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喽。』
冰天雪地中的月竹用稍微重一些的声音提醒身旁的少年。
现在的时间是来到苏恩的两个小时后。
按照月竹的话说——“这是从车站下来开始计算的”。
『……是个小镇呢。』
『嗯，艾丝小镇。』
月竹用活泼又振奋的语气说道。
『还真的是……艾丝（ice）小镇呀。』
相较于云风的惊奇，月竹便淡定多了。
她用目光表达了对于同行伙伴的不屑，语气也故意用上了几分老成。
『看多了就习惯啦，毕竟是苏恩嘛。』
虽然，她其实也没来过几次苏恩。
但在云风面前，月竹还是有权力维持自身尊严的。
『我们进去吧，今天已经过了上山的时候了，必须先找个旅店住一晚。』
对此，那么少年并未说什么。
未知总是新奇的。
这家伙（未知）会用引以为傲的震撼吸引旁人，并欣赏那些人的流连忘返。
雪第一次来到那个世界，应该也是这种感觉吧？
想触碰又怕受到伤害，想去爱又心有余悸。
云风多少能够体会那种心情了。
…………
四匹天马组成的马车开始按照原路返回。
看着他们驰骋在冰天雪地里的影子，一阵风雪交加便遮盖了视线，让他们消失在天地尽头。
『没问题吧？』
『安啦安啦……马儿们都是身经百战的呢，至少比某些人靠谱。』
『也是啊。』
丝毫没有体会到其中挖苦之意的点头，反倒让那个少女更加不甘了。
不过，本着不与他一般见识的想法，姑且还是保持了克制。
月竹和云风走在街上。
云风不停看向四周，这里的每个人都多少掌握一些魔法，令他新奇坏了。
『苏恩的人不管是大是小，几乎都掌握着魔法。
他们的魔法往往不具备杀伤力，但对生活的帮助极具意义。比如送快递啦，比如采集资源啦，哪怕大酒店的厨师也用魔法呢。』
『好厉害。』
那个因为惊讶而张开的嘴巴的少年说道。
这里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新奇的，好像在眼前生动展现出来的天方夜谭一样。
魔法的好处当然是显而易见的。
每个人都掌握魔法，各行各业的效率都大大提高，生活上的便捷大概是最直观的了。
『啊，好多的鸟。』
『那不是鸟啦，再仔细一点看看？』
月竹的语气带上难得的调皮地说道。
『……嗯，是信封，还有包裹？』
『对啦！那是书信和快递。在苏恩只要花上一点点的铜币就能买到啦，速度比飞机很快呢。』
『好厉害。』
比飞机还快的速度，那一定非常方便吧。
这里果然是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世界——那个看到了天上的长着一对翅膀的包裹和书信的少年更加确信了这一点。
“地球上的一切工具和机器，不过是人肢体的知觉的发展而已。”
爱默生先生对于生活的观察可以称得上是令人钦佩。
他的文采也和他的经历一样透着别样的浪漫，以及一针见血的通透。
魔法作为一种力量，姑且也能当做是工具吧？
这种推动世界和平的魔法便好像铲子啊镰刀一类的。
那种能保护正义的魔法便是手枪啊大炮一类的。
虽然也请小心使用，不过从本质上似乎也差不了多少，都是为了美好或是欲望而服务的东西。
艾丝小镇。
如您所见，这里到处都是冰雪挤压的地方。
用莫泊桑先生的话说，是不是也能叫做“被冰雪埋葬了的城市”呢？
云风的心情又好了不少。
他绞尽脑汁地试图通过薄弱的文采对眼前的一幕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作品来，可惜力有未遂。
『大姐姐，你是魔法师吗？』
一道与周围的宁静格格不入的活泼声音响起，从一旁传来。
『小妹妹你好。』
『啊，你好啊小妹妹。』
云风和月竹同时停下脚步，朝路边的女孩打招呼。
这是一位扎着双马尾的可爱的小女孩。
穿着厚实的衣装，脸上带着病态的娇弱，一双明亮的眼睛却透出灵动可爱。
『像这样穿着这么少走在雪地里，一定是魔法师吧？』
不需要像我们一样穿着厚重的衣服——小女孩羡慕地说道。
不过，似乎有什么藏在语气的背后呢。
『算是吧，小妹妹是这里的人吗？』
『嗯，等我长大后，大姐姐能教我魔法吗？——能够治好任何病症的魔法。』
月竹很开心的样子。
精通治疗魔法的魔法师向来是受人尊敬的存在，这种通过传递爱心来温暖世间的力量也绝对值得肯定。
『可以啊，不过要等你长大再说。』
『好，我的名字是安雷莎。我们拉钩，一定要教我能“治病”的魔法哦。』
『嗯，我们拉钩。』
她们将小拇指勾在一起，做了个相互约定的动作。
然后，在小女孩开心的招手中结束这次交谈。
月竹小姐似乎很开心的样子呢——云风用余光“不经意”地打量月竹。
真好。
不知为什么，他也开心起来了。
…………
『应该是唯一一家旅店了。』
西方中世纪的建筑风格的旅店，往往是酒馆和旅店合而为一的建筑。
门口的走廊上摆着两张积了厚厚一层冰雪的桌子。
屋内的灯光很明亮，也能听到热闹嘈杂的声音。
『——』
推开旅店的小门，顿时一股暖气扑面而来，里头的场景也从稍微打开的门中飞进了他们的眼睛。
一楼有座位，用餐的人也不多。
他们的桌上要么放着啤酒，要么就是午餐。
还有几个人围着一张桌子玩卡牌游戏。
根据霍伊尔，他们欢呼声实在是一浪高过一浪。
这个旅馆的一楼并没有天花板，而是直接向上打通到三楼的高度，从二楼三楼的走廊也能看到一楼大堂的景象。
『哦哈哈，客人不是我们冰天雪地的人吧，要用点什么嘛？麦酒，果酒，一应俱全。』
店的主人是一位中年大叔，看起来非常好客。
他一边用干净的手帕擦着手上的杯子，一边看向云风面带笑容。
随即也注意到一旁的月竹……
『哦哦，原来还有一位美丽的……』
声音凝滞了。
紧接着手中的高脚杯也落到地上，发出喀拉一声。
『你，你，你……』
店主大叔先是皱皱眉头，然后就连眉毛都带上恐慌。
说话也一颤一颤的，与那手臂上粗壮的肌肉极不相称，连腿都在发抖。
其他人也看过来了，因为那高脚杯的炸弹声音实在是响亮。
『……是，你是那位魔女。』
『——！』
一个坐在角落里的家伙这么说了一句，其余的人也都陷入惊恐。
他们眼中的月竹仿佛下一秒钟就爆炸似的，也将他们一并炸得支离破碎。
『有房间吗？』
对此，月竹面不改色，仅仅是这样问道。
她的语气没有任何不满。
有的仅仅是命中注定的承受，除此之外就连眼皮都没有多余地眨动一下。
『还有房间吗？』
店主人的不回答令她把语气加重一层。
而大叔也终于反应过来。
『有，有的有的……啊啊，不，没了，今天都预订完了呢。』
店主大叔有着一身健硕的身材，
但满头大汗的慌张让他与脑袋下面的强壮身体稍微显得格格不入，仿佛是个胆小鬼的头嵌在了一个视死如归的英雄身上。
『……』
我可以加钱——月竹迟疑了一下，这样说道。
『没了，真的没了。』
『就连仓库也行，总归有个能过夜的地方就好。』
『厕…厕所都…全，全部住满了呀，真的很抱歉。』
店主大叔用“求求你了请离开吧”地眼神最后一次回绝了请求。
站在月竹背后的云风看不清少女的脸色。
月竹小姐……
内心又出现了当初被深深触动的感觉。
为什么，月竹小姐连想要发怒的念头都没有呢？
被这样对待，却连生气都不行，难道就连对不公正的反抗也是一种罪过吗？
他看了看二楼的房间以及一楼的人。
这样冷清的生意，大概不会有住满的情况吧。
『老板，这里可是镇上唯一一家旅店了，难道冰天雪地的客人这么多吗？』
『总，总归是有客人的吧，虽然很失礼，但也只能请您另外找办法过夜了。』
『……』
『那先生，请问我能订一间房间吗？』
云风的开口，也令另外两人将目光转移到他身上。
纠结得满头大汗的店主大叔稍微犹豫一会儿，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不好意思，真的已经订满了……』
『那还真是遗憾。』
月竹的语气平淡的没有任何波澜，从她的眼中也看不到任何不满。
『在这里吃饭总没有问题吧？』
『呃……』
大叔本想要反对，可是看到上座率不及一半的一楼……最终还是点头。
『好吧，那，请问您要来点什么呢？』
稍微点了一些从名字上看应该还不错的食物的两个人走到一张无人的座位上坐下。
『月竹小姐……』
云风欲言又止。
『嗯。』
『月竹小姐。』
『嗯……』
『月竹小姐。』
『……嗯。』
他们用常人看不懂的，唯有他们自己才能体会到的方式交流。
……然后陷入沉默和纠结的双重漩涡中。
两个漩涡不断撕扯着他们。
折磨的不是肉体而是灵魂，不是身躯而是精神。
点的食物上来了。
老板放下食物就远远离开，离开的时候大概还在心疼那几个盘子和碗筷。
估计用餐完毕后它们立刻会遭遇被丢弃的命运，然后被埋在至少十米深的深坑下面。
顺带，还可能受到原先的主人请来的八个牧师不停祈祷三天三夜才罢休。
其他几桌的客人也都没了进食的兴趣，他们默默交谈并把目光投向这里。
一些单独的食客潦草吃了几下也就离开了。
他们的兴趣或许只比呼朋引伴来看热闹要高尚一点。
一些新来的食客走进门，就坐在月竹和云风的相邻一桌。
随后得到其他人的小声提醒立刻吓得站起来，赶忙重新换了新的一桌坐下，还心有余悸地回头打量。
几位带着孩子的食客走进来，也坐在座位上了。
感受到空气中肉眼可见的凝重，有个孩子忍不住哭了出来。
『别闹，不乖就把你送给那边那个「魔鬼」。』
其余几个孩子幸灾乐祸地看向那个哭泣的弟弟，也大声道。
『对，看你还敢不敢。』
『把你送给那个「魔鬼」，让她吃了你。』
云风和月竹当然听到了些微的话。
相比于月竹的淡然，云风确实非常在意。
『月竹小姐。』
『……吃饭。』
月竹将手搭在他身上，微微摇了摇头地说道。
『可是，月竹小姐……』
『是我害了你吧。』
『怎么会？绝对没有那种事情，我只是不明白……』
『人不明白的事情还有很多。这个世界的神秘就连神明也不敢说全部明白的。』
话虽如此，月竹还是闭上眼睛。
然后重重喘了一口气。就像深呼吸后的叹息那样。
『吃饭吧。』
『月竹小姐……是的。』
发现自己的后背被人拍了拍。
回过头的云风发现原来是那位中年的店主，脸上写着肉眼可见的纠结的他似乎有话要说。
方便的话请来一下吧——大叔用目光这么说道。
云风点头。
他们来到吧台的里侧，云风看了眼依旧低头用餐的月竹，然后才把注意力移到眼前的人身上。
『如果你们愿意的话，在关门之后，你们可以睡在大堂。』
犹豫万分后终于下定决心的店主大叔小声道。
『这么冷的天，毕竟不是谁都受得了……嗯，如果你们愿意的话。』
『可以吗？』
云风惊喜地问道。
『嗯……嗯，毕竟外面下雪，尤其是后半夜那根本不可想象吧。不过有一个条件，在明早开门之前你们必须离开。明白？』
『那，需要的费用呢？』
『不需要吧，算是雇用你们当一夜的守夜人了，说起来还是我需要付给你们工钱。』
『……谢谢您。』
云风露出感激的笑容。
店主大叔也看到了他的笑容。
那是纯真到发自内心的笑，不知为何让他不敢面对，
于是低下脑袋，移开目光。
『不用谢啦……不过，您和那位小姐是一起的吗？』
『嗯……不算吧，我在半路上碰到她的，她是个很好的人，不断照顾我呢。』
云风认真地说道。
『是吗？』
看着那个露出意料之外的眼神的大叔，云风格外认真地说道。
『当然了，她是我见过最好的人了。就连我家乡的人都这么说，说她是个好人，不过是外面那些什么都不懂的人在谣传而已。』
对此，大叔没有任何表示。
他既没有表达肯定，也没有表达否定，只是远远看了一眼坐在位置上的身影。
从这个角度看，刚好能看到月竹的背影。
从这个角度，也刚好可以看到瞥到他目中的忌惮。
……好吧那不是忌惮。
——是仿佛普通人抱着“核弹”睡觉的恐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