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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卷十二(十八则)

利涉大川

《易》卦辞称“利涉大川”者七,“不利涉”者一。爻辞称“利涉”者二,“用涉”者一,“不可涉”者一。《需》、《讼》、《未济》,指《坎》体而言。《益》、《中孚》,指《巽》体而言。《涣》指《坎》、《巽》而言。盖《坎》为水,有大川之象;而《巽》为木,木可为舟楫以济川。故《益》之彖曰:“木道乃行”,《中孚》之彖曰:“乘木舟虚”,《涣》之彖曰“乘木有功”。又舟楫之利,实取诸《涣》,正合二体以取象也。《谦》、《蛊》则中爻有《坎》,《同人》、《大畜》则中爻有《巽》。《颐》之反,对《大过》,方有《巽》体,五去之远,所以言“不可涉”,上则变而之对卦,故“利涉”云。光武弃冯衍

汉室中兴,固皆光武之功,然更始既即天子位,光武受其爵秩,北面为臣矣,及平王郎、定河北,诏令罢兵,辞不受召,于是始贰焉。更始方困于赤眉,而光武杀其将谢躬、苗曾,取洛阳、下河东,翻为腹心之疾。后世以成败论人,故不复议。予谓光武知更始不材,必败大业。逆取顺守,尚为有辞。彼鲍永、冯衍,始坚守并州,不肯降下,闻更始已亡,乃罢兵来归,曰:“诚惭以其众幸富贵。”其忠义之节,凛然可称。光武不能显而用之,闻其言而不悦。永后以他立功见用,而衍终身摈斥,群臣亦无为之言者,吁!可叹哉!恭显议萧望之

弘恭、石显议置萧望之于牢狱,汉元帝知其不肯就吏,而讫可其奏。望之果自杀。帝召显等责问以议不详,皆免冠谢,乃已。王氏五侯奢僭,成帝内衔之,一旦赫怒,诏尚书奏诛薄昭故事,然特欲恐之,实无意诛也。窦宪恃宫掖声势,夺公主园,章帝切责,有孤雏腐鼠之比,然竟不绳其罪。三君之失政,前史固深讥之矣。司马公谓元帝始疑望之不肯就狱,恭、显以为必无忧,其欺既明,终不能治,可谓易欺而难寤也。予谓师傅大臣进退罪否,人主当决之于心,何为谋及宦者?且望之先时已尝下廷尉矣,使其甘于再辱,忍耻对吏,将遂以恭、显之议为是耶!望之死与不死,不必论也。成帝委政外家,先汉颠覆;章帝仁柔无断,后汉遂衰,皆无足责。晁错张汤

晁错为内史,言事辄听,幸倾九卿,及为御史大夫,权任出丞相右。张汤为御史,每朝奏事,国家用日旰,丞相取充位,天下事皆决汤。萧望之为御史,意轻丞相,遇之无礼。三人者,贤否虽不同,然均为非谊,各以他事至死,抑有以致之邪!逸诗书

逸《书》、逸《诗》,虽篇名或存,既亡其辞,则其义不复可考。而孔安国注《尚书》,杜预注《左传》,必欲强为之说。《书》“汨作”注云“言其治民之功”,“咎单作《明居》”注云:“咎单,主土地之官。作《明居》,民法”。《左传》“国子赋辔之柔矣”注云“义取宽政以安诸侯,若柔辔之御刚马”,如此之类,予顷教授福州日,林之奇少颖为《书》学谕,讲“帝厘下土”数语,曰:“知之为知之,《尧典》《舜典》之所以可言也;不知不为知,《九共》、《槁饫》略之可也。”其说最纯明可嘉。林君有《书解》行于世,而不载此语,故为表出之。刑罚四卦

《易》六十四卦,而以刑罚之事著于《大象》者凡四焉:《噬嗑》曰“先王以明罚敕法”,《丰》曰“君子以折狱致刑”,《贲》曰“君子以明庶政,无敢折狱”,《旅》曰“君子以明慎用刑而不留狱”。《噬嗑》、《旅》上卦为《离》,《丰》、《贲》下卦为《离》,离,明也。圣人知刑狱为人司命,故设卦观象,必以文明为主,而后世付之文法俗吏,何邪?巽为鱼

《易》卦所言鱼,皆指《巽》也。《姤》卦《巽》下《乾》上,故九二有鱼,九四无鱼。《井》内卦为《巽》,故二有射鲋之象。《中孚》外卦为《巽》,故曰“豚鱼吉”。《剥卦》五阴而一阳。方一阴自下生,变《乾》为《姤》,其下三爻,乃《巽》体也。二阴生而为《遁》,则六二、九三、九四乃《巽》体。三阴生而为《否》,则六三、九四、九五乃《巽》体。四阴生而为《观》,则上三爻乃《巽》体。至五阴为《剥》,则《巽》始亡。故六五之爻辞曰:“贯鱼”,盖指下四爻皆从《巽》来,如鱼骈头而贯也。或曰:“《说卦》不言‘《巽》为鱼’,今何以知之?”曰:“以类而知之,《说卦》所不该者多矣。如‘长子’、‘长女’、‘中女’、 ‘少女’见于《震》、《巽》、《离》、《兑》中,而《坎》、《艮》之下,不言‘为中男’、‘为少男’之类,他可推也。”三省长官

中书、尚书令在西汉时为少府官属,与太官、汤官、上林诸令品秩略等,侍中但为加官,在东汉亦属少府,而秩稍增。尚书令为千石,然铜印墨缓,虽居几要,而去公卿甚远,至或出为县令。魏、晋以来,浸以华重。唐初遂为三省长官,居真宰相之任,犹列三品,大历中乃升正二品。入国朝,其位益尊,叙班至在太师之上,然只以为亲王及使相兼官,无单拜者。见任宰相带侍中者才五人:范鲁公质、赵韩王普、丁晋公谓、冯魏公拯、韩魏王琦。尚书令又最贵,除宗王外,不以假人。赵韩王、韩魏王始赠真令,韩公官止司徒,及赠尚书令,乃诏自今更不加增,盖不欲三师之官赘其称也。政和初,蔡京改侍中、中书令为左辅、右弼,而不置尚书令,以为太宗皇帝曾任此官。殊不知乃唐之太宗为之,故郭子仪不敢拜,非本朝也。王珪李靖

杜子美《送重表侄王评事》诗云:“我之曾老姑,尔之高祖母。尔祖未显时,归为尚书妇。隋朝大业末,房、杜俱交友。长者来在门,荒年自糊口。家贫无供给,客位但箕帚。俄顷羞颇珍,寂寥人散后云云上云天下乱,宜与英俊厚,向窃窥数公,经纶亦俱有。次问最少年,虬髯十八九。子等成大名,皆因此人手,下云风云合,龙虎一吟吼。愿展丈夫雄,得辞儿女丑。秦王时在坐,真气惊户牖。及乎贞观初,尚书践台斗。夫人常肩舆,上殿称万寿。至尊均嫂叔,盛事垂不朽。”观此诗,疑指王珪。珪相唐太宗,赠礼部尚书。然细考其事,大不与史合。蔡绦诗话引《唐书·列女传》云:“珪母卢氏,识房、杜必贵。”质之此诗,则珪母乃杜氏也。《桐江诗话》云:“不特不姓卢,乃珪之妻,非母也。”予按《唐列女传》元无此事,珪传末只云:“始隐居时,与房玄龄、杜如晦善,二人过其家,母李窥之,知其必贵。”蔡说妄云有传,又误以为李为卢,皆不足辨。但唐高祖在位日,太子建成与秦王不睦,以权相倾。珪为太子中允,说建成曰:“秦王功盖天下,中外归心,殿下但以长年,位居东宫,无大功以镇服海内,今刘黑闼散亡之余,宜自击之,以取功名。”建成乃请行,其后杨文干之事起,高祖责以兄弟不睦,归罪珪等而流之。太宗即位,乃召还任用。久之,宴近臣于丹霄殿,长孙无忌曰:“王珪、魏征,昔为分雠,不谓今日得同此宴。”上曰:“珪、征尽心所事,我故用之。”然则珪与太宗非素交明矣。《唐书》载李氏事,亦采之小说,恐未必然,而杜公称其祖姑事,不应不实。且太宗时宰相,别无姓王者,真不可晓也。

又有杜光庭《虬须客传》(当为《虬髯客传》之误)云,隋炀帝幸江都,命杨素留守西京,李靖以布衣往谒,窃其一妓,道遇异人,与俱至太原,因刘文静以见州将之子,言其真英主,倾家资与靖,使助创业之举,即太宗也。按史载唐公击突厥,靖察有非常志,自囚上急变。后高祖定京师,将斩之而止,必无先识太宗之事,且炀帝在江都时,杨素死已十余年矣,此一传,大抵皆妄云。虎夔藩

黄鲁直《宿舒州太湖观音院》诗云:“汲烹寒泉窟,伐烛古松根。相戒莫浪出,月黑虎夔藩。”夔字甚新,其意盖言抵触之义,而莫究所出。惟杜工部《课伐木》诗序云:“课隶人入谷斩阴木,晨征暮返,我有藩篱,是阙是补,旅次于小安。山有虎,知禁。若恃爪牙之利,必昏黑摚摚突。夔人屋壁,列树白桃,馒焉墙,实以竹,示式遏。为与虎近,混沦乎无良宾客。”其诗句有云:“藉汝跨小篱,乳兽待人肉。虎穴连里闾,久客惧所触。”乃知鲁直用此序中语。然村公在夔府所作诗,所谓“夔人”者,述其土俗耳,本无抵触之义,鲁直盖误用之。

又《寺斋睡起》绝句云:“人言九事八为律,傥有江船吾欲东。”按《主父偃传》:“上书言九事,其八事为律令,一事谏伐匈奴”,谓八事为律令而言,则为字当作去声读,今鲁直似以为平声,恐亦误也。曹操用人

曹操为汉鬼蜮,君子所不道。然知人善任使,实后世之所难及。荀或、荀攸、郭嘉,皆腹心谋臣,共济大事,无待赞说。其余智效一官,权分一郡,无小无大,卓然皆称其职。恐关中诸将为害,则属司隶校尉钟繇以西事,而马腾、韩遂遣子入侍。当天下乱离,诸军乏食,则以枣祗、任峻建立屯田,而军国饶裕,遂芟群雄。欲复盐官之利,则使卫觊镇抚关中,而诸将服。河东未定,以杜畿为太守,而卫固、范先束手禽戮。并州初平,以梁习为刺史,而边境肃清。扬州陷于孙权,独有九江一郡,付之刘馥而恩化大行。冯翊困于鄜盗,付之郑浑而民安寇灭。代郡三单于恃力骄恣,裴潜单车之郡,而单于詟服。方得汉中,命杜袭督留事,而百姓自乐,出徙于洛、邺者至八万口。方得马超之兵,闻当发徙,惊骇欲变,命赵俨为护军,而相率还降,致于东方者亦二万口。凡此十者,其为利岂不大哉!张辽走孙权于合肥,郭淮拒蜀军于阳平,徐晃却关羽于樊,皆以少制众,分方面忧。操无敌于建安之时,非幸也。汉士择所从

汉自中平黄巾之乱,天下震扰,士大夫莫不择所从,以为全身远害之计,然非豪杰不能也。荀彧少时,以颍川四战之地,劝父老亟避之,乡人多怀土不能去,彧独率宗族往冀州,袁绍待以上宾之礼,彧度绍终不能定大业,去而从曹操。其乡人留者,多为贼所杀。袁绍遣使迎汝南士大夫,和洽独往荆州,刘表以上客待之。洽曰:“所以不从本初,避争地也。昏世之主,不可黩近,久而不去,谗慝将兴。”遂南之武陵,其留者多为表所害。曹操牧兖州,陈留太守张邈与之亲友。郡士高柔独以邈必乘间为变,率乡人欲避之,众皆以曹、张相亲,不然其言。柔举家适河北,邈果叛操。郭嘉初见袁绍,谓其谋臣辛评等曰:“智者审于量主,袁公多端寡要,好谋无决,难以共济大难,吾将更举以求主,子盍去乎?”评等曰:“袁氏今最强,去将何之?”嘉不复言,遂去依曹操。操召见,与论天下事。出曰:“真吾主也。”杜袭、赵俨、繁钦避乱荆州,钦数见奇于表,袭曰:“所以俱来者,欲全身以待时耳。子若见能不已,非吾徒也。”及天子都许,俨曰:“曹镇东必能济华夏,吾知归矣。”遂诣操。河间邢颙在无终,闻操定冀州,谓田畴曰:“闻曹公法令严,民厌乱矣,乱极则平。请以身先。”遂装还乡里。畴曰:“颙,天民之先觉者也。”孙策定丹阳,吕范请暂领都督,策曰:“子衡已有大众,岂宜复屈小职!”范曰:“今舍本土而托将军者,欲济世务也。譬犹同舟涉海,一事不牢,即俱受其败,此亦范计,非但将军也。”策从之。周瑜闻策声问,便推结分好,及策卒权立,瑜谓权可与共成大业,遂委心服事焉。诸葛亮在襄阳,刘表不能起;一见刘备,事之不疑。此诸人识见如是,安得困于乱世哉!刘公荣

王戎诣阮籍,时兖州刺史刘昶字公荣在坐。阮谓王曰:“偶有二斗美酒,当与君共饮。彼公荣者无预焉。”二人交觞酬酢,公荣遂不得一杯,而言语谈戏,三人无异。或有问之者,阮曰:“胜公荣者,不得不与饮酒;不如公荣者,不可不与饮酒;唯公荣可不与饮酒。”此事见戎传,而《世说》为详。又一事云,公荣与人饮酒,杂秽非类,人或讥之,答曰:“胜公荣者,不可不与饮;不如公荣者,亦不可不与饮;是公荣辈者,又不可不与饮,故终日共饮而醉。”二者稍不同。公荣待客如是,费酒多矣,顾不蒙一杯于人乎?东坡诗云:“未许低头拜东野,徒言共饮胜公荣。”盖用前事也。元丰官制

元丰官制初成,欲以司马公为御史大夫。又将俟建储时,以公及吕申公为保傅。元祐初,起文潞公于既老,议处以侍中、中书令,为言者所攻,乃改平章军国重事。自后习以为制,不复除此等官,以谓前无故事,其实不然也。绍兴二十五年十月,中批右正言张扶除太常卿,执政言自来太常不置卿,遂改宗正;复言之,乃以为国子祭酒。近岁除莫济秘书监,济辞避累日,然后就职。已而李焘、陈骙、郑丙皆为之,均曰:“职事官,何不可除之有?”耳余袁刘

张耳、陈余少时为刎劲交,其后争权,相与致死地而不厌,盖势利之极,其究必然。韩馥举冀州以迎袁绍,而终以惧死,刘璋开门延刘备,坐失益州。翟让提兵授李密,而举族不免。尔朱兆以六镇之众付高欢,而卒毙于欢手。绍、密、欢忘其所自,不足深责,孰谓玄德之长者而忍为此邪!周末存国

周之初,诸侯千八百国,至王赧之亡,所存者才八国耳,七战国与卫也。然赵、韩、魏分晋而立,齐田氏代姜而兴,其有土各不及二百年,俱非旧邦。秦始皇乃吕氏子,楚幽王乃黄氏子,所谓嬴、芊之先,当不歆非类。然则惟燕、卫二姬姓存。而卫至胡亥世乃绝,若以为召公、康叔之德,则周公岂不及乎!

汉列侯八百余人,及光武而存者,平阳、建平、富平三侯耳。建平以先降梁王,永夺国。平阳为曹参之后,富平为张安世之后。参犹有创业之功,若安世则汤子也,史称其推贤扬善,固宜有后,然轻重其心,杀人亦多矣,独无余殃乎!汉侯之在王莽朝,皆不夺国,光武乃但许宗室复故,余皆除之,虽酂侯亦不绍封,不知曹、张两侯,何以能独全也?曹操杀杨脩

曹操杀杨脩之后,见其父彪,问曰:“公何瘦之甚?”对曰:“愧无日先见之明,犹怀老牛舐犊之爱。”操为之改容。《古文苑》载操与彪书,数脩之罪,以为“恃豪父之势,每不与吾同怀,将延足下尊门大累”,”便令刑之。且赠彪锦裘二领,八节角桃杖一枝,青挬牛二头,八百里骅骝马一匹,四望通七香车一,驱使二人。又遗其妻裘、靴,有心青衣二人,钱绢甚厚。卞夫人与袁夫人书云:“贤郎有盖世文才,阖门钦敬。明公性急,辄行军法。”以衣服、文绢、房子官锦、香车送之。彪及袁夫人皆答书引愆致谢。是时汉室将亡,政在曹氏,袁公四世宰相,为汉宗臣,固操之所忌,彪之不死其手,幸矣。呜呼,危哉!

古人重国体

古人为邦,以国体为急,初元大小强弱之异也。其所以自待,及以之待人,亦莫不然。故执言修辞,非贤大夫不能尽。楚申舟不假道于宋而聘齐,宋华元止之曰:“过我而不假道,鄙我也。鄙我,亡我。杀其使者,必伐我。伐我,亦亡也。亡,一也。”乃杀之,及楚子围宋既急,犹曰:“城下之盟,有以国毙,不能从也。”郑三卿为盗所杀,余盗在宋,郑人纳赂以请之。师慧曰:“以千乘之相,易淫乐之矇,宋无人焉故也。”子罕闻之,固请而归其赂。晋韩宣子有环在郑商,谒诸郑伯,子产弗与,曰:“大国之求,无礼以斥之,何厌之有?吾且为鄙邑,则失位矣。若大国令而共无艺,郑鄙邑也亦弗为也。”晋合诸侯于平丘,子产争贡赋之次,子大叔咎之。子产曰:“国不竞亦陵,何国之为!”郑驷偃娶于晋,偃卒,郑人舍其子而立其弟。晋人来问,子产对客曰:“若寡君之二三臣,其即世者,晋大夫而专制其位,是晋之县鄙也,何国之为!”楚囚郑印堇父,献于秦,郑以货请之。子产曰:“不获。受楚之功而取货于郑,不可谓国,秦不其然。若曰郑国微君之惠,楚师其犹在敝邑之城下。”弗从,秦人不予。更币,从子产而后获之。读此数事,知春秋列国各数百年,其必有道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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