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钟婷抬起头,点头道:“我答应你,一定不让枫亭踏足仙道便是。”
枫玄点点头,将孩子递给水钟婷,看向一边满脸悲伤的寒冥易云翔等人,笑了笑,忽然道:“枫玄一生……最高兴的……莫过于结交了你们这些朋友……今日……今日枫玄要走了……还请大家……日后……多多照顾婷儿母子……枫玄……枫玄感激不尽……”
易云翔上前摇头道:“三弟,大哥一定帮你照看好水师妹和小枫亭,定不让她母子二人受到任何伤害。”
枫玄微微一笑,看向段千晓,气若游丝,低声道:“二哥……也拜托你了……”
段千晓两眼一红,泪珠忍不住落下,郑重地点点头,上前紧握住枫玄的手,道:“你放心便是。”
枫玄微微一笑,看向寒冥,道:“红尘虚名……在冥海一游……相信哥哥你也看清了……重振冰霜冥谷一事……并无必要……只是枫玄乃冥谷之后……现今只想落叶归根……还请哥哥辛苦一趟……将弟弟遗骨带回冥谷……随便葬了便是……”
枫玄乃寒冥这世间唯一的亲人,此刻见枫玄为了拯救天下苍生而死,只恨自己修为太低,不能救回枫玄,对枫玄临终要求,自然全数答应。他强忍着眼中泪水,点头道:“我一定带你回去。”
枫玄点点头,将目光巡视向众人,最后落在阿修罗王身上。
阿修罗王叹息一声,摇头道:“命定不归,若是当初,我不带你去一霞接天,你也不会应验神弑宿命。”
枫玄摇摇头,微笑道:“我还要……我还要多谢你带我去了一霞接天……若不然……今日我恐怕……连我的儿子……也保护不了……我的宿命……既乃天定……本无可改……难道大王你看不透吗……”
阿修罗王摇摇头,看向西方苍穹远处。日落西山,红霞漫天。沉默了一会,点头道:“三生浮梦,命数使然。你看得比我通透,我自愧不如。”
枫玄微微一笑,一口真气回转不过,就此命绝,含笑而去。
南疆之内,在这场千年浩劫大战之中,残破不堪的乱石泥地中,一代英雄就这样踏着上古宿命离尘而去。
暮雨初下,打湿了干枯的地表,也淋湿了所有人的心。
泪和雨浑浊而下,在万千年不曾苍老的八角枫亭旁,画出一幅美丽而又悲壮的画。
紫光划过美丽天寂,在枫玄真气断绝之后,盘旋主人周身三圈,便破空而去,径自消失于尘世。
数日之后,正道众人在破败的皇炎仙宫重整一二后,携着门下的弟子一一离去。
而枫玄的尸身在皇炎仙宫中以阳火焚烧,却出奇的毫发无伤,众人惊讶,皆道枫玄天意庇佑,虽然已死,肉身却得保不散,不过这其中却唯有段千晓一人大体知道其中因由。
又过两日,水钟婷在刑燎等正道领袖的送行下,带着枫玄的尸身偕同寒冥易云翔段千晓等人离山而去,径自朝北冥而去。
阿修罗王早在枫玄离尘那日便回转雷泽,自此销声匿迹,直到十数年后的另一次变故中方才再次现世。
易云翔和叶飘霜随同水钟婷等人回转冥谷安葬枫玄之后,亦也在北冥之旁隐世不出。
段千晓则为水钟婷办了一件事后开始游走天下,完成他神测一门游历世间的使命。
至于蚩阎异教,众人在蚩刹败北之后便由寒渊统领,尽数退回东海,此后也少有露面。
自此,千年浩劫已过,天下也终归太平。
冰霜冥谷,雪与天齐。
寒雪接天而落,又在厚厚的雪地上铺上更厚的一层白雪。
水钟婷等人带着枫玄尸身回到冰霜冥谷,其间雨小涵和叶飘霜在路上一一诞下了一女一子,拖延了些时日。
待到冰霜冥谷,已是一个月后的事。
众人今日一早到了冥谷,先各自安顿下来,商量好下午便为枫玄安葬。
水钟婷看着一边静静躺着脸上仍挂着笑意的枫玄,不觉又暗自伤神。
这日午后,水钟婷忽然找到段千晓,向段千晓道:“二哥,婷儿有一事想要求你帮忙。”
段千晓见水钟婷前来,不知所为何事,于是请水钟婷坐下,问道:“弟妹想要二哥帮你什么?”
水钟婷双眼一红,忽然起身跪倒道:“这事还得二哥先答应,婷儿才能说。”
段千晓给水钟婷这么一跪,顿时吓了一跳,忙上前扶到:“弟妹有什么事起来再说,你这样子,叫我如何过意的去?”
水钟婷摇摇头,神色坚定道:“二哥若是不答应,婷儿便长跪不起。”
段千晓虽不知水钟婷所求何事,但料想定是极其为难之事,左思右想,不知如何是好,又见水钟婷神色坚定,似乎真的会自己不答应就长跪不起,犹豫再三,终究拗她不过,点头答应道:“你乃三弟过门妻子,有什么事,只要二哥能够做到,定当帮你。”
水钟婷脸上喜色难得一现,点头道:“谢谢二哥。”说罢这才起身。
段千晓道:“有什么事,你尽管说吧。”
水钟婷道:“我想请二哥施法,让我得到黄泉,带回枫的魂魄。”
段千晓一惊,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这种事怎么可能。”
水钟婷摇头道:“二哥你不用瞒我了,枫的事情,我都知道。”
段千晓又是一惊,转过头,不自在道:“你说什么,我根本听不懂。”
水钟婷道:“当日皇炎仙宫中,你见到枫的肉身阳火焚炼竟然不毁,就连周身衣物都完好无损,脸上变色,于是匆匆离去。我当时见你神色有变,不明何故,但想来定是和枫有关,便悄悄跟了上去,却见你在房中,祭起道天录演算,这才发现原来枫得神弑传承,修得不灭金身。此刻虽然为蚩刹所杀,但却只是肉身假死,元神未散,故躯体受纯元神气庇佑,只要能寻回魂魄,自可重生,对吧。”
段千晓越听越惊,颤声道:“你都看到了……”
水钟婷点点头,道:“恩。”
段千晓沉吟了一会,转身道:“你既然都看到了,那也该知道道天录后面又说了什么吧。”说着又道:“天命早已有定,三弟此刻假死,却不是醒来之时,待日后有缘之人降世,自会寻回他的魂魄,得承天命,以入仙班。”
水钟婷道:“为什么我就不能是那个有缘人呢?”
段千晓一愣,惊讶道:“你说你是……”
水钟婷道:“我同他有三生之约,此生又已缘定,或许并非道天录上所载的有缘人,但试试总是无妨。”
段千晓道:“胡闹。你若非天命所归的有缘之人,我为你作法,你只会同三弟一样,魂魄不归乃至肉身假死。”
水钟婷神色坚定道:“我不怕,只要有一点希望,总要去试的。”
段千晓道:“如果你也进入假死之境,那枫亭怎么办,他从小便失去了父亲,难道你还要他失去唯一的母亲吗?”
水钟婷摇摇头道:“为什么你就不能相信我能把枫带回来。”
段千晓叹息一声,道:“你若真是有缘之人,无需作法,他日缘到之时,你自会唤他醒来。”
水钟婷道:“二哥你就答应我吧,就算是为了枫。”
段千晓心中一软,叹息一声,无奈道:“你真的决定了?”
水钟婷点头道:“恩。”
段千晓道:“好,我帮你,但你无论如何一定要按我说的去做,一步也不能做错。”
水钟婷一喜,点头道:“恩,谢谢二哥。”
聚阳灵台之上,此刻尘埃不染,一座法坛立于其上。
段千晓手持桃木宝剑,点着一张黄符,看了一眼法坛前左边石床上的枫玄,向右边石床上的水钟婷道:“切记我方才所言,你只有三个时辰,时辰一到,无论找不找得到三弟,都必须回来,若不然你便永世也无法回来了。”
水钟婷点点头,看了一眼身旁的枫玄,转头看向雨小涵怀中抱着的枫亭,突然道:“让我再看看枫儿。”
雨小涵一怔,忙抱着枫亭上前。
水钟婷摸了摸枫亭脸颊,从怀中取出魄雪神式,放入枫亭衣内,柔声道:“妈妈一定会带着爹爹回来的。”
雨小涵看着水钟婷,咬牙道:“你一定要回来。”
水钟婷轻声一笑,道:“恩。”
桃剑挥舞,散起一天黄符,水钟婷慢慢闭上双眼,嘴角含笑,神魂离体,飘荡远去。
寒雪悄然坠下,在刚刚一尘不染的聚阳灵台之上,又铺上了一层薄霜。
思念去远,带着微笑,在心间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