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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胡雪岩公事家事一把抓,三天之内事事妥帖(3)

“老胡,”郁四打断他的话,“我说一句,怕不中听,不过我声明在先,绝不是我有啥别的心思,无非提醒你,事情还是你去做,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四哥,我们的交情,你这番表白是多余的。”

话虽多余,不能不先交代,这就是江湖上的“过节”,其实就是郁四以下要说的话,也近乎多余,他劝胡雪岩说,一个人本事再大,精力有限,头绪太多,必有照顾不到的地方。而且他的生意,互相关联,牵一发而动全身,一垮下来,不可收拾,不如暂时收敛,稳扎稳打。

这番话语重心长,见得郁四的关切,但胡雪岩自己何尝不知道?其间的利害关系,他远比郁四了解得更透彻,不过他自己足以应付得了,哪一处出了毛病,该如何急救,也曾细细策划过,有恃无恐,所以我行我素。只是郁四说到这样的话,休戚相关,虽不能听,亦不宜辩,因而不断点头,表示接受。

接受不是一句空话可以敷衍的,而郁四有大批本钱投在自己名下,也得替他顾虑。胡雪岩的思考向来宽阔而周密,心里在想郁四的话,可有言外之意?却是不能不问清楚的。

“四哥,你的话十分实在。当铺、药店,我决定死了心,暂且丢下。不过,我要请问一句,四哥一定要跟我说实话。”

“你这话也是多余的。”郁四答道,“我几时跟你说过假话?”

“是的,是的,我晓得。”胡雪岩连连点头,“不过,我怕我或者有啥看不到的地方,要请四哥指点。你看,我们在上海的那批丝,是不是现在脱手比较好?”

“嗐!”郁四的神色和声音,大似遗憾,“你完全弄错我的意思了!你当我不放心我投在你那里的本钱?绝不是!我早就说过了,我相信你,生意你去做,我不过问。”

“四哥是相信我,结果弄得‘鸭屎臭’,叫我怎么对四哥交代?”

“不要交代!要啥交代?做生意有亏有蚀,没话可说!只有‘开口自己人,独吃自己人’的才是‘鸭屎臭’,你不是那种人。再说一句,就算你要存心吃我,我也情愿,这话不是我现在说,你问阿七。”说着便连声喊着,“阿七,阿七!胡老板有话问你。”

阿七在打点送胡雪岩的土仪,正忙得不可开交,但听说是胡雪岩有话问,还是抽出身子来了。

“我昨天晚上跟你谈到上海的那批丝,我是怎么跟你说的?”郁四问。

“你说,那批丝上的本钱,你只当赌铜钿输掉了。赚了,你不结账,蚀了,你也睡得着觉。”

听这样一说,胡雪岩既感激,又不安,听郁四的口气,大有把那笔本钱奉送之意,这无论如何是受之有愧的。但此时无需急着表白,朋友相交不在一日,郁四果有此心,自己倒要争个面子,将来叫他大大地出个意外。

于是他说:“四哥你这样说,我的胆就大了。人生难得遇着知己,趁这时候我不好好去闯一闯,也太对不起自己了。”

在这一刻,胡雪岩又有了新的主意,但决定等那批丝脱手以后,把郁四名下应得的一份,替他在上海买租界上的地皮。

这是一个突如其来的念头,细细想去,第一,不受炮火的影响,各地逃难到上海租界的人,一定会越来越多,市面当然要兴旺;第二,朝廷对洋人不欢迎,但既然订了商约,洋人要来,不欢迎也办不到。“五口通商”只有上海这个码头最热闹,一旦洪杨之乱平定,逃难的人会相携还乡,但做生意的人,是不会走的。所以,趁现在把上海租界里那些无甚入息,地价便宜的苇塘空地买下来,将来一定会大发其财。不过,这是五年、十年以后,如果有闲钱无甚用处,不妨买了摆在那里,像自己现在这样,急需头寸周转,就不必去打这个主意。

“老胡!”郁四见他沉吟不语,便即问道,“你在想啥?”

“还不是动生意上的脑筋。”说了这一句,胡雪岩才想起郁四劝他的话,自然不宜再出花样,因而自己摇着手说,“不谈,不谈。是空想!”

“不要去多想了!我们吃酒,谈点有趣的事。”

趣事甚多,胡雪岩讲了七姑奶奶逛堂子的笑话,把阿七听得出了神。郁四也觉得新奇,表示很想会一会这样一个“奇女子”。

“那容易得很!”胡雪岩说,“只要你抽得出空,我陪你走一遭,尤家兄妹一定也会觉得你很对劲。”

“真的,”阿七接口向郁四说,“你也该到外头走走,见见世面。年纪一大把,乐得看开些,吃吃喝喝,四处八方去逛逛,让我也开开眼界。”

这番怂恿把郁四说动了心,平生足迹不出里门,外面是怎么样的一个花花世界,只听人说,未曾目睹,到底是桩憾事,如果能带着阿七去走一走,会一会江湖上的朋友,也是暮年一大乐事。只是怎么能抽得出身。

因此,他又想到衙门里的差使要找个替手这件大事,“老胡,”他毫不考虑地问了出来,“上次我跟你谈过的,想叫小和尚来当差,你可曾问过他?”

“还不曾问。”胡雪岩心想,陈世龙大概不会愿意,而且有阿七在,陈世龙也实在不宜过分接近郁家,再为自己打算,也难放手,所以索性再加一句:“我想不问也罢。我看他十之八九不肯!”

“那就算了。”郁四惘惘地说,“我另外物色。”

这两句对答,使得阿七深为注意,在过去,如果谈到陈世龙,她立刻会插嘴来问,但自从有了那两番私晤,倾诉心曲的经历,变得“做贼心虚”,在郁四面前,处处要避嫌疑,所以当时不敢搭腔,过后才找个机会,悄悄问胡雪岩是怎么回事。

阿七做媒

胡雪岩也正要有这样一个单独相处的机会,好问她一个明白,因而说明其事以后,紧接着便是这样一句:“郁四嫂,我有句话,不晓得能不能问,问了怕你不高兴,不问,我心里总不安稳。真正不知道该怎么办。”

阿七是很聪明、也很爽荡的人,微微红着脸说:“我晓得你要问的是啥,那件事我做错了。不过当时并不晓得做错。”

“这话怎么说?”胡雪岩觉得她的话很有意味,“是你跟郁四哥讲和以后,才晓得自己错了?”

“是的!”阿七羞涩地一笑,别具妩媚之姿,“想想还是老头子好,样样依我,换了别人,要我样样依他,这在我,也是办不到的。”

胡雪岩觉得以她的脾气和出身,还有句话提出来也不算太唐突,所以接着又问:“那么你去看世龙之前,是怎么个想法?”

一听这话,阿七有些紧张:“小和尚把我的话,都告诉你了?”

这下胡雪岩倒要考虑了,看阿七的神气,是不愿意让第三者晓得她的秘密,如果为了叫她心里好过,大可否认。只是这一来,就不会了解她对陈世龙到底是怎么一种感情,想一想,还是要说实话。

于是他点一点头,清清楚楚地答道:“原原本本地都告诉我了。”

阿七大为忸怩,“这个死东西!”她不满地骂,“跟他闹着玩的,他竟当真的了!真不要脸!”

这是掩饰之词,胡雪岩打破沙锅问到底,又刺她一句:“你说闹着玩,也闹得太厉害了,居然还寻上门去,如果让阿珠晓得了,吃起醋来,你岂不是造孽?”

“那也要怪他自己不好。”阿七不肯承认自己的错处,“无论如何香火之情总有的。那时候我心里一天到晚发慌,静不下来,只望有个人陪我谈谈。他连这一点都不肯,我气不过,特为跟他噜苏,叫他的日子也不好过!”说着,她得意地笑了。

这番话照胡雪岩的判断,有十分之七可靠,不可靠的是她始终不承认对陈世龙动过心!然而事过境迁可以不去管它,只谈以后好了。

“以后呢?”他问,“你怎么样看待陈世龙?”

“有啥怎么样?”阿七说得很坦率,“我死心塌地跟了老头子,他也要讨亲了,还有啥话说?”

于是胡雪岩也没话说了,神色轻松,大可放心。

“胡老板,”阿七出了难题给他来回答,“张家阿珠这样的人品,你怎么舍得放手?”

“这话,”胡雪岩想了想答道,“说来你不会相信,只当我卖膏药、说大话。不过我自己晓得,我做这件事就像我劝郁四哥把你接回来一样,是蛮得意的。”

“得意点啥?”阿七有意报复,“刚开的一朵鲜花,便宜了小和尚。你倒不懊悔!”

“要说懊悔,”胡雪岩也有意跟她开玩笑,“我懊悔不该劝郁四哥把你接回来,我自己要了你好了,大不了像黄仪一样,至多讨一场没趣。”

阿七笑了,“好样不学,学他!”接着,神色一正,“胡老板,我规规矩矩问你一句话。”

“好!我规规矩矩听。”

“你太太凶不凶?”

“你问她作啥?”胡雪岩笑道,“是不是要替我做媒?”

“对!不然何必问?”

“那么,你说来听听,是怎么样一个人?”

“人是比我胜过十倍,不过命也比我苦。”阿七说道,“是个小孤孀。”

接着,阿七便夸赞这个“小孤孀”的品貌,胡雪岩被她说得心思有些活动了,试探着问道:“她家里怎么样?守不住改嫁,夫家娘家都要答应,麻烦很多。”

“麻烦是有一点,不过也没有料理不好的。”阿七说道,“她夫家没有人。倒是娘家,有个不成材的叔叔,还有个小兄弟,如果娶了她,这个小兄弟要带在身边。”

“那倒也无所谓。”胡雪岩沉吟着,好半天不做声。

“胡老板,”阿七怂恿着说,“你湖州也常要来的,有个门口在这里,一切方便,而且,说人品真正是又漂亮、又贤惠!要不要看看?”

“那好啊!怎么个看法,总不是媒婆领了来吧?”

“当然不能这么看。”阿七想了想说,“这样吧,明天一早我邀她到北门天圣寺烧香,你在那里等,见了装作不认识我,不要打招呼。我也不跟她说破,这样子没有顾忌,你就看得清楚了。”

“也好!准定这么办。”

到了第二天,胡雪岩找陈世龙陪着,到了北门天圣寺,先烧香,后求签,签上是这样一首诗:

暮云千里乱吴峰,落叶微闻远寺钟;

目尽长江秋草外,美人何处采芙蓉?

胡雪岩看不懂这首诗,只看签是“中平”,解释也不见得高明,便一笑置之,跟陈世龙寺前寺后,闲步随喜。

陈世龙却有些奇怪,只听胡雪岩说要到天圣寺走走,未说是何用意。他这样的一个大忙人,为何忽发雅兴,来游古刹。先是心里打算,他既不说,自己也不必问,但等到了天圣寺,自然明白,这时看不出名堂,就忍不住要问了。

“胡先生,你是不是等什么人?还是——”

“对!我正是等人。跟你说了吧!”

一说经过,陈世龙笑道:“喔。我晓得了!”他说,“一定是何家的那个小孤孀,不错!阿七的眼光不错。不过,这个媒做得成做不成,就很难说了。”

“原来你也晓得。”胡雪岩颇有意外之感,“来,我们到那里坐一坐。”

两人在庙门口一家点心摊子上坐了下来,一面吃汤圆,一面谈何家的小孤孀。据陈世龙说,此人颇有艳名,自从居孀以后,很有些人打她的主意,但夫家还好说话,娘家有个胞叔,十分难,所以好事一直不谐。

“无非是多要几两银子。”胡雪岩问,“有什么难的?”

“那家伙嫖赌吃着,一应俱全,哪个跟他做了亲戚,三天两头上门来噜苏,就吃不消了。”

“这倒不必怕他。”胡雪岩又问,“她娘家姓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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