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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百里挑一

大清咸丰三年秋,安微桐城,天军马厩,两个年轻人正在喂马。

“我看这‘铁血’耐力一定不错。”任柱很自信的摸了摸马头说,“你看它外形匀称,肌肉膘健,只要让我调理一年,保证变成千里马。”

“去、去、去,”洪天奎挥了挥手,不耐烦的说,“我真服你了,让你养马,你也这么有兴趣。”

太平天国定都江宁,并改江宁为天京后,安微就成了天京的北大门。太平天国组成北伐军和西征军都从安微经过,北伐军经安微奔河南直指天津北京,西征军经安微进军湘赣湖北。而安庆作为安微的经济和军事中心,更显得重要。安庆自古以来就是长江流域重要军事重镇。它即捍卫太平天国京都安全,又是该地区征集粮食从水道运往天京要道,故成为太平天国和清廷必争之地。

杨秀清派翼王石达开到安庆,主持西征战事。这一带天军号称十万之众,一方面作为军事屏障,保卫天京安全;另一方面征集粮草,策应北伐。而桐城又是安庆的前哨,成为最前线。当时正值淮河一带连遭大旱,田地无收,粮食奇缺,饥民中年纪大一些的,拖儿带女四处逃荒;年轻一些的人,只好选择当兵吃粮,有参加清军的,有投奔天军的,也有参加当地捻党的。

任柱是安微蒙城人,小时就父母双亡,由叔叔抚养。长大一些后替人家养猪放羊。雇主原是清军中的一个参谋,官职不大,资格很老。年纪大了退职回乡,领了一点安置费。那雇主只会出谋划策,那里懂得务农,不到几年一点安置费已差不多用尽,眼看要坐吃山空。只好另行出路。好在他见多识广,邻里邻居都很佩服,加上当地识字人少,逐改行成为教书的老夫子。乡村穷,上学的孩子也少,教书收入连糊口都难,只好另外再养点猪羊等牲畜维持生计,一匹与其驰骋多年的战马,老夫子对其感情深厚,也一并养着。老夫子又没劳动力,就请了任柱看管,只管饭没有工钱。

老夫子在军中厮混多年,因属文职,武功虽不怎么样,文韬谋略却不差,象棋围棋也下的不错。他是见过世面的人,闲时无事,只想与人讨论谋略,或者对弈厮杀。可周围穷乡僻埌,人们昼夜为吃穿奔波,那里有闲情陪他。见任柱还肯学,闲时也教任柱看书识字、谈谋对弈。任柱在老夫子家帮工,倒是有时间,加上比较专心,虽然没有专门念书,几年下来,按老夫子的说法,差不多也相当上过二年私塾,棋艺也有些进步。

洪天奎是河南鹿邑人,专门帮当地货栈长途搬运货品,有时用马车有时独轮车,还要防备有人打劫。做的是力气活,加上家乡一带时兴练武,虽说请不起正规师傅,每天只跟着人家群练,由于力气大、吃的苦,却也有些收获,乡里人少有对手。

本来以为就可以以此勉强度日,谁知老天不作美,接连几年这一带非涝即旱,庄稼大面积欠收。雇主自己都缺粮,那里还闲粮请人。这对难兄难弟一无土地,二无手艺,只好也和其他人一样,选择当兵吃粮。

天军此时正值鼎盛时期,定都江宁,西征北伐,在皖豫一带影响甚大。两人听说天军纪律严明,当地口碑不错,决意参加天军,直奔安庆而来。中途偶遇,结伴而行,足足走了几百里,好不容易在桐城加入了翼王的部队。结果招兵军官一听,两人还刚十九岁,全分到部队当马夫,两人大失所望。

洪天奎两臂一用劲,露出一块块肉疙瘩,长叹一声,“这些年武功白炼了,原指望冲锋陷阵,现在却每天跟马打交道。”

“你以为就你练过武,我还不一样,”任柱顶了他一句,任柱在家乡也练武,只是性格淡泊,自觉得没练出大的成绩,也不敢炫耀,“看马有什么不好,三个月来我觉得骑术进步了不少。”

马夫其实是一个辛苦活,除了不上阵打仗,平时基本就没闲时。马队的骑兵回来,有些喜欢马的将士还会帮马洗刷洗刷,喂点食料;而大部分将士把马缰往马夫手里一丢,就没事了。下面给马喂料、洗马、遛马都是马夫的活,一个马夫要照看十多匹马,琐事繁多。任柱从小就给人看羊养猪,顺带也养过马,很快就适应了。洪天奎却是帮生意人运货的,虽然有时也要用马,可他对养马一点兴趣都没有,没办法只好跟着熬。都已经快三个月了,两人养马水平没提高多少,骑马技巧却飞速进步。

“淮北闹捻子,这捻子到底咋回事?”洪天奎没事找事问。

“捻是我们那里的土话,就是一伙人的意思。捻子就是大家聚合在一起做些事情。我们那边,各种各样的捻子很多,一般都以宗族为为主。像我家乡小任庄,整个庄都是任姓家族,由族长和其他老者指定本庄捻子首领。后来也有以行业为主的,比如猎户捻、商户捻等。”任柱滔滔不绝地说。

“那为什么结捻?”洪天奎不停地用铡刀切断草料,口中无精打采地问。

“为了吃粮呗,闹天灾,颗粒无收,都没办法活了。你听淮北这歌谣,

人吃人,狗吃狗,

老鼠饿的啃砖头;

闺女卖钱没人要,

珍珠不能换黑豆。

本来都是种地的人,不逼急了谁愿意入捻。”

“那捻子每天干些什么事,能解决口粮吗?”洪天奎有些不相信。

“杀富济贫、行侠仗义啊!”任柱把切好的草料移到墙角,又补充说,“也有偷运私盐、攻掠打劫的。”

“朝廷不管吗?”洪天奎停了下来,擦了擦汗,又丢了一把草料到料盆。

“管,怎么不管。朝廷称这些人为捻党或者捻匪,属于需严加约束的刁民。不过,这些人‘居则为民,出则为捻’,官府很难分清谁是民,谁是捻。连官府公差好多都是捻子,根本没法管。”

“那你就参加当地捻子好了,跑天军来干嘛?”洪天奎很好奇。

其实,任柱加入捻子也有几个年头了,只是不愿意谈及闹捻时的那些伤心事,见洪天奎这样问,略显伤心地说:“谁说不是呢,我叔叔还是捻子小头目,零星时间我也在捻子里。可是你不知道,他们是一盘散沙,做事随心所欲,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有时为了抢粮抢东西还欺压无辜老百姓,我看不惯。这捻子之间还互相打仗呢,那能跟天军相比。”

“那好歹也能混口饭吃,你看我,”洪天奎有些丧气地坐了下来说,“家中是一无所有,也好,无牵无挂,战死沙场。可这养马,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我说你少点牢骚好不好,这养马虽然没有什么大出息,可是也没什么不好,我们趁机把骑术练好,说不定将来还会是熟练骑兵呢,”任柱劝说道,“我认为将来战场上,骑兵的威力远大于步兵。”

两人正说着,突然从演兵场那边传来一阵敲锣声,接着人声沸沸,有些当兵的不知发生什么事,向演兵场跑去。

“走,柱子,去看看。”洪天奎饶有兴趣地拉起任柱就要走。

“你去看就是啦,肯定与我们无关,我还是跟我的‘铁血’马亲热亲热。”任柱一般不太愿意凑热闹。

不到半个时辰,洪天奎兴冲冲的回来了。人还没到马厩,声音就传进来了。

“好机会,公告要招十二个传令兵,我替你报名了。”

原来,演兵场贴出公告,要在部队中挑选传令兵。洪天奎对养马很有成见,只想尽快离开。一有机会就跃跃欲试,听说要招传令兵,火急火燎地就到登记官处把名报了。

“看你这个急性子,”任柱抬起头,不紧不慢的说。两个人都是高个子,洪天奎显得健硕魁梧,任柱则更轻便灵活。“传令兵也不能上阵冲杀,还不和现在当马夫差不多。”

“我就是不想当这个马夫,传令兵虽然不能上阵冲杀,可有机会跟着指挥官在前线转悠,只要有命令,我保证传到,关键时还可以出手御敌。”洪天奎手舞脚蹈,不由分说拖起任柱就跑,“我们去看看挑选条件。”

“天啊!你竟然还没看挑选条件?”任柱有些惊讶又无可奈何的说,“条件你都没看就报名了,你也太冒失了。”

布告栏下挤满了士兵,议论纷纷。任柱挤上前一看,传令兵报名条件还真不简单,不但人要年轻、灵活、忠诚,而且特别要求马要骑的好,有一定武功基础。外加条件还要读过书、认得字。

骑马和武功基础对两人来说,不成问题。两人从小就练武,虽没有名师指点,却也从未间断。特别是近几个月的马夫生活,马上功夫突飞猛进。可读书识字,任柱倒跟老夫子读过点书,洪天奎可就惨了,字认识一些,可都是自学的。

“一个传令兵,还要什么读过书,不就是信封上几个字吗!”洪天奎有些垂头丧气,“这下完了,过两天就要选拔,只好拼拼运气吧!”

“要求识字也不过分,你说指挥主将交给你一堆指令函,要你分别送到各地,你连名字都搞不清,如何送达?”任柱实事求是地说。

“话是这样说,字我倒识几个,还不至于连地点名字都不认识。可是如果要参加选拔,那就不够用了,看来又没指望了。”洪天奎有些泄气。

“你先别丧气,”任柱安慰道,“还不知有没人报名,传令兵也不是什么好职位,除了我们马夫,谁稀罕!”

“有道理,有道理!”洪天奎见任柱这样说,觉得很有道理,情绪不觉又有些亢奋,“关老爷在上,保佑弟子过关。”

中军帐里,翼王站在书桌面前,命卫士把欧阳庭叫来。

卫兵领着欧阳庭走了进来。欧阳庭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句:“翼王。”

翼王看了看欧阳庭,笑着说,“坐下再说。”

欧阳庭跟随翼王已经多年,是翼王爱将之一。他主要负责军队事务,协助翼王招兵、练兵、选拔人才、宣传鼓动等,由于不是前方战将,加上他也不喜欢高调,故一直默默无闻,可翼王对他却很信任。

“你把天京城内的情况给我说说,”翼王问道,来安庆主持已经一个多月,虽然安庆离天京也不是很远,可想随时知道天京城内的消息也不容易。

“刚才探子密报,天王洪秀全与东王杨秀清之间的矛盾明显,似乎有越演越烈之势。”欧阳庭报告道,“太平天国的早期大政方针都出自东王府,大权在握的杨秀清,办事武断,许多时候,视洪天王如无物。结果天京建都后,大家都惟东王命令是从,东王杨秀清倚仗自己功绩,越来越不把天王放在眼里。对当年一起患难的兄弟甚至北王韦昌辉、丞相秦日纲等也是颐指气使,盛气凌人。洪天王整日呆在天王府中,完全被晾在一边。而以下的那些官员,鉴于东王威势,也纷纷倒向东王府,这样下去最终要出问题。”

“暂时也没那么严重,北王担任天京警卫,我手里握有重兵,谅东王暂时也不敢乱来,”翼王不动声色地说,“不过下面会向哪个方向发展,我心里没数。但有些事要提前提防,能阻止最好。”

“王帅说的是,这些探子的消息,也只是在天京的道听途说,”欧阳庭连忙补充道,“探子的能力有限,容易偏听偏信。”

“天王与东王有分歧,很多人都知道,东王有些事做的很过分。”翼王接着说,“现在要做的,就是应该想法阻止问题的恶化。而最致命的弱点是,我们常年征战在外,京里有什么变故或动静,无法获得及时信息。”

“翼王有什么想法,”欧阳庭连忙说,“是不是要多派些探子进入京城?”

“有这个想法,可探子多没用,刚才你也讲了,有些探子能力有限,消息也有真伪。我们成天与清军作战,哪里有时间管这些内部的事,可不管又不行。”翼王停了一下,盯着欧阳庭说,“我交给你一个任务,就是把整个侦查系统建立起来,要有人收集消息,有人传递、有人分析,最后有人理出初步结论,然后将初步结论交给我。”

翼王站了起来,若有所思地说,“但你这个系统只针对京城内情况,与前线作战侦探无关。”

“属下知道了,”欧阳庭见翼王站了起来,也赶忙站起,他估计翼王已有方案,试探地问道,“翼王具体有什么指示?”

“你给我选拔一批人,把他们训练成能探报、能潜伏、能暗杀、能指挥的好手,将来一旦有变故,这批人就可派上用场。不过要注意的是,这件事应做的尽量掩人耳目,人员也尽量不用广西老家那边人。”翼王交代说,“至于选拔,就在桐城进行吧。”

“遵翼王令!”欧阳庭处理这些事经验丰富,脑子也转的快,知道翼王的意思,很快就提出自己意见,“选拔要定个名目,为了掩人耳目,不如就把这次要选拔的职位定为传令兵。传令兵重要程度可大可小,要求也可进可退。我们通知按招收传令兵公示,只是选拔稍微严点,请翼王指示。”

“可以,具体事项你去办。”翼王点了点头。

“不过我有些担心,可能招不到优秀人员,”欧阳庭提出自己看法,“天军的精华,主要出自广西籍;其他比较优秀的,也已经在军内有一官半职,断不会参加小小传令兵挑选。”

“主要看忠诚!忠诚最重要,尽量年轻一些。现在优秀与否,只是次要条件,将来可在训练中培养,”翼王交代,“至于你是百里挑一,还是沙里淘金,我都不管。你先开始准备,如我还在桐城,考试选拔时我会过来。”

欧阳庭没有再问,他是长期从事这些事务的人,对翼王的指令心领神会。

考试那天,洪天奎起的特别早,整整一个晚上,他都没睡好。他一起来任柱可就别想睡了。两人跑出马厩一看,又是大晴天,太阳将它温和的光线洒在了远近各处的村庄、大地上。天空碧蓝,一朵朵白云轮廓分明。晨光掩映之下,显得山岭苍劲,田野连连,一派山野趣味。

选拔场地就在演兵场上,演兵场周围和正面台上,插了一些彩旗,哗哗地迎风飘扬。台右边立着一只比人还要高的大鼓,两个鼓手雄赳赳地站在鼓旁。场地左侧,放置了几个用稻草制成的假人,靶心划在心部。

几个高级军官模样的人在台上坐成一排。演兵场两边,挤满了成百上千前来观看选拔比赛的士兵,一些挑选出来的军人在维持秩序。围看士兵早就听说过太平天国要在天京实施科举考试,选拔文武状元,不过那是面对全国征集。在军中现场选拔,大家都没见过。

比赛还没有开始,讲话声、吵闹声喧哗不已。唯一使大家感到不解的是,传令兵也值得这么大张旗鼓的选拔?

洪天奎很失望,原希望没人报名,可最后报名参加的竟然超过了一百人,而且还有几个女兵,早上兴奋的情绪迅速跌落下来。当主考官欧阳庭站了出来,大声宣布考试要求和项目,演兵场人声顿时安静下来。

几年来,欧阳庭一直跟着翼王南征北战,可今天这样大规模通过比赛挑选士兵,却是第一次。事前,翼王已私自告诉了他这次挑选传令兵的实质和条件,他不敢有任何闪失。

考试分为武试和文试,武试在演兵场进行,主要是表演性质,不对打。文试在中军帐进行,由考官临时出题。传令兵共招十二人,只有武试选拔进入前十四名,才有资格参加文试。

欧阳庭宣布后不久,鼓声响了起来。

首先是武试,内容是骑马技巧与马上射靶。

洪天奎首先出场,信心爆满,武功是他的强项。只见他手持一把大刀,旋转舞动,一会儿骑马狂奔,一会儿马上倒立;看的有些观众禁不住喝彩。洪天奎有心要脱离马夫,抖擞精神全力以赴,一生所学功夫恨不得全部抖出来。舞到兴浓处,听到喝彩更加兴奋,拔出弓箭,一百五十步命中靶心。由于第一个出场,表演又锵锵有力,不少人大声叫好,那军官席上也议论纷纷,表演在一片掌声和喝彩声中结束。

第二个是一个女兵,一身戎装,骑着一匹小红马,手持一把砍刀。演的却是轻身功夫。只见她马上马下、轻巧自如;鞍里鞍外,从容不迫。最后距离草人靶三十步时,袖中同时射出两把飞刀,全部命中靶心。

选拔比赛热潮迭起,场边掌声雷动。看到精妙时,军官们也站起来鼓掌。

轮到任柱,他骑的是‘铁血’马。虽然不是马的主人,但养这匹马已经很久了,马通人性。只见任柱手持一支长矛,演的是岳家枪套路,马上翻滚,做各种技巧动作,马儿恰到好处的配合,任柱自认武功比不上洪天奎,演的多是马上技巧功夫,却也使人眼花缭乱,引得喝彩声和阵阵掌声。轮到射靶,任柱有些心虚,不敢在一百五十步处弄险,继续依靠马术弄巧。突然,大家眼睛一闪,马背上人影和长矛突然不见,马儿却径直朝稻草人奔去。快到十步处,只见任柱翻身上马,竟然不用弓,手掷单箭,命中靶心,也换来一片鼓掌叫好声。

武试足足花费了三个时辰,也有已经报了名的士兵,见前面比赛如此精彩,自觉无望,自愿退出武试。

军官们均参加了评定,最后由主考官欧阳庭根据各人情况总评定。然后按排名次序点了十四个人带到中军帐,任柱和洪天奎都在内。其实,以任柱的骑术与武功,在翼王十万部队中不一定进得了预选名单。只是由于选拔临时在桐城进行,而天军主力大部分集中在安庆,桐城这边只有二万不到的天军;最主要的还是传令兵不是什么好职位,已经在天军任职的大小军官根本不愿报名,加上翼王已内定尽量不取广西籍。军官和广西人,这两块当时都是天军的精锐,人才也相当多,除去了这两块,报名人中的优秀者就不多了。

任柱和洪天奎等十四人在帐中等了一会,只见一个年轻的军官在几个随从军官陪同下来到帐中。看那领头的年轻军官,一付文质彬彬的样子,态度和顺,年龄不会超过三十岁,根本不像驰骋沙场的将军。但与人谈话时,两眉之间却透出威严的气势。

欧阳庭连忙走到年轻军官旁边,好像是要年轻军官临时出题。然后,年轻军官在纸上写了几个字,主考官即宣布考题。当时太平天国几位首领都时兴对联,洪秀全、冯云山、石达开更是其中高手。这次文试考题竟然也是对对子,由考官出上联,考生对下联,题目很简单。

年轻军官写在纸上的上联是:‘天下口,天上口,志在吞吴。’

简单是简单,答案却可深可浅,其实下联不好应答。

相传刘伯温随朱元璋攻打姑苏(苏州)时,朱元璋出这一上联要刘伯温对:

‘天下口,天上口,志在吞吴’。

这是一个拆字联:‘天下口’为‘吞’字,‘天上口’为‘吴’字,随后组成‘吞吴’(姑苏古属吴国),‘志在’两字表示作者心情。

刘伯温针对上联的意思,对曰:

‘人中王,人边王,意图全任’。

‘人中王’是‘全’字,‘人边王’是‘任’字,组成‘全任’两字,‘意图’则对应上联的‘志在’。‘意图全任’文字上是妙对,意思上却更进一步:朱元璋当时说‘志在吞吴’,心情是要把江南(吴)拿下来,刘伯温则下联中恭维说,岂只江南,整个中国都全由你一统天下。不久,朱元璋就攻下了姑苏,吞了吴;几年后建立大明王朝,果真实现了‘全任’。这幅对联也就成了民间文人争相咏吟的佳作。

任柱一看是对对子,信心倍增。他跟老夫子学文识字,有一定功底,又很喜欢对联,也看过这个典故,他微微一笑,对出下联:

人中王,人边王,灭清全任

对联的精妙在于,不但文字上要对的工整,更重要的是寓意上要与上联遥相呼应。年轻军官出此上联,当然是借朱元璋口气,说太平天国已占领江宁,通过西征即将拿下江南。但如果你下联按刘伯温思路来对,就未免落俗,因为军官不是朱元璋,你也不是刘伯温。

任柱因为自己姓任,占了一个便宜。逐把刘伯温的下联改了一下,‘全任’两字还是‘全任’,寓意变成了下一步推翻清廷,是我姓任的全部责任,或意指下一步推翻清廷,少不了我任某。

洪天奎最怕舞文弄墨,但又不能交白卷。只好艰难写出下联:

口内木,口外木,内外困呆。

考生们在规定时间内做完,欧阳庭把所有答卷收齐,通通交给年轻军官。年轻军官笑着对欧阳庭说:“来,来,你也来评评。”

年轻军官整个看了一下,选出两份,笑说:“这肯定是女孩写的。”

欧阳庭一看,一份是:‘口上今,口边今,欢唱含吟。’

另一份是:‘口中十,口边十,慧泽田叶。’

欧阳庭也觉得女性气味浓厚,向两个女兵问道:“是你们的吧?”两女兵连忙点头。

年轻军官看到任柱那份,‘人中王,人边王,灭清全任。’想了想问主考官,“这个人姓任吗?”欧阳庭答是。

年轻军官夸说:“如果姓任,这样改就还可以。”

年轻军官继续看,突然笑出声来。欧阳庭连忙凑过去,一看,却是两幅凑对,也不禁笑了笑。

一副是:‘口内木,口外木,内外困呆。’

另一副是:‘心浮上,心浮下,实在忐忑。’

“对对联不但要对的工整,也讲究用词,断不能为了对得上而滥用词汇。”年轻军官笑着说,又看了看考卷署名,“洪天奎、李细苟,你们两人站过来。”

两人不好意思地站到前面,年轻军官走到他们跟前说,“刚才在操场上马试,看你们两人马上功夫倒是出类拔萃,没念过书吗?”

两人腼腆的点了点头。

那年轻的军官又对考生逐个问了问情况,不断点头,似乎对选拔人员很满意。然后突然走到任柱面前,问道:“为什么要参加天军?”

任柱没想到军官对自己会有此一问,心中一慌,想好的答词全忘了,只好照实述说,“我是奔翼王来的,听我那边乡亲们传说,翼王部队军纪严明,施政务实,爱护百姓,求贤若渴。”

年轻的军官笑了笑,“你见过翼王?”

任柱照实说:“没见过。”

年轻的军官又问道,“那你觉得他应该什么样子?”

任柱想了想,“翼王是有名的沙场老将,应该在四十岁左右,满脸鬓须;声如洪钟,威武顶拔。”

“哈,哈。”中军帐一片哗笑声。其中一随从军官道,“恭贺翼王,翼王在老百姓中如此口碑,仍我天国之福也。”

年轻军官显然就是翼王,听后也很高兴,哈哈大笑,对任柱说:“声如洪钟,威武顶拔?!那你就要大失所望了。”

随后吩咐主考官欧阳庭:“都是好苗子,全都留下,训练过程中再精选。洪天奎和李细苟文字功底差一点,身手不错,就编到我的卫队吧。”

出帐后,任柱和洪天奎真是喜出望外,情不自禁地互相拍了拍手。

任柱心潮澎湃,想不到年轻军官就是翼王,太出人意料了。这翼王与我想象中的翼王真是相差太大了,在家乡时,一直以为翼王高大威猛,声如洪钟。可眼前此人文质彬彬,一派书生气息,细言细语,十分平易近人,那里像叱咤风云的沙场将军。可竟然就是这样一个文质书生,带兵自武昌东下金陵,二十八天挺进一千八百里,所向披靡,令清兵丧胆,这太不可思议了。

而洪天奎原指望能不做马夫就很满意了,想不到就要成为翼王持卫,想都不敢想的事竟然成了事实,他兴奋的都分不清东西南北了。可他只有任柱一个好友,想再找个人分摊喜悦都没有,只好喜在心里。

回到马厩,想到就要离开这些朝夕相处的马儿,任柱实在有些舍不得。他轻轻抚摸着‘铁血’,拿出最好的马料,轻轻地说:“宝贝,以后再也不能陪你了,你一定不能忘记我啊!”

‘铁血’马似乎听得懂,望着任柱,竟然仰天长啸了一声。

洪天奎却靠在树边,美滋滋地继续陶醉。从马夫突然变成翼王持卫,这变化也太大了。翼王持卫!这不是想当就能当的,真是老天佑我。

十二个被选中的传令兵第二天就集中到军部,欧阳庭日夜赶制,制订了一套完整的秘密训练计划。只是事起仓促,计划是出来了,可教师和地点都还没有预先选定,还需要时间准备。见人已经到齐,欧阳庭只好先令这些传令兵锻炼基本体能,加强文字能力,又临时请了个老年传令兵当老师,专门讲述传令方面的要求和知识。

欧阳庭反过来一想,这也正好,虽然时间稍微拖长了一些,却可以做些掩护。很多人不知传令兵是干什么的,何至于全军选拔?是不是还有其他任务?几个老传令兵一出现,大家也都知道了,传令兵的任务就是传令,老师是传令兵,所学的当然是传令方面的内容,没什么特别。时间一长,也就懒得关注了,那时再培训其他技能。

其实,任柱也有同样的疑惑,几天来一直想找人问一下。他到现在还没有搞明白,传令兵不就是把指挥官的命令传达到各部队嘛!虽然说骑马和识字是必备基本功,那也用不着这么严格的选拔,竟然还要翼王亲自监考。可洪天奎走后,任柱还没有新朋友,虽然现在有了十二个同行,可估计旁边这些新传令兵也解答不了,只好闷在心里。不过转而一想,翼王来也许是凑巧,可能翼王刚好到桐城来视察,碰上选拔,顺便来看看。

最不解的是,考的不好的人竟然还当上持卫!持卫在任柱眼中,那是极其高不可攀的位置,全部考过关的反而是传令兵,难道这传令兵还会比持卫重要。早知这样我也不用竭尽全力,当翼王持卫多好。

“随遇而安吧”,任柱不准备再想了,既然选拔上了传令兵,那就服从命运。

洪天奎肯定很忙,自从马厩分开后,就再也没来看自己,想起洪天奎那火急火燎的性格、自我陶醉的模样,真是和自己脾气特别相投,不禁有些想念。不过,成了翼王持卫,现在想找到他可就有些难度了。

刚想到这里,只听外面传来一个大嗓门,“请问我那任柱兄弟是不是在这里?他也是刚刚考上的。”任柱一喜,不是洪天奎是谁?

任柱连忙迎出门来,“兄弟,想死我了。”

洪天奎走了进来,看了看房内环境,似乎觉得比军营要好些,不忘炫耀地说,“还好我替你报了名,这不,传令兵比马夫要好多了。”

“哪有你小子走运,能够陪伴在翼王身边。”任柱很羡慕的说。参加天军前,任柱就听说过许多翼王的故事,多是赞美之词。这次初见翼王后,给任柱印象最深的是翼王爽朗的笑声和随和的语言。虽然文质彬彬,但那种‘羽扇纶巾,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的气势,绝不是一般将领能有的。当了解到翼王仅比他大三四岁时,他更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牛耕田,马吃谷。各人有各人的运气。”洪天奎看到任柱羡慕的眼神,心满意足的说,“在家乡时有个算命先生算过,我二十岁就会转运,这不,还提早几个月来了。”追随翼王也是他的最大愿望,想不到运气来的这么快。

“翼王这个人怎么样?对你们如何?这么年轻就能统领大军,翼王是怎么做到的?”任柱急着追问,洪天奎就在翼王身边,他很想了解一下。

“看你急的,翼王对我们持卫很好,没有任何官爷架势。我也刚去,只是在门外守卫和听召,至于为什么能统领大军,我现在也和你一样一无所知。但我答应兄弟,为满足你的心愿,兄弟我一定注意打听。”

“这可是你说的,一个月之内我再听信。”任柱笑了笑,也觉得自己太性急了,改问道,“你住的地方怎么样?前二天我去找你,在大门口就给卫兵拦下来。”

“你当然进不了,到我那里就要进几道关。”洪天奎又来劲了,说着从腰间掏出一块令牌,接着说:“第一道关,见牌即通过;第二道关,见牌还要认人;至于要见翼王,还需我们持卫去通报,就算第三道关吧。”

“三道关?”任柱盘算道,“那我以后想见你特别难了。”

“可不是,不过你放心,我会经常来看你,”洪天奎爽朗的说,“你今天训练课上完了?”

“完了,现在一天才两个时辰,”任柱回答说,“此外是自己练习,主要是耐力训练,传令时往往一跑就是三四十里,没有耐力绝对不行。”

“不可以骑马吗?”洪天奎问,“你的骑术还是顶尖的。”

“当然可以,可有时没有马,你难道就不去传令了?”任柱道,“所以,体力还是重要的,这一点我必须抓紧训练。”

两人隔了几日相见,好像有说不尽的话要聊。任柱把其他传令兵大致情况讲了一下,洪天奎聊的则是持卫的一些规矩。讲了一会儿,洪天奎突发奇想道:“翼王今天外出办事去了,要不陪你到我那儿看看。”说着,把令牌擦了擦,小心地插在腰间。

任柱一听大喜,站起来就跟着洪天奎走。走到翼王住处,第一关倒是顺利通过了,谁知走到第二道关,守门卫兵坚决不让任柱进去。其实洪天奎只要告诉卫兵是翼王命令叫任柱来的,马上就可畅行无阻。可洪天奎不敢撒谎,只照实讲是好友来看他的住处,只待一会儿。可那卫兵却是个犟驴子,好说歹说就是不让进。任柱一见,觉得卫兵做的也对,准备向洪天奎告辞。

正争执间,只见翼王与两个持卫兴致勃勃的回来。一见洪天奎在,立刻叫道:“洪天奎,我正要找你,你在这里干嘛?”

洪天奎一见翼王,立刻行礼,又向翼王介绍,“这是我一个好友,想到我那里坐坐,可守卫不让进。”

翼王转向任柱,想了想说:“对,你就是那个任柱。我记得,前几天还参加传令兵选拔考试呢,一起走吧。”

任柱见翼王记性这么好,大感惊讶。赶紧与洪天奎跟着翼王,往屋里走去。路上,翼王对洪天奎说:“你只说是我要见他,守卫就不会拦阻了。

洪天奎连忙说:“卑职不敢,若假借翼王名义,是假公济私。”

翼王点了点头,一行人一直走到翼王书房。

翼王从书桌抽屉中拿出一封信和一个包裹,对洪天奎和另一个持卫说:“你们两个今晚去一趟李家村,把东西交给一个姓李的生意人。”说完又开始把地址和接头方式细说一遍。

任柱此时才有机会认真地观察一下这个久仰的人物,只见翼王身材高大,面长色白,须髭微黄,满头黑发,两眼炯炯有神,英姿勃发,可谓一表人才。只是忙于安排任务,并没有关注任柱。任柱也不敢打扰,待在旁边没事,把书房仔细看了一遍。也许是临时使用的缘故,书房布置很简单,只见墙上挂着一副地图,上面插满了红旗、绿旗及黄旗,明显是敌我形势图;书橱中整齐地排放着几本破旧的历代书籍,任柱记得其中一本兵书在老夫子那里也看过,是明朝戚继光写的《练兵实纪》;书桌上摆着一个围棋盘,上面置有黑白棋子,似乎是在摆一棋谱。

当年在老夫子家做工,老夫子闲的无事,棋瘾一来就要任柱对弈,恐任柱不愿意,总是好言好饭招待。任柱少年性情,什么都想学,又是东家邀请,欣然陪之。任柱学的快、思路也广,不久就和老夫子旗鼓相当。只不过老夫子虽喜欢对弈,但棋艺平常,只喜欢痛快对杀,从不记定式,也不研究输赢。两老小经常下到深夜,但棋艺进步不大。

任柱仔细看着桌上棋谱,扑朔迷离,只觉得下一步到处都可投子,再仔细一想,又觉得所下哪一步都有缺陷。千头万绪,不得其解,不由得凝思起来。

“你也喜欢博弈?”任柱从沉思中惊醒过来,只见翼王微笑地站在桌边,那洪天奎与另一持卫仍在原来位置上,不知商量什么。

“在家乡时对弈过,”也许是过于崇拜的缘故,任柱见到翼王总有些诚惶诚恐,又补充说:“只是下的不好。”

“哈哈哈哈,”翼王大笑起来,“围棋仍世间最精妙之术,从皇帝到平民,都喜欢对弈。但谁敢说自己下的好,只图个陶冶情操而已,正所谓‘天作棋盘星作子,日月争辉’。”

前朝皇帝朱元璋也喜欢博弈,下到意兴时不觉诗兴大发,他看着满天的星空,随口作联一付,充分反映自己的博大胸怀和雄心大志。

翼王不自觉也呤出。

“雷为战鼓电为旗,风云际会”,任柱顺口对了下联,下联原为朱元璋军师刘伯温所对,暗指朱元璋手下文臣如风、强将如云。此仍围旗界一绝对,是棋友均会朗诵,故老夫子常挂在嘴边。

“好,好一个风云际会,”翼王因为今天招降了清军一员大将,兴致特别高,指着椅子对任柱说,“来来,我们也来个风云际会,手谈一番。”

洪天奎和另一个持卫见状,连忙向翼王告退。临走时洪天奎还得意地看了任柱一眼,言外之意无非就是炫耀,你不是崇拜翼王吗,今天我给你创造了一个这么好的机会,看你以后怎么感谢我。

任柱这时正紧张万分,他的围棋只与老夫子对弈过,对自己棋艺有自知之明。如今要与翼王对弈,虽说平时日思夜想想了解翼王,可如今事出突然,连受宠若惊的感觉都没了,那里还顾的上洪天奎。

“小兄弟哪里人?”翼王见任柱有些紧张,边收棋子边问道。

“淮北蒙城小任庄。”任柱连忙答道。

“听说那里的捻子闹得特别欢,你是哪一捻的?”

淮北一带,当时以闹捻为荣,有诗为证,‘一庄有捻一庄安,一族有捻一族兴;庄有捻,外捻不入,族有捻,及第之荣。’像任柱这样的年纪,十八、九岁不入捻,几乎不可能。故翼王有此问。

“任家捻。”任柱回答说,“我亲叔叔还是任家捻捻主。”

“那为何不留在捻子里呢?”翼王问。

“捻子一盘散沙,行军作战全凭意气。不设营帐,不备军粮,‘出则焚掠,归仍耕种。’缺乏必要的专业训练,武器装备也很简陋。最主要是处事方式,有时人就像好坏不分的强盗,既杀清妖也杀平民,我习惯不了这种行为。”任柱也参加多次捻子出击,总的印象不佳。

“哦!可如果整顿一下,这就是一支可以借用的抗清力量。”翼王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的说,他决定马上派人过去联络,既然都与清廷作对,就有可能加以联合和整顿,借机壮大天军力量。

博弈进行了两盘,任柱虽然越下越轻松,但毕竟棋艺太逊,败下阵来。

“翼王棋术高超,卑职输的稀里糊涂。”任柱佩服地说。

“稀里糊涂可不行,”翼王也看出任柱棋艺不怎么样,告诫说,“看得出你很聪明,喜欢思考,但光喜欢思考不行,要善于思考。而要善于思考,就要不断总结教训,将来你不管是领兵打仗,还是做生意、或者下棋,都要会总结思考。战役失败、生意蚀本以及对弈输棋都是难得的教训,就看你最后会不会总结,只有这样才能不断提高。”

任柱听完,真觉得说到自己心坎里,大觉有益。“刚才第二盘我已竭尽全力,两处劫争我都胜了,可对弈下来我还是输了,所以说输的稀里糊涂。”

“这是你缺乏全局视野,”翼王开心的笑了笑,说:“围棋、军事、医学同出一个道理,都是以全局为重。医人治病,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不行,必须找出病源,全面医治。军事上也是这样,千万不要拘泥于一城一地的得失,要从全局进行统筹策略。对弈更是如此,你过分注意局部劫争和拼杀,反倒把全局忽略了,安得不败。”

任柱这时完全消除了紧张感,真心实意地对翼王说:“真是与王一盘棋,胜读十年书。得翼王教诲,我终身受益。”

翼王也看得出任柱不是客套,都是真心话,呵呵笑道:“孺子可教也,有空我会叫洪天奎传你过来。”

任柱一直念叨着翼王的话,希望翼王派洪天奎来传他过去下棋,可惜这句话最终没有实现。时间还不到一个月,洪天奎火急火燎的托人带来口信,要任柱到“春凤茶馆”见面。

任柱向主管教官告了假,赶到“春凤茶馆”,只见洪天奎早就在等待。

茶馆里人来人往,很是热闹。乡村有句话叫做‘福进餐馆穷喝茶’,这茶馆不比饭馆,花的钱少,呆的时间还更长。茶馆里的客人,主要是来往商贾,来茶馆谈点生意,有的是时间。这茶馆人多消息也多,南来北往的过路人、走南闯北的说书人,加上各式各样的卖艺人等,许多喜欢热闹,爱听消息,口袋里有点钱但又不多的闲人,特别喜欢到茶馆凑凑。

“我明天要走了,”洪天奎永远都是急性子,一见面就急急忙忙地说,“翼王明天回安庆,卫队一起走。以后我们可能难得见面,邀你出来聊聊。”

“真的?”任柱一脸失望,又有些不太甘心地的问,“跟了翼王这么久,翼王到底怎样?你可是曾经答应我的。”

“当然,答应的事我从不赖皮。听我慢慢道来!”洪天奎喝了口茶,拉开架势,其实他才去不到一个月,对翼王以前的经历也不太了解,不过成天在翼王身边,加上有心想知道,翼王的过去听得多一些。

“翼王名叫石达开,是天国的一员主要战将,太平天国起义前曾应试过武举人,不仅武艺超凡,诗词歌赋更是无一不晓。他喜欢兵书战策,博览古今战例,尤其喜欢戚继光战略战术。

本想凭借一身的本领报效国家,无奈清廷的腐败却令他感到沮丧。上下百官,无不贪财,科举废止,税负年加,老百姓是叫苦连天。翼王觉得,这样的朝廷扶之也无益。后来,他参加洪秀全等人创办的‘拜上帝会’,最终目标是想打造一个人人共享太平的美好世界。为了完成这一夙愿,他毅然卖尽所有家产,率领数千同族的弟兄投入到太平天国运动中。”

洪天奎看了看周围,一片乱哄哄的喧哗,没人注意他们。端起杯子,正要喝一口。任柱听得过瘾,催了他一下,“喝什么水,讲完再喝不可以?”

“不急不急,”洪天奎还是喝了一口,连忙接着说,“他卓越的军事才能在与清军交战中得到验证,他多次担任全军的前锋、前敌总指挥,由于卓越的战功,二十岁就被封为翼王,成了天父的第七子。

西王萧朝贵在湖南长沙阵亡后,天军在长沙城下陷入清军反包围,形势万分危急。石达开立即率部西渡湘江,开辟河西基地,先缓解了天军的缺粮之危,又多次击败进犯之敌,取得‘水陆洲大捷’,重挫清军士气。其后,又为全军先导,经河西安全撤军,跳出反包围圈,夺岳阳,占武昌。武昌会议后,由他担任前军主将,自武昌东下金陵,二十八天挺进一千八百里,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竟然令清军闻风丧胆,成为太平天国的中流砥柱。你知道吧,清军竟然很怕与其交锋,送他外号曰“石敢当”。”

“什么叫‘敢当’?”任柱忍不住问道。

“不知道,大概是勇于担当的意思吧,”洪天奎继续说下去,“他勇敢无畏,正直耿介,对部下也很随和,故博得了全军将士的爱戴。就连他的敌人也十分佩服,竟然说他‘能以狡黠收拾人心,又能以凶威钤制其众,首恶中最狡悍善战’。”

洪天奎停了下来,看了看任柱,却见痴痴的样子,不知在想什么。得意地笑了笑,“嘿嘿,你在听吗?不简单吧,一个月不到就搜集了这么多,我接着讲了。”

“这些大事我都零零星星的听过了,讲一点平常小事,让我看看真实的翼王吧。”任柱知道洪天奎讲的很多也是听来的,故意对洪天奎讲的轻描淡写,不加重视,继续激出点其他内容。

“好,这翼王呢,是文武全才。”洪天奎果然受不得激,不由更来了劲,“先讲文的。他与南王冯云山是相当好的朋友,当年在广西,南王给一家新开的剃头店写了个对联:

‘磨砺以须,天下头颅皆可剃;

及锋而试,世间妙手等闲看。’

这对联文字工整,又暗寓剃头技艺高明,实乃不可多得的佳联,大家一片称赞。石达开与冯云山是无话不说的好友,笑指出对联文辞俱佳,惜气势不足,遂改为:

‘磨砺以须,问天下头颅几许?

及锋而试,看老夫手段如何。’”

“改得好,改得好,”任柱连声佩服地说,“紧扣剃头行当,寄托作者抱负。一股粗狂豪迈之气跃然而出。没有凌云壮志,哪有如此笔锋。”

“你说得对,当时连南王冯云山也佩服,连声叫好。”洪天奎道。“再看看翼王门口的对联,工整、宏伟。”

翼德威明,鄙阿瞒如小儿,能视豫州同骨肉

王陵忠义,弃项羽如敝屣,独知刘季是英雄

任柱笑着说,“这对联好像不是翼王所写,风格不一样。”

“管他呢,反正在翼王门口,总不可能自己门口的对联请别人写吧?”洪天奎搔了搔头发,他也分不清是否翼王亲写,“至于武学修为方面呢,你知不知道,翼王当年考过武举人。”

“听说过,只不知真实武功如何?”任化邦说。

“能参加武举人考试,武功绝对有一手。但究竟翼王武功如何,我也没看过。这样说吧,以前有一个与翼王交情较厚的武功老学究,接连看了一个月翼王炼功,深有感触,最后用文字把翼王功夫写了下来:

‘高曰弓箭装,低曰悬狮装,九面应敌。每决斗,矗立敌前,骈五指,蔽其眼,即反跳百步外,俟敌踵至,疾转踢其腹脐下。如敌劲,则数转环踢之,敌随足飞起,跌出数丈外,甚至跌出数十丈外者,曰连环鸳鸯步。’”

任柱很惊讶,这么一篇咬口的****,难得洪天奎一口气背了下来。

“连环鸳鸯步,不知是哪门哪派?以后要是有机会能学一下那就太好了。”这次轮到任柱跃跃欲试。

“就你?要说我们持卫学一学还有机会,你就没指望咯。”洪天奎故意用鄙视的眼光看着任柱,洋洋得意地接着说,“有一点只有我们卫队的人才了解,翼王是一个非常忠厚之人。他常常告诫我们,既然选择了太平天国这条路,就要对天朝无限的忠诚,对天王绝对的爱戴。只要是天王的命令,不管对错,都要严格服从,他也一样。”

“对,为人处世,就应如此。”任柱的声音可能大了些,惹得旁边几桌都向这边张望,洪天奎连忙拍了拍任柱的手,示意轻点。

洪天奎接着说:“翼王在城镇管理方面也闯出一些经验。翼王常说,攻占一个城市不难,管好一个城市不易。太平天国没有基层政府,地方行政一片空白,翼王到安庆后,组织各地人民登记户籍,选举基层官吏,又大力招揽人才,迅速建立起地方行政体系,使太平天国真正具备了国家的规模;与此同时,整肃军纪,恢复治安,赈济贫困,慰问疾苦,使士农工商各安其业,并制定税法,征收税赋,为太平天国的政治、军事活动提供所需物资。当时连清军都很惊讶,有诗为证:

传闻贼首称翼王,仁慈义勇头发长。

所到之处迎壶浆,耕市不惊民如常。”

“对,对,我们教师也讲了,安庆这一带人心稳定,完全是管理所致。”

“你知道吧,翼王是个很勤奋的人,每天都处理事务到很晚。最近听说天京那边,那些受封的诸王和将领忙着筑府邸、捞财产,把天军北伐和西征的事搁在一边,翼王心里急啊!西征由他主持,局面还可掌握。北伐就不一样,北伐军一路强攻,都快接近天津了,可后勤跟不上,面临没有兵力、粮草支援,孤军深入的危险。翼王多次上奏,都没回应。翼王整日忧心忡忡,看到他这么辛苦,我们持卫都很心疼。”

洪天奎有些担心的说,关切之情溢于脸上。

“那你们当持卫的,就是翼王最身边的人。你们的责任是要好好照顾他,不但要保卫他的安全,还要关心他的健康。”任柱声音又大了一些,“翼王身边没有女眷吗?”

“翼王已经结婚,夫人和小孩都在天京。”洪天奎说,“军营有许多女孩仰慕翼王,按照太平天国的规定,翼王这个等级的王,可以有六个夫人。但翼王一心扑在军事上,根本就没时间顾得纳妾。我们曾多次要求增加一个女持卫,都被翼王拒绝了。”

“那看来只有靠你们照顾了。”任柱摇了摇头笑着说,“可是,你们都还是一群自己都还要别人照顾的人。”

“嘿嘿,确实是,翼王关照我们的时间还要多些。”洪天奎不好意思笑了笑,赶紧转移话题,“老兄的传令兵训练如何?我还是不解,一个传令兵,竟要那么多条件,难道比我持卫还重要。”

“你我真是英雄所见略同,我到现在也没搞明白这传令兵是干什么的。传令兵最近集中在一起,说准备搞什么秘密训练。每天训练各类基本功,准备从体力、武功、韬略、骑术、兵器以至于礼仪、化装等各方面请老师或师傅教授,传令兵要这么多技能吗?不过说句心里话,训练辛苦肯定是很辛苦,但我绝不会放弃这样一个学习的好机会,最近的许多事真让我开眼界了。唯一遗憾的是,没有我们达到当时所想,还是到前线一刀一枪搏杀来的痛快。”任柱停了停,看了一下周围,“我们不谈这个吧,教官不准我们在外谈论传令兵,说是什么秘密!”

“最近北伐好像不太顺利,”洪天奎自当了翼王的持卫,信口开河的脾气也改多了,连忙转了话题,又提到天军北伐。“本来一路势如破竹,已经打到天津了,可清廷派了个亲王叫僧格林沁的,是个蒙古人,你知道,蒙古马队特别强悍。与北伐军大战,双方都有损失。可清军后备物资和人员源源不断,北伐军却基本没有,属于孤军作战。翼王为这个事焦急万分,多次奏请天京都没结果,按这样打下去,北伐军肯定会败下来。”

“搞不清天京在想什么,既然已经派出去就要善始善终,”任柱听完洪天奎的话,很不理解,也有些焦急,气愤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么简单的道理应该想到。”

“听翼王说,不是想不到,就是没人愿管。”洪天奎说“算了,不谈了。这些事情我们持卫听到也很生气,可我们也不太懂军事,谁知是怎么回事。”

两人果然没有再谈公事,聊了聊各自家中情况,想到以后各奔东西,有些感慨,又有一些留恋。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茶馆的人也越来越少,任柱和洪天奎都觉得应该走了,却舍不得起身。

最后,还是洪天奎先站起说:“这一次以后,我们就是兄弟了。你我心心相印,志同道合。我们不搞歃血为盟那一套,但以后我们同生死、共患难,说到做到。如果你不嫌弃的话,你大我两个月,你就是大哥。”洪天奎伸出一只手。

“同生死,共患难。”任柱也伸出一只手。

“柱哥!”

“洪弟!”

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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