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前，有一个国家，很小。
但不至于小到一支令箭就可以从国境的东面飞到国境的西边的程度。
只是，每年的五月，栀子花旺开的时候，总会有一个穿着红镶黑短袍的人，骑着他的那匹老马，在凌晨披着雾或者雨水，朝着这个国家的南方驰去。
在当天第一抹阳光温暖这片土地的时候，那个黑衣人和他的老马，一定会准时来到他住的地方——那座塔下。将枝叶上还带着晨露的栀子花捆成满满的一束，放在塔的门口，香气糜人。
一个清晨，便跑一个来回，是谓小。
国虽小，却有着一个大城。
城里住着上万人，而这些人，都来自其他国度。
所以称为大。
住在这个城里的人，都知道黑衣人是谁，人们送孩童去学堂的时候，会看见他在铺子里整理药材；去菜市场买菜回来时，会看见他在洗刷那匹看着很似享受的老马；有时人们坐在塔的阴凉处打麻将或者下象棋时，也会看到这个黑衣人没事时坐在门槛发呆上的样子；当人们偶感风寒，也会上门问药；甚至，老年得子的人，还会抱着裹得严严实实的婴孩上门求名。更有吵架的夫妻，会跑来向黑衣人诉说委屈。黑衣人就这样充实在人们的生活中，即使他从来不说话。
但是，人们却又不从来知道他是谁。因为他永远都戴着一副木黄的面具。
祖祖辈辈口中的花边，市侩中的流言，老私塾先生口中的传说，甚至，学堂课本中的一首诗中，黑衣人永远都是一副打扮：红镶黑短袍，一匹老马，一个木黄的面具。
有要好的调皮少女与闺房密友揣测，黑衣人要么俊俏得瞎了人眼，迷得众人失了心；要么丑得父母都不忍直视，甚至有把他塞回肚子里的心。
但士子侠者心中，黑衣人永远是一种精神的支撑。
不论是老辈口中的花边故事，还是书本中的记载，还是隐于市的猜测，他们总能捕捉和猜悟到更多。
黑衣人的身后有座塔。塔里有个人。
那个人，是个女人。那座塔，却不是个塔。
前一句话，是大家能看到的事实。那个女人时常一身明黄的衣裳，站在塔顶，或者扶着栏杆发着呆。偶尔下塔逛逛集市，会对每个看着她的人开心地微笑，甚至还会小女孩般地买些有趣的小物件，比如风铃，比如可爱的布偶和一些小巧的首饰。
而后一句话，则是来源于老人口中的几百年前传说了。虽然这样的传说已经零零碎碎，可面对这样的传说，老人和年轻人分成的截然两派，前者毫不犹豫地相信，后者毫不犹豫地怀疑，只是，那些年轻人不明白，他们的祖辈也曾年轻过。
但相信归相信，怀疑归怀疑，这毫不影响黑衣人每年准时送花所给人们心中带来的浪漫向往。
曾经有个兵人，骑着战马跑去南方去摘那北方没有的栀子花。栀子花虽采到了，可是，经过一个凌晨的颠簸，早已叶不是叶，花不成花了。当那位不满意的小姐将一蓝子花叶地泼洒到那个兵人身上的时候，人们才意识到看似简单的采花，其实不是那么的容易。虽然这个国家小，策马一个上午就可以从北疆跑到南境，但问题是，路程虽短，却净是些不平路，所以颠簸在所难免。
还有个商人，雇了最有名的瓷器商队，用上祖传的一套保鲜之法，虽然按时将花完整地送到了心上人手上，但是依旧博不得佳人一笑。原因在于，不管怎样采来的花，都无法夹杂有清晨那种露水的味道。以至于女方故意为难或者拒绝追求者的话便是，你若能采来南方带有清晨露水的栀子花，我便嫁给你；或者是男方信誓旦旦地承诺或者是欺骗时，经常说，我一定会给你采来南方带有清晨露水的栀子花。
这些都是题外话。
每当黑衣人采花的五月，也是这个国家最热闹的五月，也是塔上明黄女子一定会下楼的五月。
由于不确定黑衣人会在五月的哪天去南方采花，但，反正他一定会在五月去南方摘栀子花的，所以人们干脆用整个五月的时间去疯狂：从五月的第一天起，商人们就开始涌入这个小国，租商铺，囤奇货，打广告；而士子才俊们，也纷纷赶过来，一是每当黑衣人摘花回来后，都会写一首诗。而谁能在第一时间抄得这首诗送给自己的心上人，往往谁就能绕过采来带有清晨露水味道的栀子花这道难题。
甚至，某些国家也会有使节来到这里，一是出于邦交，二是出于招揽出众人才的目的。
不论是商人，还是才俊，还是使节，人们都把准备的最充份的，最好的东西留着，留到黑衣人摘花回来的那个晚上。只是，明天已是五月的最末一天了，黑衣人依旧没有像往常一样，先给自己的老马刷身，然后套上鞍肩辔头。
商人在焦急中睡着了，囤的那些奇货怎么办？
才俊在郁郁中睡着了，五月末，还有栀子花么？
倒是使节们，来这个小国并不是挣钱恋爱的，是为了招梁建栋，所以黑衣人还未打算摘花，能否摘摘到花，只能算是小小的插曲。在使节眼中，对于那些士子侠士们来说，五月，只是给仕途从军生活前留下的最后一次或者是最后几次浪漫天真的回忆罢了。
好在，第二天清晨，大家得到了好消息，黑衣人凌晨已经出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