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蕃至邠州⑩，白孝德婴城自守。甲辰，上命宰相及诸司长官於西明寺行香设素馔，奏乐。是日，吐蕃十万众至奉天，京城震恐。朔方兵马使浑瑊、讨击使白元光先戍奉天，虏始列营，瑊帅骁骑二百冲之，身先士卒，虏众披靡。瑊挟虏将一人跃马而还，从骑无中锋镝者。城上士卒望之，勇气始振。乙巳，吐番进攻之，虏死伤甚众，数日，敛众还营，瑊夜引兵袭之，杀千余人，前后与虏战二百余合，斩首五千级。丙午，罢百高坐讲，召郭子仪於河中11，使屯泾阳12。己酉，命李忠臣屯东渭桥，李光进屯云阳13，马磷、郝庭玉屯便桥，李抱玉屯凤翔，内侍骆奉仙、将军李日越屯盩厔，同华节度使周智光屯同州，鄜坊节度使杜冕屯坊州，上自将六军屯苑中。
自丙午至甲寅，大雨不止，故虏不能进。吐番移兵攻醴泉14，党项西掠白水15，东侵蒲津16。丁巳，吐蕃大掠男女数万而去，所过焚庐舍，蹂禾稼殆尽。周智光引兵邀击，破之於澄城北，因逐北至鄜州。
吐番退至邠州，遇回纥，复相与入寇，辛酉，至奉天。
丙寅，回纥、吐蕃合兵围泾阳，子仪命诸将严设守备而不战。及暮，二虏退屯北原，丁卯，复至城下。是时，回纥与吐蕃闻仆固怀恩死，已争长，不相睦，分营而居，子仪知之。回纥在城西，子仪使牙将李光瓒等往说之，欲与之共击吐蕃。回纥不信，曰；“郭公固在此乎? 汝绐我耳。若果在此，可得见乎?”光瓒还报，子仪曰；“今众寡不敌，难以力胜。昔与回纥契约甚厚，不若挺身往说之，可不战而下也。”诸将请选铁骑五百为卫从，子仪曰，“北适足为害也。”郭晞扣马谏曰：“彼，虎狼也；大人，国之元帅，奈何以身为虏饵!”子仪曰，“今战，则父子俱死而国家危；往以至诚与之言，或幸而见从，则四海之福也！不然，则身没而家全。”以鞭击其手曰，“去！”遂与数骑开门而去，使人传呼曰：“令公来!”回纥大惊。其大帅合胡禄都督药葛罗，可汗之弟也，执弓注矢，立於阵前。子仪免胄释甲投枪而进，回纥诸酋长相顾曰：“是也！”皆下马罗拜。子仪亦下马，前执药葛罗手，让之曰：“汝回纥有大功於唐，唐之报汝亦不薄，奈何负约，深入吾地，侵逼畿县，弃前功，结怨仇，背恩德而助叛臣，何其愚也!且怀恩叛君弃母，於汝国何有?今吾挺身而来，听汝执我杀之，我之将士必致死与汝战矣。”药葛罗曰：“怀恩欺我，言天可汗已晏驾，令公亦捐躯，中国无主，我是以敢与之来。今知天可汗在上都17，令公复总兵於此，怀恩又为天所杀，我曹岂肯与令公战乎！”子仪因说之曰：“吐蕃无道，乘我国有乱，不顾舅甥之亲，吞噬我边鄙，焚荡我畿甸，其所掠之财不可胜载，马牛杂畜，长数百里，弥漫在野，此天以赐汝也。全师而继好，破敌以取富，为汝计，孰使於此！不可失也。”药葛罗曰：“吾为怀恩所误，负公诚深，今请为公尽力击吐蕃以谢过。然怀恩之子，可敦兄弟也，愿舍之勿杀。”子仪许之。回纥观者为两翼，稍前，子仪麾下亦进，子仪挥手却之，因取酒与其酋长共饮。药葛罗使于仪先执酒为誓，子仪酹地曰：“大唐天子万岁！回纥可汗亦万岁！两国将相亦万岁!有负约者，身陨陈前，家族灭绝。”杯至药葛罗，亦酹地曰：“如令公誓！”於是诸酋长皆大喜曰：“曏以二巫师18从军，巫言此行甚安隐，不与唐战，见一大人而还，今果然矣。”子仪遗之彩三千匹，酋长分以赏巫。子仪竟与定约而还。吐蕃闻之，夜，引兵遁去。回纥遣其酋长石野那等六人入见天于。
药葛罗帅众追吐蕃，子仪使白元光帅精骑与之俱；癸酉，战於灵台19西原，大破之，杀吐蕃万计，得所掠士女四千人。丙子，又破之於泾州20东。
(《资治通鉴》卷二百二十三)
① 仆固怀恩，唐将领，铁勒族人。安史之乱时，从郭子仪、李光弼作战，屡立战功，官至河北副元帅、朔方节度使等职，后叛唐，引吐蕃、回纥、党项等攻唐。吐蕃、回纥、党项、分别是西藏、黑尤江、甘肃一带的少数民族。
② 同州，在今陕西大荔，郃阳，韩城。澄城，白水等县地。
③ 盩厔，县名，今陕西周至县。
④ 朔方，唐方镇名。又称灵盐、灵武，灵州，初期辖境较广，其后逐渐减缩，较长期领有灵、威二州，定远等军及丰宁等城，约当今宁夏回族自治区直辖各县地。
⑤ 郭子仪，(公元697一781年)唐朝大将，今陕西华县人，安禄山叛乱，任关内河东副元帅，在回纥配合下，收复长安、洛阳，封汾阳郡王。仆固怀恿叛唐，以郭子仪兼关内河东副元帅、河中节度观察使，出镇河中。吐蕃屡次侵扰京畿，又以郭子仪都统河南道节度行营，出镇河中，吐蕃、回纥围泾阳，郭子仪说服回纥与唐联兵大破吐蕃。
⑥ 凤翔，府名。治所在天兴(今陕西风翔县)，唐时为长安西边重镇。
⑦ 邠宁，唐方镇名，治所在邠州（今陕西邠县）。辖境屡有变动，较长期领有邠、宁、庆三州，相当今甘肃东部的环江、马连河流域以东及陕西邠县、永寿、枸邑、长武等县地。
⑧ 河南，郡、府、路名。辖境相当今河南省黄河以南的洛水、伊水下游，双泊河鲁河上游地区及黄河以北原阳县，其后渐小。
⑨ 淮西，唐方镇名。全称淮南西道；后期号称淮宁军和彰义军。大历以后治所在蔡州(汝南)。
⑩ 邠州，治所在新平，辖境相当今陕西邠县、长武、枸邑、永寿四县地方。
11 河中，治所在今山西省永济县蒲州镇。
12 径阳，古邑名。在今陕西泾阳县境。
13 云阳，古县名。在今陕西淳化县西北。
14 醴泉，县名1964年改为礼泉，即今陕西礼泉县。
15 白水，县名，在今陕西白水县。
16 蒲津，一称蒲坂津，以东岸在蒲坂得名，藩坂即今山西永济西蒲州镇。
17 上都，古代统称京都为上都，这里指长安。
18 巫师，旧社会以求神弄鬼替人祈祷为职业的人。
19 灵台，县名。在甘肃东部，邻接陕西省，
20 泾州，在甘肃东部、泾河中游．邻接陕西省。汉置安定县，唐改名保定，元改名泾川，明为泾州，1914午复改为径川县。
【译文】 公元七六四年，仆固怀恩引诱回纥、吐蕃、吐谷浑、党项、奴刺数十万人一起入侵。吐蕃大将尚结悉赞摩、马重英等自北路进驻奉天，党项率领任敷、郑庭郝德等自东路进驻同州，吐谷浑、奴刺的部队自西逼进驻盩厔，回纥的部队继吐蕃之后前进，怀恩又以朔方部队跟进。
唐大将军郭子仪派行军司马赵复入朝向唐代宗报告说：“敌人都是骑兵，进攻速度飞快，不易对付。请派凤翔李抱玉，滑濮李光庭，邠宁白孝德，镇西马璘，河南郝庭玉，淮西李忠臣各出兵扼守其所经要冲。”代宗同意了郭子仪的建议。
吐蕃到达邠州，白孝德据城防守。十月五日，唐代宗旨令宰相和诸司长官，在西明寺摆设祭神的香火和素食，奏乐。当天，吐蕃部队十万人进逼奉天，京城震恐。朔方兵马使浑瑊，讨击使白元光原先在奉天防守，吐蕃的部队摆下阵势，浑瑊率领骁勇骑兵二百名发动攻击，身先士卒，大败吐蕃。浑瑊俘虏一名将官跃上战马返回，跟随出击的部队没有一个中箭的。城上的士兵看到这种情况，士气开始振奋起来。十月六日，吐蕃的部队又来进攻，死伤甚众，几天后，收拢部队返回，浑瑊乘夜率领部队袭击，杀敌一千余人，先后战斗二百多次，斩杀吐蕃五千人。十月七日，唐代宗废掉了百尺高座，在河中召见郭子仪，令其集结泾阳，十月十日，令李忠臣驻守东谓桥，李光进驻守云阳，马璘、郝庭玉驻守便桥，李抱玉驻守凤翔，骆奉仙、李日越驻守盩厔，同华节度使周智光驻守同州，鄜坊节度使杜冕驻守坊州，唐代宗亲向率领六军驻守宛中。
从十月七日到十月十五日，连降大雨，因此吐蕃部队不能前进。吐蕃转移兵力攻击醴泉，党项西掠白水，东侵蒲津。十月十八日，吐蕃大肆抢掠男女数万人而去，所过地方焚烧房屋，践踏庄稼殆尽。周智光率兵出击，于澄城北大败吐蕃军，继续向北追击到鄜州。
吐蕃的部队吐退到邠州，与回纥会合，又合兵入侵，十月二十二日到达奉天。
十月二十七日，回纥、吐蕃合兵围泾阳，郭子仪令各将领严守不战。到天黑，回纥、吐蕃领兵退驻北原，十月二十八日，又进到泾阳城下。这时，回纥、吐蕃听说仆固怀恩死了，已互争雄长，不相和睦，分兵驻扎，郭子仪得知这个情况。回纥驻于城西，郭子仪派部将李光瓒等去说服回纥，打算与其共同消灭吐蕃。回纥不相信，说：“郭令公真在这里吗?你欺骗我。若果真在此，可得到接见吗?”光瓒回去报告，郭子仪说：“现在众寡不敌，难以力胜。往日和回纥有深厚的盟约关系，不如亲自去说服回纥，可以不战而胜。”诸将要选精锐骑兵五百护卫，郭子仪说：“这样恰恰有害。”其子郭唏拉住战马劝阻说：“他们如同虎狼一般；大人，是国家的统帅，怎能以自身去充虎狼之饥呢！”郭子仪说：“今天要战，则父子俱死而国家危险；前往以诚意去说服，或许可能使回纥归顺，是国家的福祥啊！不然，就身亡而家全。”子仪以鞭击其手说：“去！”就与数骑开门出去。并派人传话说：“郭令公来了！”回纥大惊。其大元帅合胡禄都督药葛罗，是可汗的弟弟，手持弓箭立于阵前。郭子仪脱下头盔衣甲、丢下武器进入回纥营地，回纥各酋长相视说：“是郭令公。”都下马磕头礼拜。郭子仪也下马，上前拉住药葛罗的手，谦让说；“你们回纥对唐朝立过大功，唐朝报答你们也不薄，怎么能背弃盟约，来到这里，侵占京城附近县城，抛弃以前的功德，结成新的怨仇，背弃恩德帮助叛臣，这是何等愚蠢的行为啊！况且怀恩背叛君主，背离生母，这在你们那里有吗？今天我挺身而来，凭你们把我杀了，这样必然激起我的士兵与你们死战。”药葛罗说，“怀恩欺骗我们，说汉天子已去世，郭令公也已离开人间，中原已无君主，所以我们才敢跟着来了，今天得知汉天子还在长安，郭令公又统领部队到这里，怀恩死于天意，我辈岂敢与令公作战！”郭子仪说：“吐蕃无道，乘我中原有乱，不顾我们的联姻之亲，侵吞我地区，毁坏田舍，掠夺财产不可胜数。现吐蕃各种牲畜络绎数百里，遍布原野，这是上天赐给你们的。你们保全部队又与我恢复旧好，击破敌人以取得财富，从你们的利益考虑，还有比这有利的吗？不可放掉这个好机会啊。”药葛罗说：“我被怀恩所欺骗，背负令公太深，今愿为令公效力，击败吐蕃以补过。而怀恩的儿子，是忠厚的兄弟，请求不要杀他。”郭子仪同意了。回纥的部队分左右两翼，稍微向前，郭子仪的部队也向前靠，郭子仪挥手令部队退后，并摆上酒和回虼酋长一起共饮。药葛罗请郭子仪先举杯立誓，郭子仪把酒洒在地上说：“大唐天子万岁！回纥可汗也万岁！两国将相也万岁！有撕毁盟约的，死于阵前，家族灭绝。”酒杯递给药葛罗，药葛罗也将酒洒在地上说，“如郭令公的誓言”于是各位酋长都高兴地说：“过去以两个巫师跟随部队，巫师说这次行动一定很稳妥，不和唐兵交战，看见一位大人物之后即返回，今天果然实现了。”郭子仪送给回纥彩绸三千匹，酋长们把它分赏给巫师。郭子仪和回纥订下契约后返回。吐蕃听说后，于夜晚带着部队逃跑了。回虼派酋长石野那等六人谒见唐代宗。
药葛罗率领部队追击吐蕃，郭子仪派白元光领精锐部队和药葛罗合兵出击，十一月二日，与吐蕃战于灵台的西原，大败吐蕃，杀死一万余人，救出被俘男女四千人。十一月五日，于泾州东再次大败吐蕃。
马燧袭魏州
这次唐军在与藩镇乱军的战斗中，马燧采取集中兵力、攻其必救、断敌归路等战术手段，大破田悦军。
许多古人利用“攻其必救”的战法获取过胜利。马燧鉴于自己利于速决、不利持久的情况，灵活地选择了作战方向。向既是敌人要害、又是空虚的魏州进军，调动敌人离开筑垒地域，使其匆忙回救魏州，被迫与唐军决战，陷入了被动失败的境地。
【原文】 马燧等诸军屯于漳①滨。田悦遣其将王光进筑月城以守长桥②，诸军不得渡。燧以铁锁连车数百乘，实以土囊，塞其下流，水浅，诸军涉渡。时军中乏粮，悦等深壁不战。燧命诸军持十日粮，进屯仓口，与悦夹洹水③而军。李抱真、李芃问曰：“粮少而深入，何也?”燧曰：“粮少则利速战，今三镇④连兵不战，欲以老我师；我若分军击其左右，悦必救之，则我腹背受敌，战必不利。故进军逼悦，所谓攻其所必救也。彼苟出战，必为诸君破之。”乃为三桥逾洹水，日往挑战，悦不出。燧令诸军夜半起食，潜师循洹水直趋魏州⑤，令曰：“贼至，则止为陈。”留百骑击鼓鸣角於营中，仍抱薪持火，俟诸军毕发，则止鼓角匿其旁，俟悦军毕渡，焚其桥。军行十里所，悦闻之，帅淄青、成德步骑四万逾桥掩其后，乘风纵火，鼓噪而进。燧按兵不动，先除其前草莽百步为战场，结陈以待之，募勇士五千余人为前列。悦军至，火止，气衰，燧纵兵击之，悦军大败。神策、昭义、河阳军小却，见河东军捷，还斗，又破之。追奔至，三桥已焚，悦军乱，赴水溺死不可胜纪，斩首二万余级，捕虏三千余人，尸相枕藉三十余里。
(《资治通鉴》卷二百二十七)
① 漳，水名，即漳河。在河北、河南两省边境。
② 长桥，桥名，在漳水上。
③ 洹水，位于河南省北部，流经安阳，又名安阳河。
④ 三镇，指魏博、淄青、成德三镇。魏博，指山东高唐、聊城以西， 河北省临漳以东，河南省新乡、清丰山北地区，淄青，辖今山东省除临清，聊城附近数县外悉在境内，西至河南省濮阳县，南至安徽萧县、江苏铜山地区，成德，又名恒冀，镇冀，辖境屡有变动，长期领有恒、冀、探，赵四州，相当今河北沙河，滹沱河下游以南、献县，阜城，景县以西，临城、柏乡，南
宫，枣强以北地区。
⑤ 魏州，州名，唐朝时辖境为河南省南乐县，河北省大名、魏县、馆陶，山东省莘县地区。
【译文】 公元七八一年，马燧等各部队集结于漳水岸边。田悦派部将王光进构筑半环形阵地以防守长桥，马燧予各部队不得渡河。马燧用铁锁连接数百辆车，满载土袋，堵塞漳水，河水枯浅，各部队徒涉。当时马燧的部队缺乏粮食，田悦等坚守不战。马燧令各部队携带十天粮食，进驻仓口，与田悦隔洹水对峙。李抱真、李芃问道：“粮食缺乏而且深入敌境，是什么道理?”马燧答说：“军粮缺乏利于速决，现三镇联合强大兵力不战，企图疲劳我军，我若分兵攻击其左右翼，田悦必定救援，就使我腹背受敌，对我不利。所以要进逼田悦，这就是攻其必救的道理。他们如果出战，必然为各将领消灭。”于是在洹水上架起三座桥，每天去挑战，田悦拒不出战。马燧命令部队半夜起床开饭，秘密派部队渡过洹水奔袭魏州，并下令说：“敌军到达，则停止进军布设阵势。”留置百余名骑兵在军营敲鼓吹号，抱着柴草和拿着火种，等到全部出发后，则停止击鼓吹号而隐蔽桥旁；待田悦的部队渡河完毕，把桥烧掉。马遂部队走了十余里，田悦得到消息，率淄青、成德步骑四万余人越洹水桥实行尾追，乘风纵火，击鼓呼喊攻击。马遂按兵不动，先在前面把一个方圆百步的地方清除草木作为战场，摆好阵势，以待决战，挑选五千名勇士充当前锋。田悦的部队到达，火已熄灭，士气衰落，马燧纵兵猛攻，田悦大败。神策、昭义，河阳军稍退，得知河东军战胜，返回战斗，又破田悦军。追到洹水，三桥已毁，田悦的部队大乱，泅渡淹死的不计其数，斩杀两万余人，俘虏三千余人，尸体纵横枕卧三十余里。
李愬雪夜袭蔡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