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耳山高一千五百五十仞(1),乃中土第一高山。山分五峰七十二景,又有浮台、悬壁、空中楼阁散布于山体之外,均用铁索相连。其间有云雾缭绕,有仙人往返,自成一片洞天福地。
中间主脉戊己峰山躯庞大,山势也不似其他四峰那般隽秀险怪。南坡更是平缓,车辇可行。峰顶之上更是平坦如台,如被巨神所削。所以历代虢国公王得登大宝之后都会来此祭祀,酬谢天恩。中土七国的王孙公子也多有登临,凌绝顶问天命之余,也存着结交仙人的意思。
奎木狼陈浪的居所正在戊己峰西坡火后坪,是一座仅有三间厢房的独立院落。院子里未栽种花木,也无任何奇淫机巧的物什点缀,只怕寻常老农的住家也比这里有情趣。
“啪”!奎木狼修长的手掌拍打在身边的八仙桌上,发出一声脆响。幸亏桌面是用一整块百年的乌木作成,也无雕刻,坚硬尤赛钢铁,不然必被他的盛怒之下的拍打所震碎。
“师兄何必如此恼怒,胜败本是兵家常事,让师尊斥责两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昴日鸡戴茂推门而入,径直走向堂屋正中靠墙摆放的八仙桌另一侧的太师椅,撩起常服长袍的下摆,坐了下来。
“我得入师尊门下受教,算来已有廿余载,不论是骑射兵器,还是策论道法,我都力争上游,未敢有半日的懈怠,不想今日却落得个难堪大用的评价”,奎木狼捏紧拳头,再次砸向桌面,“我不服!”。
“不服又能如何?”,昴日鸡抬起原本放在桌面上的左手,避免被奎木狼拍打桌面产生的震动所扰,“我等确实未能完成师命,虽然险胜了一阵,却终究没能救下丰州”。
“怪只怪娄金狗狂妄冒进,却又技不如人”,奎木狼双眉紧缩,依旧紧握着拳头,“如若不是为了护着他,你我又何须丧家犬般夹尾逃回”。
“此次二师哥身受重创,又差点被师尊削去星将之位,是他咎由自取,但你我也没有留在井州,一并陪葬的理由”,昴日鸡老神在在,盘膝坐上太师椅,双掌交叠置于丹田,“与其在此拍桌瞪眼,不如想一想尾火虎等人的去向”。
“我管那孽畜作甚”,奎木狼正在气头上,满腔的怨愤正无处发泄,听到昴日鸡提及前番多次羞辱他的尾火虎,立刻骂道。
“师兄失言了”,昴日鸡双目微闭,面无表情。
“师弟说的是”,奎木狼也察觉到自己的口无遮拦,沉默了片刻后,尝试着冷静下来,“我实在憋屈,先不谈其他。师弟,陪师兄出去切磋一番,松一松筋骨”。
奎木狼不管昴日鸡愿意与否,未等其答复,就立刻起身,推门而出。昴日鸡微微摇头,却还是跟在奎木狼身后走出了房门。
二人不分先后,一起踏上了火后坪的岩石校台,各自走向东西两侧的武器架。奎木狼抄起一根熟铜锏,昴日鸡将长袍下摆掖入腰带,取下一对未开刃的单刀。他俩都没有使惯用的长兵器,选择短兵相接。
还未行礼,奎木狼便已扬起铜锏飞身扑打昴日鸡。铜锏力大势沉,划出半轮弧光劈落下来。
昴日鸡不敢力敌,急忙侧身避开,左手单刀斜斩铜锏的中段。自己则借力旋转,挥动右手的兵器砍向奎木狼后背。
铜锏迟钝,难免不被劈中,但去势未改,依然按照原来的轨迹砸落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奎木狼双足在地面上一蹬,以竖立在地的铜锏为轴,横甩了出去,避开砍向他后背的另一把单刀。他在空中荡过一圈,顺势绷直双腿,如同两龙出海踹向昴日鸡。
昴日鸡双刀回还护在胸前,挡住奎木狼的飞踹。待他力尽,马上持刀追击,两把单刀流星追月一般,先后斜斩过来。
眼看双刀劈来,铜锏来不及撤回抵挡,奎木狼果断抛下兵器,不退反进,赤手空拳欺身上前。左臂前探切挡昴日鸡双腕,右拳直击他的面门。
昴日鸡只得撤回双刀,后退躲避。奎木狼自然不会轻易放过追击的机会,双拳流星般打出,拳拳直击要害。昴日鸡立刻反握单刀,以刃为臂,以柄为拳,迎头而上,以快打快,针锋相对。二人近身肉搏,斗了数十回合未分胜负。
“好!好!好”,正当二人打得难解难分的时候,从山路上转下来一个白袍青年,见到二人切磋,连声叫好。
奎木狼和昴日鸡对击一拳,同时抽身退后,转向来人,然后一起抱拳道:“姬师兄见笑”。
来人皎如玉树,生得十分俊美。纯白色长袍垂地,裁剪得体,用一条宝蓝色的腰带扎紧,更衬得此人风姿卓绝。
“二位师弟不必谦虚,此等武艺,不止冠绝我熊耳山众弟子,就算是放眼整个江湖,也必能执牛耳”,白袍青年音色悦耳,语气诚恳,似乎有种魔力,让人不自觉地对其产生好感。
“姬师兄谬赞”,昴日鸡立刻推辞道,奎木狼却未接话,双臂环抱立于一旁。
白袍青年微微一笑,从山路上走了下来,靠近二人。
“姬师兄也要下山?”,昴日鸡上前一步抱拳施礼,见到白袍男子斜插着长剑,披着远行所备的大氅,立刻试探道。
“是,愚兄正要下山”,白袍青年毫不避讳,“戴师弟方才归来,难道又要远行,不然何谈‘也要’二字?”。
“姬师兄真是明察秋毫,什么都瞒不过师兄”,昴日鸡自觉露出了破绽,马上圆话道:“丰州之战还未完结,七师弟仍在兆水潜伏伺机而动,师尊命我等随时准备下山接应”。
“虽然已是夏日,想来兆水犹寒,王师弟真是劳苦功高”,白袍青年面露怜惜之色,甚是诚恳。
“不知姬师兄是否也是朝西南方向去,若是如此,我等兴许还能随伴师兄一程”,昴日鸡继续试探道。
“可惜了”,白袍青年婉叹道:“愚兄受领白帝(2)陛下昭命,须克日北上昊天,不然还真想陪二位师弟同赴沙场,一展抱负”。
“白帝陛下?”,昴日鸡奇道:“愚弟一时倒忘了姬师兄本是皇室贵胄”。
“不过是虚名累赘”,不知是自谦之言,还是他确实不喜凡尘俗世,白袍青年微微皱眉,“愚兄入山久矣,本不愿再入常世。如果不是因为白帝陛下亲诏,我是不会下山的”,说罢背负双手,遥望西方。
“姬师兄道法高妙,非是我等能比肩的”,昴日鸡拱手道:“愚弟只能于此恭送师兄,望早去早归”。
白袍青年回过神来,立刻转向昴日鸡,拱手回礼,又朝向一直站在一旁沉吟不语的奎木狼,拱手说道:“愚兄不再叨扰二位师弟清修,这便下山去了”。
“师兄保重,无事早归”,昴日鸡躬身施礼。
“姬师兄保重”,奎木狼也拱手还礼。
“多谢二位师弟相送”,白袍青年再次拱手,旋即转身走向山路,再不停留,径直下山去了。
“白帝诏令?没有这么简单。心月狐(3)此去乾州,只怕不是那么容易就回得来的”,奎木狼目光阴骘,冷语道。
昴日鸡听罢,一边嘴角也微微翘起,接话道:“师尊早已言明,天数有变,人间再难安定。各方仙门或明或暗,都已经开始安插弟子入世,宗门自然也要有所行动”。
奎木狼忽然走到昴日鸡身前,躬身俯首,抱拳于前纳头便拜,“方才师兄鲁莽,冲撞了师弟,还望师弟不要计较”。
“师兄何须与我这般客气”,昴日鸡赶忙扶住奎木狼。
奎木狼也不推脱,立刻顺势起身,“师弟早先提及尾火虎的去向,是何意思?”,未等昴日鸡回答,又继续说道:“我记得当日师弟被尾火虎单独拦下,可是有些原因”。
昴日鸡拉着奎木狼返回小院,边走边说:“尾火虎邀我一起前往虢庆雁三国交界之地”。
“所为何故”,奎木狼追问道。
“师兄天纵聪明,不想推演一番,猜猜他的用意?”,昴日鸡微笑道。
奎木狼率先推开院门,走进自己的宅子,侧脸盯着昴日鸡,双眉皱起,“师弟莫再卖关子,愚兄此时无意猜测”。
“药王冢”,昴日鸡也不再顾左右而言他,直指主题。
奎木狼听到这三个字,双目圆睁,露出了震惊的神色,“药王冢?药王冢又要出世了”。
昴日鸡让过呆立当场的奎木狼,自顾自地走入大堂,回原位坐下。
“尾火虎为何要将此事单独告诉你”,奎木狼跟随在他身后进了堂屋,却没有落座,独自站在厅堂正中,双眼闪烁不定。
昴日鸡又盘起了双腿,听到奎木狼的疑问,笑道:“不过是离间计罢了”,又接着说道:“兹事体大,本无秘密可言,只怕用不了几日,中土各仙门都会传遍药王冢近期就要出世的消息”。
“师弟有何打算”,奎木狼看向昴日鸡。
“回禀师尊,听候他老人家的差遣”,昴日鸡答道:“师兄以为如何?”。
“不可”,奎木狼背负双手,转身看向门外,“尾火虎如此高调,定然是受宗门的指派。既然此事已经交与青龙使门下,师尊就不会允许咱们再去趟这滩浑水”。
“师兄的意思”,昴日鸡似乎早已知道他会有如此打算,毫不奇怪。
奎木狼转过身来,双目灼灼,盯着中堂的灰砖正墙,一字一顿地说道:“先!斩!后!奏”。
(1)仞:一仞为七尺,今约1.61米。
(2)白帝:上主之国的君主,被中土七国及西北的药师国一同尊为天下共主。
(3)心月狐:东方苍天第五宿。姬姓,上主之国皇室嫡系宗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