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长有一次打了一把火钳，其中一条腿的中部看上去比另一条腿略粗，师傅拿着火钳说：“你这火钳就打好了？”
寿长说：“恩”
“这个样子就打好了？你自己看看！像个什么样子？一条腿粗一条腿细，你眼睛长哪里了？看不到吗你？重新打！”师傅厉声命令。
“那一点点算什么？又不影响使用，鸡蛋里挑骨头。”寿长顶撞着，声音不大不小。
谁知道师傅‘啪！’地一声，甩手就给了他一个耳光，“畜生！你这是打铁吗！？看到缺点都不改，你不配打铁！你这样子只配回去担猪屎，一把火钳都打不好！一条腿粗一条腿细，还有道理，你给我滚！”师傅气势汹汹的骂。
寿长挨打又受骂，一时气不过，将手上正要锤打的一把铁锹‘哐当！’一声丢到火炉上，怒气冲冲的转身就走！
“你……”看着寿长雄纠纠，气昂昂离去的背影，师傅气得说不出话来。
寿长回到家里，依然一副气呼呼的样子，他爸爸坐在灶边，正在烧火，准备做晚饭，见了他，开口便问怎么回来了？于是，寿长愤怒地将事情的经过说了，末了说：“这么累的活，真是又苦又累又受气，老子不干了！就在家里担猪屎！又怎么样！”
“什么？你不干了！？”他爸闷声听完，怒瞪着他问。
“屁大点事，挨打受骂的，当然不干了！鬼还去干呀！？我肯定不去了！再去我不是人！”寿长说话的火气比他爸大多了，而且语气非常的坚定。能以这么坚定的语气说出来，证明寿长下了狠心，是狠心不去了。
他爸一听，立马站起来，顺手从灶后边的柴堆里扯了根竹条，小指粗的。转过身，他爸一手抓住他的肩膀，另一只手将竹条就往他身上一顿猛抽。
“你不去了？说不去就不去了！？你这没用的东西！师傅骂你几句、打你几下、你就不去了？你这个没用的东西！老子打死你！打死你！老子反正什么也没了，只有你这个崽，你也没用，我干脆打死你！打死你，我们都不活了！都不活了！”
他爸边骂边打，骂的声音大，竹条也落的狠，寿长完全傻眼了，他爸从来没打过他，他只知道叫着爸！爸！，一边躲闪着，可也躲不掉。
这时大黑鬼从外面汪汪着跑了回来，窜到两人面前，呲牙裂齿地汪汪着，浑身的毛像针一样的竖着，冲寿长爸愤怒地叫着，可没人理它，谁知它一下子跳起来，张嘴咬住寿长爸手里扬起正要落下的竹条，紧紧地咬着，而且猛力往后扯，边扯边往后退。
如此一来，寿长爸的竹条根本就打不到寿长了，而且也从狗嘴里扯不出来，他心头的火气更大，于是，对着大黑鬼就势一脚，踹在它的肚子上，大黑鬼痛得喉咙里发出‘呜’的一声闷哼，可就是不松开嘴里的竹子，寿长爸瞪着血红的眼睛，想更再给它一脚时，寿长却一把抓住了他爸爸手里的竹子，“爸！别打狗！我回去！我回去……呜呜呜！”寿长放声哭了起来。
寿长爸略一迟疑，然后一跺脚，松了手里的竹子，蹲下来，低着头就捂着脸呜呜地哭，声音压抑得低低的，泪水落在他粗糙的掌心里。
这是他亲手带大的孩子，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孩子！他从来没打过他，他舍不得打，今天是第一次打他，用竹条抽！竹条的每一鞭都落在不争气的儿子身上，可每一鞭都抽在自己的心尖上啊！
寿长哭，爸爸也哭，大黑鬼丢了口里的竹条，蹲在旁边也呜呜着，它嘴角渗着血，刚被竹条扯破了。
寿长身上是一条条肿起的血痕，触目惊心，可第二天又被爸爸送回了师傅家。
此后，寿长认认真真地学，再不顶嘴，受不了其中的苦时，寿长总会想起爸爸给自己的那顿竹条闷肉丝，尤其是他咬牙切齿骂出来的话：‘老子反正什么也没了，只有你这个崽，你也没用，我干脆打死你！打死你，我们都不活了！’
爸爸的泪、爸爸唾沫星子四溅的情景，像劲道十足的鞭子一次次抽打在他的身上，寿长便咬紧牙关，将所有的力气用在铁锤上，砸向那烧得通体发红发光的铁器上……
寿长在师傅家里，尽心尽力地帮着干活，言语也不多，师傅和师娘（即姨妈），在生活上，也拿他当亲生儿子看待，而在传授铁器方面，师傅却容不得他半点马虎，俗话说：‘良师出高徒’，因此，寿长慢慢养成了精益求精的习惯，技艺日进。
平时在师傅家里，寿长什么活都干，除了打铁，劈柴挑水、挖土种菜、挑粪种田，寿长几乎成天没闲着，师傅不说让他回家去看看，他就不回家（这也是来学艺之前，父亲叮嘱过的），学徒期间，寿长一年也就回家了两三次。不过他爸会经常带着大黑鬼来看他。
而江南每次来姨家，每次都会去寿长家看寿长，可大都扑了空，因为寿长回家根本就是不定期的。
寿长学徒后的第二年夏天，师傅批准他回家休息三天，因为天气比较热。
寿长一听说可以回家看看，高兴得不得了，立马便动身，一路上走得飞快。
离家还有一华里路，寿长便边跑边大声叫着大黑鬼，大黑鬼也真从家里跑了出来，欢快地汪汪着跑出来迎接，也不知是听到了寿长的叫声，还是心有灵犀。
见了寿长，大黑鬼高兴得蹦起老高。寿长也是，抱着大黑鬼又拍又抚摸，还说它有臭味了，要洗澡澡了。
寿长难得回来一次，而且学徒也辛苦，所以这三天，他爸什么事也不让他做。于是，第一天，寿长带着大黑鬼跟大龙哥，三升他们玩到天黑，第二天，寿长打算带着大黑鬼单独行动，去石头堆里抓螃蟹。
螃蟹捣碎和甜酒（即捞糟）一起煮了吃，对断骨的人有好处，容易长骨头，寿长爸才摔断骨头那两三个月，寿长不时去抓些螃蟹来给他爸吃，自从学徒以后，就没时间抓螃蟹了，寿长让大黑鬼叼着提桶，正打算出门时，江南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