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暂时谁都不想,办咱的案子去,反正只要想做就有无穷无尽的事,何况应付学校的教学也要分点精力,竟当真就一不想蓉蓉,二不联系小童了。前者是反正想也没用,后者则是觉着怎么也不能拿人家当生育机器呀,甚至让海韵那么一说,还真就让我心里有了鬼,好像已经对小童做了什么亏心事了似的,越发不好意思拨人家电话。看来海韵这女人挺狠,几句话就让我颠覆了脑袋里的原有观念。倒是小童还偶尔来条短信,无非笑话小段之类的,我理解这只是她一贯的外向个性体现,并不认为其中有什么深远用心。
后来我妈看我光表态却没了动静,一气之下,只好又回了西山。
伟东那边,儿子果然没去读大专,而是进了复读班,并声称来年绝对要保二本争一本。伟东闻听大为欣慰,那没说的了,此后甚至委托老秦当起了儿子的专职司机,每天早送晚接,只为给这娇贵学子带来理论上的哪怕一点点协助。
不过自打饭馆转掉之后,让伟东烦心的事却又接二连三。
烦心之最,当属董大矛三天两头跑来聒噪不休。这个职业痞子,自从对那个批发市场采用了一系列连蒙带骗的损招之后,倒勉强算是凑满了商户,热热闹闹开了张。随后他便巧立名目讹钱,引得商户间怨愤沸腾,这也还不算致命。但很快最大问题开始出现,市场本身竟然引不来顾客,这实在就成了让痞子都发愁的难事。明摆着,就算把商户当成可以随意宰割的猪,也要把猪养肥不是?董大矛于是绞尽脑汁冥思苦想,以他那独特的智商,终于想出了一条自以为别无选择的妙计,随即便来找他亲爱的三哥伟东,强调说,要不这么干,咱好不容易建起来的市场就只能等死了。
伟东一见这小子,本来就没多少好气,只是勉强打起精神应付。再听他将想法讲出来,更是火冒三丈,恨不能立马就扇他个嘴巴,口中当即大骂道:“你这个狗日的,怎么不拿把刀来捅死我呢!”
原来这董大矛的锦囊妙计是这样:首先分析问题所在,批发市场的人气不旺,原因在哪儿呢?在于场地是大商场的后院,外面让这半环形的商场给围住了,只有两侧两个出入口,使顾客往来不畅。那么,怎么才能让顾客大量进入呢?其他方位是开不出新通道了,还得打这商场的主意。董大矛围着商场转来转去,盯上了商场背后直冲着批发市场的那个“大肚子”,显然,要是能把这“大肚子”给豁开个口,则所有进商场的人,可不就抬脚便进批发市场了吗?对,就得这么干,才有活路。
但想把人家商场后墙给平白无故就开个大洞,这是正常人可以考虑的事吗?董大矛认为,事在人为,关键还是摆平商场经理,所以才来找伟东。找伟东干吗呢?当然是希望他再次去见商场经理,晓以大义,向他指出批发市场与商场是共同发展、相互促进的关系,等把商场后墙给砸出个洞来之后,带给顾客的感觉只会是商场扩大了营业面积,咱还可以搞点仪式之类的来造造声势,扩大一下影响。
那么,单凭这么几句狗屁不通的话,就能说服商场经理吗?估计也还是会有点难度。但没关系,咱们还有最后一招撒手锏,那就是,当初租这商场后院时,按照江湖潜规则,免不了会给商场经理一些好处。好了,现在咱们就告诉他,你一个国营企业的总经理,知道私下收受贿赂是什么性质的问题吗?眼下若不合作的话,我们会考虑向你的上级有关部门进行举报……
让伟东愤恨的地方就在这里。他指着董大矛连声道:“你说你个狗日的你还是人吗?啊!你这不是在害那经理,是在害我你知不知道?我是谁?我能干出这样的事吗?你还想不想让我在西山混了?要那么干了,我还是人吗?……”
董大矛却只是点头如捣蒜,一个劲儿嘟囔:“三哥三哥,你先别生气,咱这不是没办法吗?其实咱也肯定不会真去举报,都是明白人,让那经理稍稍配合一下也就成了……”
“放屁!往后你少跟我提这事,现在你给我滚!”伟东真是好些年没上这么大火。
但后来隔三差五的,董大矛还会颠到伟东面前,肥脑袋乱晃着一个劲儿叨咕:“三哥,要不那事,咱再商量商量?”
总之这可算是件微观的小刺激,随时都会有的那种,大致属于伟东在享受过身为龙头老大的感受后,所配套付出的代价。
而另一宗宏观的大刺激,却就让他彻底寝食难安。
这宏观刺激就是,国内地产业再次风生水起,各大城市房价一路蹿高,二三线中小城市也跟着涨价,东山那边的新房价已扶摇直上,比十年前伟东接手的楼花价都高出一倍有余了。
这也就意味着,如果伟东能多坚持一年,手头的房子即便按市场价,也就能赚钱。
“命啊!”伟东在电话里简直就是哀鸣。
忽然想起当初林老板到东山时说过的话——“本地人目前还看不出这里的前景,但在我眼里,十年后的样子就全都活灵活现了。”
如今看,果真如此,只是这十年来的东山一直在沉睡。
大嫂打来电话,说老妈病了,轻度脑溢血,已经住院。
我的第一感觉是,让我给气的。
没说的,回去看看吧。我甚至来不及等火车,马上驾车上路。
在加油站排队加油的时候,我拿着手机在手里无聊乱转,忽然鬼使神差,给小童拨了个电话。问她:“干吗呢?”她说:“刚从一个客户那里回来,回办公室急着赶一个材料。”问我:“没出差吗?”我说:“这刚要走呢,不过是回老家。”她问:“家里有什么事吗?”我说:“就是老妈身体不太好,我回去看看。”她问:“是哪方面问题?严重吗?”我说:“严重倒未必,不过已经住院了,回来再说吧,我在加油呢。”她便说声“一路保重”,挂了电话。
关上手机,我抬起眼睛看看头顶的小镜子,不明白自己想干吗。是不拿自己当外人了,还是不拿人家当外人?莫非还希望带她一块回去,让老妈高兴高兴?就她这种粗放型的现代女孩,能有这等慧根?
一路无话。到西山后直奔医院,大嫂正守候在病房里。看到我来了,老妈还算清醒,只是手脚有些不太灵便。
我让大嫂回去休息吧,我先盯一会儿。她说休息倒不用,但正好需要做饭了,她一会儿就回来。说着便匆匆而去。
同病房的另一位病友在旁道:“你嫂子对你妈真好啊,现在可找不到这样的儿媳妇了。”
我抬眼看向窗外,大嫂的身影正快速远去,不由得替全家人感到满心歉疚。
老妈在闭目养神。我坐在一旁,忽见手机上有条短信,一看是小童发的,问我到家了吗?伯母情况怎么样?
我有点感动,也似乎有些打扰了人家,便谢了她几句,让她不用担心。
过了一会,她又回了条信:你这个坏家伙,刚才给我打电话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我忙回复道:没有没有,别多心。
她回道:哼,此地无银。
我再回复过去,做了点徒劳的解释,她却没了下文。
我摇头想,自己这真是没事找事。
抬脚来到外面走廊上。忽然身边走过一人,扭头看着我“嗯”了一声。我定睛细看,竟是又有几年不见的许菲。奇怪她怎么会在这里,她说她母亲在这住院,我便把老妈的事也说了一下。她瞟一眼我妈住的病房,马上说:“这里条件不好,我看看给你换一间吧。”
不由分说便走开去找本楼护士长,很快回来,递给我一张纸条说:“搬到楼上另一个病房去吧,我有个同学在这儿管事。我让她们尽量不要再往里安排病人。”
我用轮椅把老妈推到了楼上。嗨,太不像话了,新病房不但空着,而且设施也比下面好出许多。下面病房里的陪护家属都只能有个小凳坐着,晚上则将自带的折叠床挤满走道,凑合着睡在上面,这里则可以随便在旁边的床上睡。
一会儿嫂子也回来了,看到新病房当然大为惊讶。她以前对许菲多少有些印象,而且知道点儿伟东与许菲不和的事,此时在感激许菲之余,便也愤愤然道:“我看你那个同学就是不知好歹,肯定是做生意有了点钱就学坏了。”
我只好苦笑,没法辩解什么。但想起多年来跟伟东一起对许菲进行过那么多非议,而她竟然还一直对我印象挺好,的确有点无地自容。今天简直都成我的忏悔日了。那没说的,老妈这边有大嫂照看,我去请许菲吃饭吧。
许菲开始还推辞,说罗山你跟我就不用这样了。我说反正我晚上也要吃饭,你就算陪着我呗。她才随我出来,在一家饭馆里坐下。伟东那边当然就先不用告诉了。
举杯一碰,我和许菲皆有点不胜欷歔之感,简直满肚子话不知该从哪儿说起。而且我还忽然意识到,要说从了解程度上讲,我对她的熟悉,应该都超过了对小羽和小叶。
她先是随意问我些孩子出国后的事,然后少不了要关心我怎么不再抓紧找一个,需不需要她在医院给我物色个护士。
我现在倒学会了不急着推辞,只是傻笑而已。
她分明也没拿这事当真,很快又把话题转到她自己身上。说儿子会心疼她了,看她回家后没事干,就让她上网,还给她申请了邮箱与QQ号。结果她有天晚上睡不着觉,就当真到QQ上去了一次,然后就遇到个男的,跟她慢慢开聊。她打字慢,男的也不急,还一点点教着她怎么操作那些小按钮。结果她就把自己好些年的心里话都慢慢说了出来,说完都快天亮了,也真难为了那边的网友。但回头刚从网上一下来,她就吓了一大跳,想我这是在干什么?那是个什么人我就这么信任他?赶紧叫儿子把QQ给删了,再也不敢上网去见那人了。
我听着笑道:“那人可真冤。”
许菲也笑:“是啊,你说他陪了我整整一夜,我打字还那么慢,他得忍受多少折磨。不过我想这种男人肯定也是以为,他这样做了就一定会多少得到点回报。”
我当然不能肯定,但估计应该是。
正在这时,我手机响,一看却是小童。
“喂,你在医院吗?”她问。
“是啊,你在干吗呢?”
“你猜。”
“猜不着,是在吃饭吧?”
“我马上就到西山火车站了。”
我立即从座位上站起来。
许菲惊讶地看着我。我冲她抱歉道:“我要去车站接个人,你继续慢慢吃吧。”
她马上摆手催我,“赶紧走,结账的事你甭管。哎,是女的吗?”
我惭愧地点点头。她抚掌大笑:“这下你妈的病能好一半。”
我赶到车站广场前,出站口已经堵满了人。远远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傻傻地站立在一处空地上,将手机放在耳边。
我的手机在兜里响,但我只是呆呆看着前方。
接下来少不了一串喜气洋洋。我把小童领到病房里,老妈和大嫂便顿时眼前一亮,随即满面生花。小童过去拉住我妈的手,老妈的身体竟像立即恢复正常了,开始左右摇晃着跟她说这说那。
随后小童又跟大嫂聊,经大嫂以女人特有的含蓄了解之后,很快便弄清楚她的确是刚从南山赶来的、跟我认识很久的、大学毕业的、一直未婚的……一名气质白领。于是又一番正式欢喜。赶紧再问吃饭了吗?小童说在火车上吃了点,一点都不饿。大嫂忙将手一摆,吩咐道:“罗山赶紧带到外面找个饭店吃饭。”
小童还在推却,说真的不饿。大嫂便又一转头,指着床头柜上说:“这里倒有我刚从家带来的小米粥和蒸饺。但你头回来西山,能让你吃剩饭吗?”
小童却随即欢喜道:“太好了,我最喜欢这么吃。”
转身就到洗手间洗了下手,回来抓起个蒸饺就吃。其间大嫂快速扫了我一眼,面露满意微笑,分明是小童又通过了她的一次微妙考核。我家这位户主,当真心细如发,步步陷阱。
吃过饭又坐一会,大嫂让我带小童找地方休息:“是住宾馆呀还是回家?我看就回家住吧,来咱西山了就不是外人。”
小童完全同意。前面的环节都通过了,这点小尾声自然更不在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