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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3.甜点.再世

甜点知道自己快要死了,从圣主的宅邸逃出来后,他已经四天没有吃过任何食物,胶囊(1)中的净水早就喝光,仅靠着破碎地板中积存的一洼污水苟延残喘。

甜点不敢从这片坍塌的废墟中出去,圣主的“猎犬(2)”一定还在搜捕自己,他们是经验丰富的猎手,只要找到一点蛛丝马迹便能循踪而来,何况还有一位圣主的子嗣(3)参与捕猎,它高度进化的大脑时刻在搜索着方圆百米内的任何精神波动,雷达一般不断扫过那些肉眼看不见的地方。

一天的大部分时候,甜点都尽量保持着大脑麻痹僵固的状态,不敢思考也不敢陷入睡眠,因为恐惧会催生噩梦,而圣主就在附近偷听。甜点见过许多因为在梦中反抗圣主而遭到惩罚的可怜虫,不管是像他一样的霍嘉特人(4),还是身价更高的菲尔安人(5),都会被丢进大熔炉中,改造成行尸走肉般的机械奴仆(6),日以继夜不知疲倦地从事着最肮脏低级的工作,直到耗尽最后一点循环蛋白(7),再像垃圾一样被清扫出去。

“饿”,一阵肠胃空转带来的痛感扫过甜点的大脑,将他从假寐中惊醒,“有多久没有感觉到饿了”甜点想到,“一天,还是两天,肠胃不是早就麻木了吗?”,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果不其然,绞痛接肘而来,肠道因紊乱的电离刺激开始痉挛,一阵快过一阵。甜点再也抵挡不住这穿肠的疼痛,在地板上扭作一团,剧烈的精神波动随着肠道的蠕动起伏,一波接一波的投射了出去。

“藏不住了”,狩猎队里的圣主子嗣很快就会在这片死寂的废墟中听到他无声的狂啸,继而锁定他的位置。甜点觉得如果能在被找到之前,就立刻死掉,该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

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之中,甜点发现自己的意识从肉体中剥离了出来,如同一朵烟云升起,漂浮在半空之中。他的感官从未像现在这样清晰敏锐,他看到地板上因为疼痛蜷缩成团的自己,满面尘灰,原本俊美分明的五官因为痛苦而扭在了一起,在地板上抓挠的十指指缝里满是泥土和血渍。曾经绚丽的,能够随着日夜交替而变幻色彩的精美织物已残破肮脏,灰败不堪,被撕扯成一条又一条破布,勉强遮挡住身体。右肩上刺着的一只有五个细长的椭圆状瞳孔相互交叠的独眼,那是圣主的徽章,也是他奴隶身份的烙印,此刻也被泥灰遮蔽。甜点听到了猎犬们呼啸而来的怪叫,还有圣主子嗣可怖的低语,像是深渊的回响。

头顶破裂的天花板被彻底揭开,强烈的日光洒落下来,数根黑色的吊索随着日光一并垂下,吊索末端铸成爪状的机械前肢正快速的清理四周的碎石,爪心的吸滤装置大口吞咽遮蔽视野的灰尘,发出嗤嗤的声响。接着又出现了一道光,却不似猎狗们常用的超压氙灯,没有那么刺目,倒像是洞穴中的湖泊反射出的光芒,柔和灵动,如水波层层荡漾。

甜点看到那团光中走出了一个人形的生灵,穿着一件裁剪奇特的浅紫色长袍,两只宽大的衣袖就像飞鸟的翅膀,随着那人的双臂左右舒展;一根散发着淡金色光芒的绳索捆扎在腰间,串起一些奇怪的石质饰品;金丝滚边的下摆随风微微扬起,露出里面米色的麻布长裤和白底皂面的布靴。水波般的光晕发自他的身后,愈发明亮。他的面孔就藏在这团光中,让人难以看清他的样貌。

“嗄呦哦咳诶”,异人朝蜷卧的甜点发出一阵短促却不明其意的声音,见他没有回应,又从新说了一遍。

察觉到了躺倒在地的甜点正在被某种痛苦折磨,异人并拢两指朝他一点。半空中的甜点看见一滴晶莹的液体从那个生灵的指端飞出,冲开在强光下无所遁形的灰尘,直接落到了他的肉身上。那滴奇异的液体仿佛形成了一个漩涡,将甜点悬浮在半空中的灵体又重新拉进了他的肉身之中。甜点觉得肚脐下方有一团温暖的炉火,向他的四肢百骸输送着能量,再无一丝一毫的痛苦。

被异像震慑住的猎犬呆立一旁,直到圣主子嗣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嚎叫,这才回过神来,各自掏出捕奴的武器扑向那个异人。震撼枪发射时炸裂空气的噼啪声响起,一道道亮黄色的电流喷涌而出。

“嗄崀嗄崀咳吥哩嘶哒”,异人突然遭到攻击,发出一阵不明其意的惊叫。甜点以为异人也要遭劫,被自己所连累,正感到惭愧和痛惜,却见那异人自背后抽出一把一米多长的金属扁棍,在身前划着圈,震撼电流诡异的消失在旋转的扁棍之中。挡住震撼枪的射击之后,异人竖起扁棍,将跟着抛射过来的捕奴网砍成了几瓣。扁棍回还的同时,左手又向前推出一掌,空气中仿佛出现了一堵看不见的墙,把飞扑上前,准备近身搏斗的猎犬撞得倒翻了回去。圣主子嗣不得不加入攻击,它那硕大脑袋中间的独眼变得赤红明亮,无形的脑页热流喷涌而出,直接钻进了异人的头颅,要把他的脑子煮熟。甜点不止一次见过圣主发威,将冒犯它的生物无声无息的灭杀,可这一次似乎没有展现出应有的威力。那个异人仅仅是露出疑惑的表情,旋即双指一点眉心,大喝了一声:“敕令”,身后的光团也随之大盛。圣主子嗣如遭雷谴,浑身战栗,六条长肢无力支撑它的体重,像一滩烂泥般瘫软倒地。它头上的独目变得黯淡无光,眼底膨胀的毛细管几乎要渗出血来,无时无刻的精神脉冲也消失不见,只怕已经奄奄待死。猎犬们被吓得一哄而散,但他们决计不敢逃回圣主的宅邸,这次失败,意味着他们将承受圣主因失去子嗣而生出的无边怒火,和随之而来的,远比死刑要恐怖的长久折磨。

那异人将扁棍插回背后的棍套中,自半空中缓缓降落,那团光也如影随形,紧紧地贴在他的身后。异人又用甜点从未听过的语言说了一句话,见他还是一脸迷惑,异人忽然抬起右手往前额上一拍,似乎醒悟过来,终于发现他们的语言不通,随即并指点向眉心。

如同圣主平日呼喝甜点的方式一般,一个青年男子的声音直接在甜点的脑中响起,“尊驾何人?此乃何地?方才那等鼠辈何以为妖魔所驱使?”。甜点赶忙开口回答道:“小人是霍加特族,本没有名字,自小就被圣主买来当作家奴,取名叫甜点,因为受不了它们的折磨,逃了出来,谢恩人救我一命”。

“抱歉,贫道实在不懂尊驾说的是什么,尊驾不会传音的功夫?”,甜点的脑中又响起青年异人的声音。

“贫道?功夫?什么是功夫”,甜点想到自己的语言,这异人怕是也听不明白,却又无可奈何。

青年异人挠了挠头,传音道:“也罢,贫道时候不多,旋即就要离开此地,就不再叨扰了,望尊驾多多保重,后会或有期”,说完双足离地,似乎马上就要融入那团光中。

甜点知道,如果这个异人就此离开,自己终究难逃圣主的魔爪,立刻扑上前去,用力环抱住异人的双腿,以手指自己,大声喊到:“甜点,我,甜点,我”,又指着异人喊道:“救救我!救救我”。

异人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传音道:“尊驾手指自己,是在告诉贫道尊驾的名字吧?田殿卧?好意境。而后又指点于贫道,是否是在问贫道的名讳?哈哈哈,终于轮到贫道扬名立万了”,青年异人稍一沉吟,接着传音道:“田兄就叫我潇洒真人吧”。

“潇洒真人,潇洒真人”,甜点反复念叨着异人的名字,要将其牢记在心。那青年异人忽然从光中探出头来,露出了真容。两道粗眉毛,一个大鼻头,虽然说不上丑陋,却也不怎么好看,像是圣主买来做粗重活的鞑靼尼人,唯有一双眼睛透着非凡的神采。

青年异人摸着自己的下巴,传音道:“贫道明白了,看田兄衣着破烂,几不遮体,想来正是蒙尘受难。方才那些妖魔鼠辈只怕也是为了追捕田兄而来的吧?贫道这一走,田兄只怕又有危险。啧啧,也罢,今日你我相会,应是有缘,贫道不能就此一走了之,待我传田兄一套功法,即可强身健体,又能自保无虞。田兄,请听了”。

青年异人说完,不待甜点回应,以手按住甜点的脑门,一股热流直冲而下,甜点便不省人事了。

(1)胶囊:一种储存液体的便携用具。

(2)猎犬:训练有素的追猎者。

(3)圣主子嗣:眼魔族的幼体,因为无限的寿命,以时间来计算年纪已无意义,所以眼魔族通常是以为精神力量的强弱来划定成年与否。

(4)霍加特人:人类的一个亚种。

(5)菲尔安人:人类的一个亚种。下鞑靼尼人同。

(6)机械奴仆:半机械半有机生命体,保有原有机体的思维和记忆,却为机械所控制。

(7)循环蛋白:机械奴仆的能量供给单位,主要源自组成机械奴仆的有机体代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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