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橡谙去找秦琳之前去了趟孟向清的房间,房间里的烟草味很重,橡谙用手在空中挥了挥,皱了皱眉瞥了一眼给她开门的孟向清就进了屋。
“可能没时间跟你喝东西了,我待会要陪秦琳他们出去玩儿,就是上午跟你一起住进来那对,他们去的地方比较吵,我想你不会喜欢。”
“你倒挺了解我,我是不是得多谢你考虑如此周全?”孟向清又点了一支烟。
橡谙动了动嘴唇想劝他少抽点,想想还是觉得管太多,说出口的已经是另外的话题,“所以有什么事现在说吧,我有半个小时的时间。”
“还真是如钟少平所说,大忙人啊,不过你就那么确定我找你就一定有什么事么?”
“从前好像一直是这样的。”
“我觉得可以改变改变,毕竟我觉得我们也算是朋友了。”
“孟老师。”一直把玩着电视遥控器的橡谙刚抬起头,就对上了孟向清一双藏在烟雾缭绕后面的黑眸。
“和你共事三年,你好像除了回学校处理毕业的事,就没再离开过上海了。其实你我都明白,我们的生活是一样的,你俨然就是一个翻版的孟向清,我也一直以为我们这种相处模式会一直持续下去,我们都觉得很舒服,不是吗?”
橡谙怔怔地听着孟向清一个人的“长篇大论”,这么长的话对他这样一个寡言的让人来说,实在可以算得上长篇大论了,更何况,他还没说完呢。
“你这次离开,我总觉得有些东西在变化,却把不住是什么,这些年我以为我已经心如死水,却还是突然急促地跳起来,因为你。所以我来了,我想知道你曾经的生活里都是些什么样的人,这些人里,有没有会把你从这种生活状态里拉出去,说实话,我不愿你被拉出去。”
孟向清将还剩一半的烟掐灭,长长地吐出在肺里转了一圈的烟雾,松了松已经被松过的深蓝色领带往床角一坐,“可是其实,我们并不一样。”
“孟老师。”橡谙局促地开口,她从来没见过现在这样的孟向清,虽然他沉默寡言,却并没有过今天的颓然,他冷冽清贵,却不会显露他的软弱,可现在的孟向清,却像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般不安,橡谙看见了,他很不安,他努力隐藏,但逃不过她的眼睛,他也说了,她是翻版孟向清。
“橡谙,你是幸福的,我曾一度以为你和我一样,都是在拿自己的幸福去还我们欠下的债,可你还是比我幸福,你的债是可以还清的,而且现在看来,你已经还清了,你可以重获新生,重新接受快乐和幸福,而我却不能,我的债,这辈子都无法还清了。”
孟向清最终还是没有参加钟少平和舒数的婚礼,他在送走橡谙后就赶最迟的一般夜航回了上海,在房间里毫无新意地给新人封了个鼓鼓的红包放在小圆桌上。
婚礼橡谙有些无精打采,她并不是什么伴娘,那只是钟少平随口胡诌的,所以即使现在自己面瘫一样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看着台上一对新人一个个过繁缛的婚礼程序,即使周围欢声笑语,反常的她也并不觉得突兀,毕竟所有人的目光现在都聚集到那个最耀眼的地方。
昨天晚上被秦琳缠着玩到很晚,回到家又因为孟向清的那一番话而辗转反侧,早上起床努力用自己仅有的化妆品将黑眼圈尽量掩盖,才终于看起来精神一点,不过严重的睡眠不足让她的脑子有点不好使,一直处在一种懵懵的状态。
重获新生。
重新接受快乐和幸福。
橡谙脑子里只有这两句话,身边的喧嚣喝彩似乎都离自己越来越远,只有孟向清的这两句话,还在她耳边嗡嗡作响。
她不是没想过“新生”,可是她以为的“新生”已经不再了,她想张开双臂去接受快乐和幸福,可是能给她这些的人却不愿意给了,所以,她这样的人,哪里又有新生,哪里又有什么快乐和幸福呢。
橡谙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新郎身后的伴郎上,欧详一身裁剪得体的西装,彬彬有礼地一会儿为新郎递戒指,一会帮新郎开香槟,专注而忙碌。橡谙看着看着就笑了起来,其实他没有错,哪怕他现在对自己咄咄逼人冷嘲热讽,他都没有错,这只是一个人该有的正常情绪罢了,他还是他,她已经不是她了,即使他现在要求重归于好,她又要得起吗。
婚礼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大量橡谙就已经洗漱完毕,拣了自己专门为祭拜父亲而带回来的一身黑色西装穿上,在家附近的花店精心包装了一束白菊,打车去了墓地。橡谙觉得其实自己挺不孝的,以前跟欧详开玩笑说毕业了去沈阳被欧详笑着责备不孝顺也不是没有道理,父亲去世四年了她才第一次回来,也不知道父亲的墓成什么样了,会不会长满荒草萧瑟凄清。
橡谙现在已经没心思去注意父亲的墓是否萧瑟凄清了,从她发现墓碑前单膝跪地的那个熟悉背影的那一刻开始。
橡谙躲在与父亲的墓隔了两排的一个空白墓碑后,躲好后她才自嘲地笑笑,来看自己的父亲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么,这么躲躲藏藏的。
“橡叔,您说,怎么做才算‘好好对她’呢,我当初答应您好好对她,我把她捧在手心里怕洒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小心翼翼地给她我能给的一切,就连她要离开我我也应允了,没有她的消息,没有她的生活,我觉得自己被掏空了,可是我以为只要我给她足够的时间,她终归还是会回来的,还记得三年前我第一次来看您时曾告诉您的事吧,现在已经有了很大转机,那两个让她内疚痛苦的人现在都健健康康的,而且还结婚了,很幸福,您说,这是不是算圆满了,可为什么她还是不肯回到我身边呢。”
欧详将酒杯里的白酒在墓前洒尽,又斟了一杯一口饮下。
“她好像,有喜欢的人了,我见过,虽然我怎么看都看不顺眼,但也不能对他看她时温柔的眼神视而不见,他似乎比她大很多,但也没什么不好,他会更疼她,我也不是说我就不疼,可是我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您能理解,当兵的哪有资格讲相守的承诺,我给不了她的他能给,在这一点上我就彻底输了。”
又是一杯对饮。欧详已经喝了好几杯这63度的白酒了,这会儿头开始有点晕,单膝跪地的姿势让他找不到平衡,干脆直接坐在墓碑旁边。
“橡叔,我恨不得她再也不出现,真的,至少那样她在我心里仍然是那个深爱着我只是因为心里有疙瘩不得不离开我的人,我也许会很孤独,很想她,可是心里是有希望的,即使是再见面,我以为,只要她不说,我就可以假装那不是真的,可是当我看到她从那个男人的房间里出来,身上还有那个男人留下的香烟味,我没办法再自欺欺人了,橡叔,我不能再好好对她了,我已经被剥夺好好对她的资格了。”
橡谙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泪如雨下,她躲在空白墓碑后面,蜷缩着身体,右手握成拳头抵在自己的上下齿之间,为了忍住哭声,手背和手指相连的关节处已经被她咬得翻出血印。她甚至不敢再将头伸出去看那个索然颓败的背影,那个情到浓时肩膀不断抖动的背影,它本应是温热的,壮硕的,宽阔的,踏实的,此刻却颓然得弱不经风。
再看时墓碑前已经空无一人,只有一束新鲜的康乃馨和一个空酒瓶一个空酒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