走!”突然间,舅公拔高声音,“二位道长若能除妖,老朽愿意将这件宝物献上!”
老人抬起手来,从袖子中取出一块手掌大小的玉环,看着似乎是羊脂白玉。
他将玉环平放在手心里,玉环竟缓缓地旋转上升,悬停在手心上方,一边旋转一边像是在呼吸一般散发出温润晶莹的光泽。
刘黄二人的眼睛都直了。
这不是普通的羊脂白玉!而是一块货真价实的灵玉,蕴含了天地元气,用来做法器的绝好材料。这种成色和大小的灵玉,若是到东陵城的西市去卖,要价黄金万两也不止,他们那一口袋的东西,相比之下不过是破铜烂铁。
黄思禹和刘祯彦立即到一边商量了片刻——
刘:“去瀛洲找仙人求雨怎么办?”(要不还是拿了这口袋东西就跑路吧。)
黄:“若真有邪祟妖孽,那就不可不除,咱们可以先陪老人家去看看。至于去瀛洲,路上加紧脚程,咱们晚些动身也不迟。”(要得到一辈子锦衣玉食仅需配合老人家再演点戏,这种划算的买卖白痴才不做!)
刘:“要不你留下除妖,我先去瀛洲。”(要演你演,我先撤了。)
黄:“万万不可!万一妖孽法力高强,我一人势单不敌,至少还有刘师兄可以支援。”(你小子敢抛下我,独吞财宝!)
刘:“好吧,我们一同去看看。”(随便你,也不是不行。)
一炷香功夫后。
刘黄二人、舅公、范雨恒、族长以及三个壮劳力来到了离村子大约三四里路的荒山下。
这是一道平缓的山坡,裸露着大片的黄土、零星长着许多半枯未枯的松树与柏树。
“妖邪就在此处。”舅公摸着胡子说。
“没有什么东西嘛。”族长在一旁有些不满地说,“范雨恒,你跟来干什么,还不回家去!”
那小鬼不乐地顶嘴:“舅公许我来的。”
“瞎胡闹!”族长怒道。
“先别说话,待我二人看看。”黄思禹抬手,示意众人噤声。
两人开始了一通装模作样的操作——黄思禹拿着古董行淘来的二手除妖镜左右上下地照,刘祯彦则双手托着罗盘盯着指针念念有词。
一边重复着以上举动,二人一边慢慢靠近山坡,踏足其上,向上坡的方向走。
这时,刘祯彦停下了脚步,皱着眉头抬起头来。
“你发现了什么?”黄思禹问道,心里则无声地抱怨:大哥,不要那么早就找到啊,多点曲折好吧。
刘祯彦的脸色有些凝重,他咽了咽口水:“好像真的有点不对劲。”
黄思禹拔高声音——主要为了身后其他人也能听到:“好啊,看来妖孽就在附近!”
不知何时,舅公已经走到他们身旁,微笑着说:“是幻术,对吧。”
刘祯彦和黄思禹被吓得一震。
“方才道长的幻术一下子就覆盖了广场上一百来号人的意识,”舅公的目光直视着刘祯彦的眼睛,让他只觉得被看穿了一般,“道长还那么年轻,修为就到了如此境地,老朽佩服啊。”
“不明白您说什么……”
“感受到了吗,”舅公双手背在身后,眯起眼睛,燠热的风拂过稀松的松柏树,“这座山,是一个幻术法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