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写一个关于我和伟东的故事。三十年来，我们一直声息相闻，狼狈为奸。
1993年正月初八，我坐在伟东的车上，由西山市出发，前往东山市参观他的宏伟事业。
开车的是伟东的副手老王，同行的还有个姓林的台商。
林老板看样子已在这一带混过一阵，与伟东及老王熟得不分彼此，一路的多数时间里，都在向他们介绍大陆各地小姐的特色；少数时间则谈如何从进出口业务中偷税漏税，以及投资时怎样骗取政策优惠。对这个老流氓的种种见解，伟东与老王皆表现得钦佩不已，尤其老王，更是随时加以毫不吝惜的赞美：“哎呀！林老板这观念，实在太超前了！”
老王做出这种感慨时的神情，堪称五体投地，令我在旁都不免被其感染。
上车前伟东曾特意叮嘱说：“咱那公司号称是高科技，所以对外都说老王是北山师大物理系毕业的，你可别多嘴给说漏了。”
我白他一眼道：“我有那么棒槌吗？”
他笑道：“这不是生意上的需要吗？要光是为我，你把许菲说得跟我离了婚都没关系。”
我皱眉道：“看来，你跟许菲是真有这方面打算。”
他说：“要搁以前，我是想都不敢想，可这泥人也有个土性子不是！要真把我逼到没办法，也备不住会往那方面琢磨琢磨。”
我嗤之以鼻道：“你算了吧，真到许菲面前，你立马就变小宠物了，借你个胆也不敢有别的想法。”
他便叹而不语。
车行大半天后，海滨新城东山在望。伟东手指前方，洋洋得意道：“看见那楼了没有？那就咱们公司，东山市三大建筑之一。”
齐笑。那不过就是一幢四层小楼。
到达后，伟东安排林老板住进宾馆，给我也开了一间。我说我就没必要了，到你宿舍里凑合一下就行。伟东正色道：“那怎么行！晚上在这儿还有活动呢。”
转身出门吃饭。伟东一路对林老板叹息道：“抱歉呀林老板，宾馆的小姐恐怕都回家过年去了，十五前一般回不来。这东山刚建起没几年，现在还光有房子没人，老县城那边更没法看，全是当地老农民。眼下要找小姐，得到离城很远的路边店。”
林老板不在意地笑笑：“算了，内地的小姐，就算大宾馆里的，服务也不行，只会不停地要钱。”
伟东点点头：“还是深圳那边比较敬业。”
“无烟工业呀。”林老板若有所思，“当初台湾有个首富，名字就不说了。他有个合作多年的下属，也算老朋友了。有一回，老板带这个下属一起去红灯区，给他找了个小姐。事后老板问那小姐，先生跟你做了没有？小姐说没有啊。老板回来就对老朋友说，你该退休了。”
一桌人欷歔不已，各有感触。
饭后来到伟东的办公楼。他这楼里的利用率并不高，每个门上都挂着名称不一的牌子，什么“总工程师”、“总会计师”之类的，但里面多半连张桌子都没有，显得门牌挺夸张。他自己的办公室有百多平方米，摆了些办公桌、书柜、沙发之类的，剩余的地方足够再排开两张乒乓球台。坐在他的老板椅上环顾四周，宛若旷野。
伟东指向窗外，不远处正有一片刚开始打地基的工地。他用巴掌在空中画了个圈，豪迈地说：“今年我打算做点房地产，买了这些楼花里的一部分，升值空间非常大。现在一倒手，就已经能赚很多了。但我当然要坚决拿住！你们说呢？”
我含笑点头，眼前分明就是一条巨龙在腾飞。
林老板来这边主要为看地，据说也打算开发点房产。那么在我判断，该意向倘能落到实处，伟东自然便是首席合作者。
伟东随后亲自开车，带我们来到城外一片山坡前，抬手一挥，再次豪迈发话：“就这片地，林老板你想要多少吧，我跟市长一个电话！”
林老板走到半坡上，朝远处仔细打量，不时还将双手框成镜头状放到眼前，仿佛打算在此地导演一部大戏。伟东在他身后冲我点头道：“台湾人非常重视风水，林老板这方面特内行。”
林老板比画了好大一会儿，才转身冲伟东点点头，煞有介事地说：“问题不大，本地人目前还看不出这里的前景，但在我眼里，十年后的样子就全都活灵活现了。不过今天我没带罗盘，过几天我还要再来看一次，尤其在取地的边界方面，非常关键，多一分少一分，都不好。”
伟东嘴里啧得山响，神色中无限叹服。
晚上少不了喝酒。但喝得不算狠，大概台湾人的偏好也不在酒上。随后，几个人把宾馆上下转了一圈，还真没见到小姐的影子。偶尔碰到个伟东熟悉的领班，对方也只能深表歉意，再三解释道，天太冷，客人本来就少，要到夏天的旅游季节就好了。
但伟东还是要求老王说：“去找找服务员，看有没愿意干的，咱出高价还不行吗？”
老王一脸奸笑，领命而去。
伟东冲林老板一叹，满脸的仁至义尽。林老板则站那儿不置可否，但不加阻拦本身，也就足以表明他的想法。
回头我们仨先在林老板房间里吹了阵牛，半晌后，终于听到房门响。老王探个脑袋进来，冲伟东挤挤眼。伟东马上起身，顺便对我示意一下，我便也随他来到门外。
走廊上还真站了个服务员模样的女孩，样子挺清纯的。伟东听老王在耳边嘀咕几声后，忽然皱皱眉，把我拉到一旁道：“老王说再找不到其他人了，不过这个我看就不错，给那老流氓实在可惜。要不然你先来一把怎么样？老流氓这边我来解释。”
我大惊，连连摆手：“开什么玩笑？我什么时候干过这事！”
伟东又说什么他来埋单之类的，我干脆把脑袋晃成了拨浪鼓。他只好咂下嘴，挺不情愿地冲女孩招招手，推开了林老板房门。
另一个房间里，我和伟东各躺在一张床上。
他仍色心不死，拿着床头电话挨个房间拨号。据他说，这样说不定就能碰上个深夜寂寞的女客人，聊上一阵，最后便有可能聊到一张床上。
结果，女的倒有，但都是听没两句便挂掉电话，让他挺没面子。最终只好放弃，但并无失落感，只是念叨说季节不对季节不对，冬天全他妈的性冷淡，这要夏天的时候，那些空虚女人多了去了。
随后他躺正身子，暂时歇口气。点上支烟，长长吁出一口，似有万千官司。刚要开口说什么，桌上的大哥大却响了。那家伙是伟东刚配上的，外观浑似一块砖头，市价两万，在当时乃一种富豪身份的象征。
伟东起身拿起电话，刚接通，便听一阵暴雨般的呵骂倾泻而至，连我在数米外都听得一清二楚。随后便见伟东不停点头，嘴里连声叫道：“好，好，我混蛋，我无赖，我不要脸，我不是东西……行了吧？”
如此反复几分钟，终于听话筒里“咔”的一声，通话方告终止。
我在一旁听得发愣。
伟东平静地放回电话，不看我，再次躺到床上，仰天一叹：“唉，都是命啊！”
转而又盯着我说：“全是你造成的。当年要是少给我出点主意，或者出点馊主意，让我跟她走不到一块儿，也就不会有今天了。嗨，我李伟东，娶谁不好哇！”
我点头认罪，但又说：“真要是那样的话，你体验不着许菲，把我恨到骨头里，还都是小事，关键你不可能对她忘掉拉倒啊！一定会继续朝思暮想，然后就看身边谁都不顺眼，拼上老命也得在有生之年跟她圆一回梦。”
他高兴地坐起来：“那也挺好啊！最完美不过了！”
我明白他的意思：“哦，留着当个纯情回忆，没事就翻出这人来想想，有空就跑大西北去看看，如今通讯也发达了，不存在联系不上的问题。隔两年见一面，心情激动万分，气氛温馨无比，把过去的每个小细节都回味一番，而把没能结合的原因都推给社会——阴差阳错呀。然后基本就会激动到床上，这同样彻底消灭了遗憾。完事之后，穿上衣服各回各家，但平常一空虚了，随时还可以拨个电话……”
“男女间最理想的境界了！”他激动得直拍床铺。
“但也就今天这么说，当年谁要是这么建议你，那不是侮辱了你的纯洁情感？”我说，“再者说了，要是有了想法都不敢去实现，那还是你的风格吗？”
他皱眉苦笑，再次念叨：“都是命啊。”
随后他摆正身子，盘腿坐好，又点上一支烟，一副正经八百的姿态，开始跟我一点点掰扯他和许菲的问题究竟出在哪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