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事,就是很久没给你打电话了。”欧详终于在漫长的沉默中重新开口。
“我,很好,下学期就要实习了。”橡谙本就没有期待什么,对欧详语气里的失落也不甚注意,她就像在和一个不太熟的朋友客气地对话一般,听不出任何破绽。
“也是,下学期该大四了。”欧详自己也找不回那种熟悉的感觉了,橡谙对他的奇怪态度让他别扭,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谈那个话题,似乎一触及就会将她弄伤一般,只得仔细斟酌语词,“暑假,过来玩儿吧。”
“嗯?去哪儿?沈阳?不行,我要回去看看舒数和钟少平。”橡谙不好意思地拒绝。
钟少平的情况欧详已经从李叔那里得知了,听说家里人已经将他送去了国外治疗,舒数也一并去了,这个时间段,也许舒数已经生产了。
直觉告诉他,橡谙不是不知道,而是,她在撒谎。
“你还是过来一趟吧,哪怕是只待一天呢,我们之间好像有些问题要说清楚。”欧详故意将话说得模棱两可,他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教官,你如果有什么事,在电话里说吧,现在。”橡谙在沙发上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以前我们通话,你似乎从来不问有什么事,你我之间打电话,还需要什么理由吗?”
是啊,可你不是也说,那是“以前”了。
“橡谙,你怎么了,跟我说话,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欧详的语气已经带着焦虑了。
橡谙鼻子一酸,眼眶似乎也湿了。
发生了什么事。
是啊,发生什么事了呢?
橡谙最终还是踏上了去往沈阳的高铁,她故意选在周六,欧详可以申请外出,这样他们可以在市里随便找个咖啡厅或者茶楼坐坐,毕竟她此行只有一件事,一起坐坐就足够解决了。
上午的咖啡馆生意比较清淡,橡谙刚找了一个靠落地窗的位子,还来不及接过服务生递过来的单子,就已经透过玻璃看到欧详从街边的出租车里出来。
似乎谁都没有变,就连咖啡,都仍然是卡布奇诺和拿铁,可似乎谁都变了。
他似乎瘦了。这是时隔四个月橡谙见到欧详后的第一感觉。
“你瘦了。”欧详刚落座,一句简单的点评,橡谙却如被窥了心事般局促尴尬。
她用手在自己的脸颊上摸了摸,淡淡地笑,礼貌而疏离,欧详因终于见到她还弥漫在脸上的欣喜突然被眼前看到的动作硬生生压了下去,眉心又皱了起来。
橡谙以前不喜欢欧详皱眉,只要发现他眉心的位置肌肉紧张而僵硬,她总是习惯伸出食指和中指帮他按摩,以为这样按按揉揉,眉心就会舒展,心情也会好起来,效果也的确是那个效果,眉心舒展了,心情好了,可是她不知道的是,不是按摩让他舒展,而是她疼惜而专注的表情抚平了他心上的褶皱。
长时间的沉默之后,橡谙从包里取出一个纸质包装盒推到欧详面前,但欧详没有伸手去拆,只是从刚才就一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其间只是将手臂的位置从桌子上移到了胸前环抱。
“这是,那对戒指,我觉得还是还给你比较好。”橡谙尽量让自己笑得更自然,气氛已经冷得她开始起鸡皮疙瘩了。
欧详终于知道前两天的那通电话里,橡谙最终答应来沈阳时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她说,“好吧,我们见一面,有些东西我留着毕竟不妥。”
“这就是你觉得留着不妥的东西?”欧详到现在也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也不想去深究,因为他从来都没打算接受这莫名其妙的改变。
橡谙咬了咬嘴唇,低头不语。
“你是不是在为我这么长时间没给你打电话生气?还是我的不辞而别?那是因为——”
“别解释,别解释好么教官。”橡谙将手举起捂住自己的耳朵。
事情怎么会演化成现在这个样子,橡谙开始意识到事情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从前两天的电话里她就已经察觉,欧详并没有像她那样认为他们两个已经和平分手了,现在他试图解释,更证实了她的猜测,可是,这能改变什么吗,她已经决定不让自己幸福了,这迟来的解释根本什么都改变不了。
“教官,你以为我误会了什么,就让我继续误会下去吧,给我一个离开你的理由,我已经对不起很多人了,不要让我再背负一个对不起你的罪名,我承受不起。”橡谙将头埋得很低,一滴晶莹的眼泪滑落眼眶,落进了杯子里厚厚的咖啡色泡沫里,将泡沫生生穿出一个洞,一滴泪而已,那个洞却久久无法自行愈合。
欧详苦笑,他已经料到橡谙的变化跟钟少平和舒数有很大关系,那天严哥说的那些话他也是尽数收入耳内的。他是视她如生命的人,又怎么会不理解她的心情,看到周围的人为了她而遭受苦难,她痛苦,她觉得自己是个罪人,她在用强硬剥夺自己幸福的方式寻求自我救赎。她刚刚的一句话,已经将他内心的揣测全部变为事实,他怜惜的同时,胸口却莫名堵得慌。
“橡谙,你不敢让自己幸福,可是,你真的忍心连同我的幸福也剥夺掉吗?”欧详最终还是将事实****裸地摆在橡谙面前,他看到橡谙仍然置于脑侧的两只手捏成了拳头。
橡谙只觉得喉咙发紧,一股难以言说的苦涩充斥着整个口腔,感觉来得过于突然和猛烈,突然和猛烈到她想开口,却发现自己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你忘了,这是你自己吵着要买的,你还记得当时你都对我说过什么吗?”欧详咄咄逼人,他只想她能直面自己的内心。
“原谅我。”橡谙从喉咙里颤抖着发出三个音节。
“你知道吗,我曾经很长一段时间一直害怕那种义无反顾陷入你的温柔里的状态,因为我也会怕,怕有一天我和我爱的人会走上一条和父母一样可悲的路,可我好不容易有信心了,你却不要我了。橡谙,你对所有人仁慈,甚至强迫自己用自我牺牲的方式去对别人仁慈,可惟独对我,残忍得近乎血肉模糊。”欧详在笑,他笑着一连说出很长一串话,笑容里的揶揄也被复制到了针针见血的真相里。
“对不起,对不起,可是我真的做不到,”橡谙的肩膀开始颤抖,可她仍然不敢抬起头来,“舒数和钟少平,他们都是为了我,教官,他们是为了我才变成现在的样子的,可是没有一个人责备我,明明我是所有不幸的源头,可是为什么没有人打我骂我恨我,我该怎么过自己这一关,才能让自己心里好过点,我没有资格去幸福,我做不到,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欧详有时候真的希望眼前这个无助的姑娘能坏哪怕那么一点点,她也能好过很多,所有发生的一切不是谁一个人的错,谁也没有必要为它埋单,可她就是这么轴,她认定的事情,八两马车也拉不回来,那种坚持他曾经见识过,就像她认定他一样。
欧详叹了口气,揉了揉额角看向窗外,他不知道有什么办法能让她快乐起来,也许,顺着她的意,离开她,就像当初接受她一样,是能让她疗伤的最佳方式。
那么,等她伤好了,是不是就会回到自己身边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