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有跟我来日串供的需要，所以在这起事件发生后的第一时间，我就接到了伟东的通报。后来我便随时给伟东打个电话，跟踪关注事态进程。
许菲先后闹了好几个地方。一是丹丹的老家，让丹丹父母，伟东家的那对老邻居受尽了羞辱；二是伟东老家，她要到公婆面前以诉说委屈的名义痛骂伟东，间接等于给老两口难看；三是丹丹的婆家，许菲连续打长途过去，穷尽嘶喊叫骂。电话号码是从丹丹父母那儿问来的，反正许菲有办法死缠烂打直到得逞。而丹丹的公婆还真就像丹丹说的，对儿媳无限信任，坚决不听不信，后来干脆拔了电话线。回头他们对丹丹也并无质询，只是再三安抚道：“一条疯狗，不用理她。”
这无疑让丹丹越发羞愧难当。尽管老公那儿是没好脸，反正他一向如此，却也没打算将丹丹往死里整。丹丹这边就算如此结果。此后伟东再去电话，一律都被拒绝接听，两人的关系再次暂告一段落。
许菲东征西讨闹完一圈，最后的主战场显然还是伟东这儿。一连几天，她等于到这儿上起班来了。至于老孙夫妇，则终日躲着不敢露面，等深夜时才悄悄回家。当初伟东在事发后只给老孙打过一个电话，说：“孙大哥，我对你就一个请求，你一定别打你老婆。”
回头他又对我说：“连老孙他媳妇这样的人，都能害我一把，是不是我就没有不倒霉的时候了？也说不定哪天，你也会背后给我捅这么一刀吧？”
我只好轻声抚慰他：“别神经，别神经。生活还是美好的。”
那几天里，许菲端坐在伟东面前，倒也没了呵骂，这些年骂下来，已经连自己都骂得没激情了。也没必要追查细节，因为你无论问什么，伟东反正就一句话：“她来问了个事，几分钟就走了。”
但她让伟东什么都干不下去。伟东躲她也没用，她可以到批发市场的老孙那里要来钥匙，打开门，用伟东那个大黄盒子给他不停拨电话，声称：“你若在半小时内不回来，我就死给你看。”伟东只好还是乖乖归来，尽管并不相信她这种人真会走什么绝路。
别的话没什么好说，那就还只能谈离婚。许菲这次不打算啰唆了，一口价，五十万。她说：“李伟东你也别再装孙子，痛痛快快的，像个男人样吧。”
伟东刚听到这话时，也是满脑袋热血乱撞，当即叫道：“我就是卖血，也给你把这钱付上。”
许菲问：“怎么付？”
伟东道：“分期付呗。”
许菲问：“一年付多少？”
伟东声音低了下来：“你让我想想。”
随后竟半晌没再吭声。后来许菲忍不住问道：“你想好了没有？”
伟东当然想好了，他想的是，其实这数也挺大，要说十年二十年付完，传出去肯定丢人；但要说三年五年，那就累了点，因为一方面自己眼下怎样发展还不清楚，同时接下来几年肯定也是孩子要用钱的时候，许菲在孩子身上指定不会跟自己有商有量，而绝对只能往自己这儿一推了之，那自己岂不就成给她当牛作马了吗？
把问题重理一下再想，这事不对头啊，世上哪来的这种道理，老公没钱还要打工给老婆付离婚费？我没欠她什么呀！这些年来她除了折磨我之外，还为我做什么了？而我凭什么就要给她当长工？卖血也得分是为谁吧？
想到这里，伟东不禁一笑，深为自己方才的冲动而害臊。在利益与感情面前，还卖弄什么自尊啊！装孙子就装孙子吧，反正眼下都低谷了，一时半会儿走不出去，死要面子也没用。不做男人就更没什么要紧，我倒想跟女人换换呢。
于是他抬头道：“可我现在没钱，下一步我也不知会怎么样。”
许菲不相信自己耳朵似的盯着他看。明明他刚才还挺爽快的劲头，甚至一度让许菲都以为自己报低了，怎么这一转眼他又变得扎不透煮不烂了？
“李伟东你还是人吗？”她问。
“我是不是人无所谓，反正我现在的处境，有时候身上会连五十块钱都没有，信不信由你。”伟东道。
许菲站起来，满屋打量，实在也找不到可摔的东西，这两天都让她给折腾得差不多了。最后她的眼睛落到一样物件上，于是她伸手抱起那个大黄盒子，举到胸前，重重地掼下。
“咔嚓！”
伟东神色安详，如同享受美妙的打击乐。你就算把这小屋子放把火又怎么样？值！报价都由当年的五百万暴跌五十万了，照这速度发展下去，说不定我做过的最赚钱生意就是离婚——省钱不就是赚钱吗？真是太有意思了，原来女人的最理想投资是嫁个穷光蛋等他来日变富，男人的最佳理财则是快速穷下来跟老婆分手。
听着许菲蹬蹬远去的脚步，伟东在房间里不禁仰天大笑。
“你愿意娶佟小童小姐为你的妻子么？照顾她，爱护她，无论贫穷还是富有，疾病还是健康，相爱相敬，不离不弃，永远在一起？”
这是我想象中的声音。
需要让这一天赶紧到来吗？
从西山回来后，小童就搬到了我那里。我俩也算是干柴烈火了，小日子堪称和谐。而且就我而言，尽管理论上属于老男人一个，但过去跟小羽的那些年，实在没体验过多少所谓的男欢女爱，如今到了小童这里，竟是处处都感觉新鲜。
闲下来，便常听她讲些她的精彩同学。以前说过的那个只想生男孩的就算是A，有次还与其老公请我们吃了一次饭。我朝A看上去，当真毫无半点前卫痕迹。看来越是早年的疯女孩，身上越有百变女人的潜质。
再说个B同学，中学时曾是个优雅单纯的玻璃娃娃，一米七的身高，及腿弯的长发，专业十级的钢琴。据说是因为容不得这个世界有罪恶，便去考了政法大学。但在北京待过一学期回来，就剪了一头乱七八糟五颜六色的短发，听说还跟人组了个地下乐队，常常喝得不省人事。毕业找工作的时候才爆出有个好几年的男友，网恋，没见过面，南方某大学的艺术老师。B在没有告知对方的情况下直接奔赴对方城市，到他学校门口才打电话，等了很久却没见他出来。后来又打电话才发现，不是他没出来，而是太矮了，一米六左右，让B平视之下根本发现不了目标。但即使这样也没见光死，B随即进驻他家，开始在当地找工作，盘桓数月，直到男方老妈很心疼地告诉她说：“你是个好女孩儿，我实在不想看我儿把你害了。”B这才死心，但因已错过找工作的黄金时间，结果后来南下海南，北上沈阳，东至上海，半年没找到工作。但就在她快绝望的时候，投到北京一家派出所的简历却有了回音，并不是因为她是政法大学毕业的，而是因为国庆有演出活动，他们派出所正好缺个弹钢琴的，结果她转一大圈竟又能留了京。最近也跟一个男同事结了婚，同时于毕业后第一次回老家。
此外还有早婚早离发誓不再嫁人的，插足他人家庭做第三者的，疑似做人二奶、不工作却出手阔绰的，种种各有千秋。我惊讶之余，不免想关心一下，她难道就没受到点同辈人的感染？她好像早有预料我会这么问，却只是淡淡一笑道：“正因为我从她们身上看到的太多，所以在见到每个男人的时候，就往往能轻易便看出其用心，或者猜到将来可能会有的不幸结局，结果自己就无论如何也装不来淑女，更不会来那种主动的诱惑之类。”
我不语，对她这种好用的小脑筋不用问得太明白，但我看她的意思则分明是想知道：那你是怎么看我的呢？
她会心一笑道：“最初一见你，就能看出你是个老实人，顶多有贼心没贼胆的那种吧。但你那时候还没离婚，尽管你有自己的解释，我还是不愿意蹚到这种浑水里来。”
我终于问：“那你上次说的那个正接触的男朋友呢？”这个问题估计她不会主动往外讲。
她说：“他的老实程度比你要差一点。”
我笑。
她却又说：“你也别得意，你老实归老实，但在别人的诱惑以及引导下，也很难保证不会出问题。”
我暗自心惊。怎么离开了小羽那么个冰块，却又遭遇了一个侦探？
不过再一想，我也没什么好心虚的，何况我挺喜欢她的开朗与机智，加上这些年实在是孤独坏了，很难再轻易就将她放走。
很快，我们就登了记。
揣着官方的做爱许可证，再次回到家里，一进门，便见她转身面对着我，眼里竟盈满了泪水，让我心头也不免万分柔软。无论人们怎么非议婚姻，至少这种人为的神圣证明，还是世间最美好的东西。否则，我们大家还有什么活头。
回头我又不免想到，当初跟小羽还没举行过婚礼呢。尽管当时也算有原因，一是她就不在乎这种形式；二是那年头在高校这种地方还没兴起今天这种随礼文化，能让结婚者顺手小赚一笔；当然最主要还是囊中羞涩，把新房里填满东西后，钱就花得差不多了。但不管怎么说，今天想起来，总似乎有些亏欠她。若能一直过下去，大概还不觉得怎样，但后来似乎没怎么牵挂就分了手，便让我觉得，可能就是最初结合得不够沉重，后来才随手便可丢弃吧。否则你看伟东，谁都觉得他们早该离婚，却就是离不成，能说这里面没点当初结合时的分量在起作用吗？
当然了，至于离不了该算是好事还是坏事，那又另当别论。
不久后，我又正式把小童带回西山一趟，把老妈高兴得都能下地行走了，看上去已跟发病前没什么区别。
家宴过后，我再召集伟东等同学聚了一次。伟东无疑很欣慰，跟小童大摆了一通跟我的老资格关系，回忆了一大堆当年在北山读书的往事，那时的小童才刚出生呢。在小童上卫生间的时候，他却又冲我满脸沧桑着叹道：“咬人的狗不叫啊，我这最该离的还没离，你都把新的又娶到手了。”
我说：“俺这人笨，熟悉上一个女的，就非得娶了才行。跟你没法比呀，无论找多少，都没人有移民倾向。”
举座大笑。小童回来后，好奇地问：“说什么呢？”
伟东痛心疾首地说：“这些人都在羡慕罗山，说没看出来他居然这么有福气。”
小童显然没见识过这么重量级的江湖黑话，一时还真有点不好意思。
不过却能感觉出，她不是太喜欢这种貌似热闹的场合，而且，对我以前多次描绘过的伟东，也不像有太多的好感。本来我还以为，当初那么古板的小羽，一见伟东都马上将其当成了崇拜对象，如今的小童怎么也不会对他印象太差吧。又一想顿时恍然大悟，小羽当年看到的伟东，是在他最成功的时候，而现在小童见到的，却是他最落魄的时候了。
饭后回到家里，小童果然就问我：“这个伟东有没有正当职业或者正经生意呀？”
我不知该怎么回答。唉，正当职业这词听着就不像人话，不犯法岂不就正当？至于生意还分什么正不正经，更令人没法说什么，而且，对伟东这种人物，怎么能用这样的标准来衡量呢？
只好笼统地说：“他正做着好几个商业项目。”
她却又说：“我也有那种不务实的同学，永远都在做着所谓的大项目。”
我无语。
她还说：“你好像也说过，他跟妻子的关系不好是吧？像这样的男人，男女关系上一定很乱。”
说着却把不信任的眼光投到我的身上，立马让我浑身不舒服。眼前这是个变脸大师吗？怎么几天工夫，就冒出这么多以前从未流露的念头？莫非我还是撞上了一个跟我不合拍的女人？唉，都是我那天在加油站多拨了一个电话，给她提供了上演一出煽情剧的机会，感人至深势不可当，结果就让我一下子昏了头，火速把她娶了过来。我真是不懂得珍惜单身时光啊。就像伟东那话说的，人家离回婚多不容易，我却轻易又把自己丢进了围城里面，那就等着瞧吧。
最后给自己下了结论：大概像我这样生来习惯于被动接受的人，谁只要一主动出手，我就会在劫难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