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李家早先便在湘南置下了一庄别院,邻水而居,宅里精巧雅致,很符合鄂中李家的气派。而其内有一阁楼,更是名声甚盛。其阁据说是百年前一个术师为其心爱女子所建,可闻湖声荡漾,鱼水之响,足见其精妙,又因其檐若飞鸿,精致轻巧,故被取名为:惊鸿阁。后术法消匿,术师消亡,百年之后这些曾是术家所有统统易主。
江山百代娇,几主沉浮。
如今李家大小姐,李妍正是居于此楼。
李妍醒来时已是第二天的傍晚。
她睁开眼,入目的是妃色的帷帐,她起身感觉头疼欲裂,揉了揉额角,有些茫然的看了看四周,恰时正近黄昏,西天垂暮,绯色蔓延,鲜艳的余晖映在李妍干净年轻的侧脸上,平添几分娇媚,柔软的窗幔纷飞在碧色的天青色里。
远处有箫声隐隐约约,藏在阵阵涛涛水声里,李妍困顿的打着哈欠,突然手一顿,急忙掀开被子下床,奔到窗边,仔细分辨着听见的声音。
碧瑶端着厨房刚炖的鸡汤上楼来,便看见自家小姐穿着单衣,赤脚站在窗边,神色迷离,目光飘忽的望着远方。
她不禁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把鸡汤放在桌子上,拿过一旁的斗篷,弯腰提起被踢翻的绣花鞋。她轻轻的走到李妍的身后放下鞋子,抬手为李妍披上衣服,简洁而又不失诚恳:“小姐,天寒,穿衣。”
李妍有些欢喜的急急打断她,“碧瑶,你听见了么,那箫声,那曲子,是娘亲曾吹过的。”
碧瑶看着面色惶急而难掩喜色的小姐,心里一阵哀痛,谁人不知李家夫人在七年前去世了,那时候小姐不过九岁,丧母之痛或许已经被时间遗忘,但对母亲的濡慕怀念之情却是随着年纪的增长而愈发明显。她不由温软了语气:“小姐,提脚,穿鞋。”
李妍依言顺着她提脚,任碧瑶蹲下帮她穿鞋。待穿好,碧瑶起身正碰见一双亮晶晶的眼里。
李妍指着远处隐没在烟柳之色的高楼,兴致勃勃的问:“碧瑶,你可知那里是何处。”
碧瑶看着那双漂亮的眸子里闪烁的兴致,心里一阵哀叹,小姐大概又要溜出去了,但仍是温言道:“回小姐,那是致远楼。”
果不其然,李妍眨了眨眼,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听起来很不错的样子。”
碧瑶心里一哀,面上淡定无波:“公子吩咐了,禁足小姐三天。”
李妍眼睛又是一眨,顿时泪凝于睫,略有哽咽的带着哭腔道:“我好想娘亲,嘤嘤嘤,倘若娘亲在世定会在每个雨后初晴的傍晚为妍儿吹一曲的,嘤嘤嘤……”有抬手装模作样的抹了抹眼睛。
碧瑶平静的脸色终于破裂了,明明知道是她故意的,但看着弱弱的小姐还是硬不下心肠拒绝她。碧瑶略有沉重的点点头,“去吧。”
李妍欢呼一声,转身便跑:“碧瑶,我就知道你最好了。”刚到门口便撞上一个人,她被一弹往后趔趄了几步,碧瑶忙扶住她,刚刚站定便听见一个冷凝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你去哪儿?”
李妍面色一变,若问这个世上自己怕甚,自家哥哥必是其首,她呐呐唤道:“哥哥……”
“碧瑶,你说。”
“回公子,小姐听到致远楼上有人吹奏夫人生前最喜欢的曲子,一时触景生情,情不自禁。”碧瑶从善如流。
蓝衣公子看了眼娇弱不堪的自家妹妹,又想起早逝的母亲,心下一软,“既然如此,妍儿收拾好了,随我一同去吧。”
李妍低头暗笑,柔柔的打了个万福,“是。”
李妍随着李家公子李恒登上致远楼时,一眼便看见凭栏远眺的白衣公子,正是昨日所遇的钟祺,身旁依旧是两个青衣书童,一个捧着箫,一个捧着伞。
李家是鄂中大家,自少不得人巴结,李妍早在众人聚拢前便走开了。
她眨了眨眼,走近白衣公子,拍了拍他的肩,眉眼笑眯眯的唤道:“钟公子。”
钟祺转过身,便看见正笑靥如花的少女,正是昨日所见的小姑娘:“李小姐。”
一时沉默,静默的气氛让李妍难得觉得略有尴尬,许是周边的文雅氛围让她也拾起了大家小姐的风范,敛了眉目,矜持而含蓄的微笑着,她说:“听闻钟公子的箫艺是湘南三绝之一,不知今日可有耳福?”
钟祺看着面前眉目变得矜持的少女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他面上却是温笑无波。他伸手拿过书童手里捧的箫,放到唇边。
箫声起,风声停。
高楼顿时安静下来,不听人声,只剩下那安然的箫声在雨后天青色的湘水上飘荡,飘荡……
李妍痴痴的看着吹箫的白衣翩然的公子,箫声一如当年自己在母亲院子里听见的,声声如梦,她恍惚又见翠绿的藤架下,母亲水蓝色的衣裳温软,素手执箫,一曲箫声起,雨落红花地。
李恒站在人群之中瞧着凭栏的那两人,那个执箫的白衣公子,未至湘南便已有听闻其才气,昨日他归家后方得知在李家上下找失踪的小姐火急心燎的时候,那人抱着喝醉的李家小姐从杏雨里漫步而来,神色坦荡,交付与李家后还未待李家道谢便转身离开。
那个少女正是自家疼宠的妹妹,眉目带着难掩的跳脱之气,娇纵不失柔软,李恒对自己妹妹很是满意,他瞧着自家妹妹似乎对那白衣钟公子有意。
箫声蔓蔓,李恒的思绪在满城未散的烟雾弥弥里飘远。
瞧着两人男才女貌挺不错,可李恒心里隐隐不安,道不出的不安。
乍时曲毕,似水年华均已去,梦醒泪阑干。
有女子娇笑:“自木姑娘故后,湘南城便再未听到钟公子箫声,今日耳福,钟箫再起,可不知是为忆佳人还是意佳人呢。”
李恒皱眉,立有人附耳解释道:“木姑娘是四年前诗会的女子桂冠的木溪乐,生前与钟公子是定过亲的,可惜红颜薄命,三年前竟去了。刚刚开口的女子是木姑娘生前的闺中密友,姓燕单名容,很是伶俐的姑娘。”
李妍却此时如大梦初醒般,定定的盯着钟祺,眼里的光芒直逼长天之上乍现的天光。
钟祺垂下眸遮住了眼里翻滚的情绪,再抬眼时正撞见那双亮晶晶的眸子,他没有转开眼,只是温和的看着面前的少女,温和的开口说,嘴角甚至有一丝笑意。
只听得他说:“不过是个小姑娘。”
那女子一愣,轻笑一声,“哦,原来如此。”
众人朝钟祺围来,恭维着,仰敬着。李妍渐渐被挤出去,她呆呆愣愣的看着那白衣公子与旁人谈笑,她有些茫然,像个迷路的小姑娘。李恒看着有些难过,走过去牵住她的手离开。
人群散开又聚拢,李妍侧头回看,那人白衣潇然,谈笑自若,似乎根本没有发现她的离开。
她心里不知为何有些难过,随后又振奋起来,自己终会长大。她转过头,随着自家哥哥消失在门口。
钟祺看着李妍充满活力的身影消失,眸底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