鸠偃救下的姑娘，原来是夜郎族族长之女竹烟。她眼如秋水，眉心一点红痣，长发如流云飘洒而下。
竹烟受到惊吓，尚自喘息不停。夜郎族长带着族人聚拢过来，对着鸠偃一众人马就跪拜下去。鸠偃下马去扶起族长，却听得族长说道：“客人远来，救下小女，老夫本当好好报答，但客人刚才却是闯下了大祸，现在形势危急，请远客还是速速离去吧！”
鸠偃很是不解，这族长面对着恩人却下了逐客令，实在违背常情，不得不多问一句：“我等恰巧行路至此，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老人家不必挂怀。只是方才听老人家所说，恐怕还另有难言之隐吧？你尽管说出来，倘若真是我等有什么过错，我们必会一肩承担！”
族长叹口气，说道：“既然这样，还请远客到寨子里一叙，也吃些茶饭。容我把话讲清楚也好，不然客人不明就里，误把我夜郎族当做了知恩不报的部族。竹烟，你带人准备茶饭去。客人随我来！”
鸠偃随着族长进入寨子，只见寨子四周生长着高大的竹林，房屋都是简陋的吊脚楼。族长看来很心急，坐在竹席上面对着鸠偃，，不等鸠偃吃完饭，就自顾自往下说去。
这夜郎族是夏州国西部边陲众多小部族之一，处于大山腹地，以竹子为神。由于部族弱小，人口还只有三千人左右，常常在部落间的争斗中处于下风，幸而几代族长都比较明智，要么尽量避免卷入部族间的争斗，要么就是不断迁徙，才避免了举族为奴的下场。不想数年前有一支彪悍的山地部族佐洛举族也迁徙到此处三百里外，短短几年，佐洛举族就将周围的部族吞食殆尽，现在正不断骚扰夜郎族。
前几日，竹烟到寨子外清水河浣洗衣物，却被打猎经过的佐洛举族长之子佐洛松看上。今天那佐洛松就大摇大摆率众来抢夺竹烟，竹烟死活不从，佐洛松又不顾夜郎族长好言哀求，竟然在寨子里纵兵放火。因此才有了鸠偃等人救下竹烟的事情。鸠偃等乃是夏州国抗巫兵，轻轻松松就将佐洛松一众打得十有九伤。佐洛松带队逃脱，迟早会有报复，因而夜郎族长才忧心忡忡。
鸠偃听此一说，知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也理解了族长的良苦用心，不禁拍案而起，说道：“既然我等已卷入进来，自不会避开祸乱。为今之计，族长当早做安排！”
“哎呀，远客有所不知啊，那佐洛举部有三四万人，能打仗的至少有一万多，是我族的十倍不止！我们硬碰硬，无异于以卵击石；可是逃走，佐洛举部转眼就到，走不远的。”族长语气中已有了绝望之意。
“难不成坐以待毙？”
“阿爸，这位公子说得对！既然避无可避，就得早做打算啊。”竹烟此时站到族长身旁，坚定地说。
“你给我闭嘴！你还嫌添的麻烦不够多是吧？”
竹烟从没见父亲这样气急败坏过，从小也没这样被训斥过，呆呆地站在原地，眼泪已经流了出来。
族长此时回过神来，自知话说得重了，心疼地搂过女儿，叹息着说：“孩子啊，阿爸也是慌了阵脚了，我夜郎族难道真的要亡了吗？”竹烟抬起头，看到父亲老泪纵横，感到很心酸，用手去帮他擦拭脸上的泪水。
鸠偃也暗自替竹烟感到心疼，朗声道：“族长，不瞒你说，我等乃是杻阳山抗巫兵，如果族长下定决心一战，我等愿助夜郎族一臂之力！”
“抗巫兵？”族长和竹烟几乎同时跳了起来，两人都不敢相信地看着鸠偃。鸠偃点点头。族长忽而改了语气，眼中也恢复了一些光彩，仰天说道：“伟大的竹神啊！天不亡我夜郎！”
鸠偃和竹烟便相视一笑。竹烟很快又低下头去，嘴角的笑意却没消融尽。鸠偃不禁看得呆了。
族长走到屋外空地上，“呜呜呜”吹响一只牛角，族人便纷纷聚拢起来。族长动员道：“族人们，大难当前，我族势必要与佐洛举部有一场恶战了！勇士们，拿起你们的砍刀，举起你们的长矛，保卫你们的女人与孩子吧！女人们，备足粮食，备足酒水，送你们的勇士上阵杀敌！竹神万岁，佑我夜郎！”
“竹神万岁，佑我夜郎！”
人群里爆发出山呼般的呐喊声。
夜郎族虽是一个小部族，一直以来都在夹缝中委屈求存，但真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人人都热血沸腾野性十足，这其实在那个时代很普遍，当时的人们崇尚的就是热血与力量！
族长示意人们静下来，转向鸠偃说：“这位公子和他的人马，是夏州国抗巫兵。他们今天来到这里，一定是竹神的旨意！我宣布，从现在起，我族不论男女老幼，都得听这位公子调遣！”
众人都纷纷跪了下去。
鸠偃扫视全场，有条不紊地说：“既然大家相信我，我等便与诸位同甘共苦！现在先听我两条军令，一是但凡能打仗的男丁，速速去准备兵器盔甲；二是所有女人，都尽数将存粮以及重要物品搬出来，一个时辰后在此集合！”
人们领命而去，鸠偃又对着身后夷彤说道：“百夫长，请你指派兄弟们尽可能多地砍些竹子来，然后交给族人们做成鹿砦、竹箭，同时也尽可能地多搓些竹绳出来。”又转身对族长说：“还敢劳烦族长，领我等去寨子周遭走走，看看地形。”
族长与几个族老便带着鸠偃和夷彤前去勘探地形。鸠偃将地形仔仔细细看了一遍以后，心中已有些主意，回到寨子里又与夷彤、族长和族老们反复商量，终于将作战计划了然于心。
一个时辰后，族人们又聚集起来。鸠偃在族长和族老们的簇拥下来到广场，看到能打仗的男人列成三队，人数只有九百多，他们手里的兵器残破不堪，有的干脆就是手拿木棍，没有一个人有完整的战服；女人们更是抱着些零零碎碎的物事，杂七杂八堆满整个广场，猪牛羊在场边乱挤乱撞。
鸠偃皱起眉头，下达作战部署命令：所有女人孩子，还有老人，由几个族老们指挥，都撤离寨子躲避到山里去，尽量将碍手碍脚的事物扔掉；族长带领五百族人赶制鹿砦、竹弓竹箭，以及标枪；夷彤率五百族人到清水河上游筑坝拦水；又将抗巫兵分作三组，每组三十多人，一组四处侦查放哨，一组守在寨子周围，一组则跟随自己左右以作机动。
夷彤问道：“是否需要将清水河上的竹桥拆除？”
“不急，还有用处。敌众我寡，不可完全断了敌人的退路，他们若是拼命，便不可收拾了！”
夷彤领着去了，竹烟跳出来嚷道：“难道我就没有用处？不行，不要小看女人，我也要上阵杀敌！”随即就有几个青壮姑娘也嚷嚷起来。
鸠偃看着竹烟笑着说：“好！真是巾帼不让须眉！竹烟，你帮我稳住撤到山里的族人们，便是大功一件！”
竹烟倒被看害羞了，红着脸说一声“遵命”就跑开了，把大家伙都给逗乐了。
一个夜郎族十三四岁的后生走到前面来，说：“公子，我有一个办法，不知……”
“什么办法？说吧！”
“我们何不利用这些高大的竹子，做些巨型弹弓呢？等敌人接近时，就投石过去……”
“好啊！这主意真好啊!”还未等后生说完，族长就赞叹起来，周围的人也都很兴奋。族长接着说：“竹晓，没想到你这年轻娃子，还真是鬼精灵！只是我们去哪儿找那么多，那么大的兽皮呢？”
“没关系的，兽皮不够，我们就用竹筐，两边也可不用绑皮筋，用竹绳代替就行，虽说弹力要打折扣，可好歹也算是就地取材了！”竹晓说得头头是道，看来是成竹于胸了。
鸠偃点点头，欣赏地看着竹晓说：“好吧，小兄弟，我现在封你为将军，你立即把跟你一样的后生们召集起来，组建一支弹弓军怎样？”
竹晓便兴致高昂地呼朋引伴，身边很快就围了三十多人，他像模像样地下达命令，谁去准备石头，石头以多大为标准；谁去寻竹筐竹绳，谁又去砍竹子削篾片等等，当真有些将军的风范。鸠偃和族长在旁边不住点头。
就这样忙乱了一阵，在牲畜嚎叫、孩童哭喊声中，月亮爬上天空，一片银辉飘洒而下，凉风习习，要是在往常，这该是一个多么惬意的夜晚啊！鸠偃此时可没有闲情逸致，他静静地站在竹楼上，眼睛盯着前方。这可是鸠偃第一次真正地组织并指挥一场战斗，临武关前只需突出重围就行，这一次容不得半点闪失，它关系到一个部族的生死存亡啊！何况敌我力量实在是悬殊过大，鸠偃觉得肩膀上的责任太重了，他摸了一下腰中宝剑，耸了耸肩膀，似乎这样能够稍微将重任卸下一些。
有人轻轻拍了拍鸠偃，他回过头去，看到竹烟正站在自己身后微笑。
“谢谢你救了我！连累你了……”
“说哪里话来！不管是谁，遇到这种事都会伸出援手的！”
“但我真的还是很感激，如果你没来到这儿，我可不敢想象会有什么样的后果。说了你别笑话我，我当时想，假如我真的被掳走了，我就咬舌自尽！”竹烟语气低下去，但透露着坚决。
鸠偃笑笑说：“你现在不是安然无恙地站在这儿嘛？你真那么痛恨佐洛举族？”
竹烟扬起下巴道：“我是夜郎族人，我要永远留在夜郎族人中间，我的根与竹神的根连在一起！”
鸠偃忽然发现这个女孩很特别，她的脸庞在月光下显得很圣洁，她的眼睛里也有一轮皎洁的明月。鸠偃不知说什么好，内心里却很澎湃。
“我相信你，公子，你一定会带领我们打赢的！”
“为什么？”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只是相信你，就像相信竹神一样！这可真说不好……”竹烟竭力想找到准确的词汇来描述，想了一会儿也没想到，改口说：“公子，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我叫鸠偃。”鸠偃说完，却看到竹烟低着头“蹬蹬蹬”一溜烟下了竹楼。
“鸠偃公子，我相信你！”
竹烟跑到楼前，回过头大声喊起来，而后在月光下明眸皓齿地笑了。
鸠偃心头一热，目送着竹烟离去，二十年来，心里第一次有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像欢喜，又像惆怅，有些甜蜜，又有些干涩。他抬头望向天空，只见月亮正在一缕白云后面穿梭。
这时，夷彤和族长领着人来到竹楼下复命，探马那边还未有消息来报，族人们都上了后山，现在只能听到长风吹过竹梢的声响。鸠偃下了楼，对大家说：“今夜明月当空，利于敌人夜里行军，大家按照原计划到各自指定地点待命，切莫大意了，听号角行事！”
各人都领命而去，鸠偃就带着自己的人马退出了寨子，隐藏到寨子左侧的竹林里，与竹晓带领的弹弓军汇合一处。毕竟这支弹弓军都是些年幼的孩子，鸠偃不得不考虑他们的安全。
月亮渐渐西沉，探马也没有消息。鸠偃望向后山，心想竹烟此时一定在望着寨子吧，不觉多望了一会儿，后山上那些影影绰绰的树木，都像极了竹烟的身影。良久，鸠偃才摇头笑了笑，暗骂自己怎么这时候分心了。竹晓就轻轻问：“公子，你笑什么？”鸠偃连忙回头，嘱咐竹晓不要说话，自己又朝清水河方向看去。
直到太阳快要升起时，探马才飞奔来报：“公子，敌人来了！快到清水河边了！”
“可看清有多少人？”
“大概三四千！”
不一会儿，清水河对岸传来隆隆鼓声，还有敌人整齐划一的喊杀声。鸠偃连做手势，众人都蹲下身去，凝神屏气地等待着。鸠偃拔出宝剑握在手里，手心微微地出了一层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