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草拿起杯子喝了口茶说：“我想来日本的愿望是她帮我实现的，至于来日本的结果如何，那是我自己的问题，怨不得任何人。”
大森无意中发现自己的茶碗里有根立着的茶叶梗，他喜滋滋地指给小草看。小草也睁大了眼睛惊喜地说：“你有好运！”
“你丈夫的情况，婆婆一点儿都没有向你和你家人透露吗？”
“我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知道，所以决不存在上了婆婆的当之说。”小草如实地告诉大森自己的真实想法。
听到此，他默默点了点头，想不到眼前这个看起来柔弱带些忧郁的杨小草，竟还是个刚强女子，不由脱口而出：“子曰，不怨天不尤人，下学而上达，你的想法令人佩服。”
“我只知道‘怨天尤人’，不知道这话出自哪里。”小草喃喃道。
大森回答：“《论语?宪问第十四》。”
望着小草投过来的敬佩目光，大森不无得意地说：“这方面我有可能比你知道一点儿。”但马上又谦虚起来，“不过也就这么一点儿。”
接着他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又问：“你今后打算怎么办呢？”
小草迟疑了一下，脸上现出一丝阴云，低声回答说：“不知道。”
望着她寂寞伤感的神情，大森不禁内心一动，涌起一股怜爱之情，他默默地坐到小草身旁，一只手揽过她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的胸膛。
一切都进行得那么自然，该发生的事都在这天晚上发生了。
女人一旦坠入爱河，就不再是从前的女人了。小草变了，变得活泼，充满了自信，而且更加漂亮了。
从那天开始，大森不需要每星期固定时间打电话问候她了，他们可以在电脑上书信来往，相互倾诉思念之情。他们两三个星期见一面，每次不是在新宿的情人旅馆就是在小草家。然而只有一件事令杨小草感到不可思议，那就是每次二人见面亲热完后，她总想牢牢记住大森的面容，记住他的身体，记住他的每一句话。然而每次分手后，对他的记忆却始终都是模糊不清的。
九
自从那次自杀未遂后，兰兰决定不去大学学习了。她在电话中告诉小草，她马上要搬家了，一些不要的东西要处理掉，让小草和林雪影来她家一趟，看看有需要的就拿走。
和小提琴家离婚后，每天虽说还是去做陪酒打工，意义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为了养家糊口、交学费，生活目标明确，做什么都心甘情愿。可现在内心总是懒懒的，提不起精神，唯一有酒能起到安慰心理的作用。她现在每天在店里陪客人喝酒，甚至比客人还能喝，因此妈妈桑更觉得兰兰重要无比，因为她能帮助店里让客人消费更多的酒。
来店里喝酒的男人中，不少人都看上了兰兰的美貌，她那一口独特的夹杂外国腔调的日语反而给人以新鲜感，更增加了她的魅力，每天专为看她的客人络绎不绝，兰兰对“优雅酒吧”的贡献，可说已大到连老板娘都不敢得罪她的程度。
望着兰兰大红大紫，身价不断上升，已经成为店里举足轻重的小姐，其他几个同行怎能不眼红嫉妒。一个中国小姐竟敢在银座抢占风头，夺走客人，如何了得。共同的敌人使店里的其他日本小姐们暂时团结起来，同仇敌忾目标一致对准兰兰。她们处心积虑，不时给她出难题，让她难堪一下。日本女人和中国女人做法大不相同，她们表面上和和气气，不会和你大声争吵，也很少有人大打出手，但笑里藏刀，说出话来句句带刺，噎得你喘不过气来。
她们当着客人面嘲笑兰兰道：“哟，李小姐这手绢儿全是皱折，什么时候洗的？”
日本女人走路都是里八字，认为只有这种走法才能体现女人之美。兰兰是舞蹈演员，走路不免有职业性的外八字。她们相互吃吃笑着对兰兰说：“李小姐的走路姿势像男人，一看就不是日本人。”
有两次，兰兰脱下的衣服后背上被人划了口子，害得她在店里只要换下衣服，立刻就得把自己的衣柜锁上。
小姐们在一起说笑时，会有人故意笑得前仰后合，把手里燃着的烟头狠狠戳到兰兰的胳膊上，然后连声向兰兰道对不起，疼得她直掉泪，却有苦说不出。
更有甚者，远远见兰兰走过来，便不动声色地把二郎腿一翘，让兰兰来个嘴啃泥。事后，立刻做出关心的样子，嘴里说：“哟！李小姐，摔坏了没有？真抱歉，我没注意，请多多包涵。”假惺惺地扶兰兰起来。
兰兰终因不是日本人，对日本人的做法和规矩不可能完全了解，听错了话、做错了事都成了那几个同僚小姐的出气的材料。要不是有老板娘，早被她们五马分尸了。
兰兰为此十分烦恼，小草也为她忧心忡忡。
小草对兰兰的现状感慨万分。“兰兰这是在狼窝里，本来作为女人从呱呱落地伊始，便受到诅咒，遭受‘生育之苦、必受管辖’的惩罚，命中注定要面对各种天敌。女人的一生就已经够痛苦的了，而女人间的相互倾轧与嫉妒，则让女人更加痛上加痛。”
声音接着她的话说：“人类生来外貌有美与不美之分，世人尤其女人之间，往往会认为女人的外貌是通向荣华富贵的阶梯。生来就有的嫉妒之心驱使人们羡慕和嫉妒美的，因为美貌可能带给她荣华富贵，减少作为女人的牺牲。事实上，充其量不过是减少一些，可牺牲的付出还是不可避免，有时甚至是惨痛的。自古以来人们常说‘红颜祸水、美人薄命’，可谓一语道出美女的命运。”
“可不是嘛。翻看历史上的美女命运记载，便知女人之间大可不必妒火烧心了。”小草非常赞同它的观点。
“有倾城倾国之貌的褒姒虽有‘幽王烽火戏诸侯’，博得她千金一笑，最后只落得‘腥膻队里做番婆’，终不免自缢而亡的下场。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全无色’的杨贵妃，‘三亲六故鸡犬升天’，何等富贵，最终被赐白绫一条，自缢在佛堂的梨树下。
有沉鱼落雁之色的绝代美女西施受吴王恩宠，独占‘馆娃宫’，完成越王灭吴大任后，被负以大石，沉于江中，曰‘此亡国之物，留之何为？’”
它的这番议论让小草佩服。
“美女的悲惨命运绝不仅限于中国。”声音继续它的议论。
“美丽的埃及女王克丽奥巴特拉虽先后让凯撒大帝和安东尼将军拜倒在其石榴裙下，全罗马为她大开城门，全罗马人为她欢呼倾倒，可最终却逃脱不了毒蛇毒杀的命运。
绝世美女海伦引发了长达10年之久的特洛伊战争，只落得个城破国破，受到世人诅咒，被但丁打入地狱。
享尽人间荣华富贵的法国路易十六王妃玛丽?安托娃内特最终被法兰西送上断头台。
前不久，令世人瞩目的戴安娜王妃不堪丈夫的背叛羞辱，落得个车碎人亡香消玉殒，留下了他杀之谜。
就连自高无上的天后赫拉女神也常被丈夫宙斯的拈花惹草气得发昏，忍受寂寞……”
它的话音一落，小草叹了口气，总结道：“其实无论美的还是不美的、富贵的还是贫贱的，最终都逃脱不了做女人的命运。女人何必这么想不开，如果都想开了，少些嫉妒，相互手下留情的话，兰兰也不会有这么多烦恼了。”
声音若有所思，还在为那些历史美女们惋惜着，无奈地说：“生下来的共同不幸，本应使女人惺惺相惜，遗憾的是人类嫉妒的罪恶无论男女均有之。”
漂亮女人不乏追求者，兰兰当然也不例外。可众多追求者中没有真正让她动心的男人，与小提琴家的离婚使她对男人产生了不信之感，紧紧关闭了心扉。
几个月前的一个晚上，店里来了一个年轻的客人，说是某IT公司的社长。消息灵通的老板娘知道来了条大鱼，便命令兰兰坐在社长身旁陪他，设下了长长的渔线。社长高高的身材，穿着一身蓝色西服，系着同样是蓝色的领带，白净脸上架着一副白眼镜，一望便知是个文弱书生。别人不说，谁也不会认为他是一社之长。他坐在兰兰身边不吭不响，欣赏着不知从哪里隐隐发出的音乐，时时对兰兰笑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兰兰发现IT社长并不多喝酒。
那以后，IT社长几乎天天来“优雅酒吧”。有几次，兰兰因为正陪别的客人，其他小姐过来陪他时，他挥挥手打发她们去陪别的客人，自己一个人闷坐在那里，望着兰兰。小姐们都知道他是为了兰兰才来这里的，于是，只要他一来，老板娘便给兰兰递眼色，示意她尽快坐到他身边。他开了酒却不怎么喝，由兰兰替他喝。一般只是默默地坐在兰兰身边，问问她有关中国方面的事情，直到酒吧关店、兰兰下班，送兰兰坐上出租车后，自己才回家。
他天天如此，从不多说一句。大凡来店里的男人，多趁酒醉，摸小姐一把，抱一下小姐，小姐们也见怪不怪。而他别说身体，就连手都没碰过兰兰。久而久之，兰兰从心里喜欢上了这个绅士般的青年。
一天，IT社长和兰兰正等出租车，迎面歪歪斜斜地走过来一个醉鬼，在兰兰面前站定，上下打量了她一下，突然伸手摸了一下她的胸脯，嘴里说：“你真是个漂亮妞儿！”兰兰吓得“哎哟”一声叫了出来，急忙捂住胸口。社长立刻揪住醉鬼，让他给兰兰道歉，醉鬼不服，二人便动起手来。旁边的兰兰吓得不知如何是好，一边让路边的人快喊警察来，一边用自己的提包抽打酒鬼的后背。警察跑来，才解了围。只见社长鼻子流血，衣服被撕破，眼镜不知掉到哪里，眼睛也肿了起来。兰兰心疼得要命，抹着泪替他擦伤，二人坐上车，直接奔兰兰的公寓，那天社长就睡在了兰兰家。
IT社长不想让兰兰继续在酒吧里做陪酒工作了，他坚决要她住进他最近买的一套公寓。答应每月给兰兰50万日元生活费，等自己离了婚就和兰兰结婚。兰兰本人也因饱受店里小姐们的欺侮，不愿在店里再干下去了，想早点脱离这个狼窝。虽说老板娘待她不薄，但同行小姐们的嫉妒排挤实在让她待不下去，便答应了社长的要求。
十
杨小草和林雪影来到兰兰家，动手帮她整理行李。小提琴家离开日本回国时，并没有打算彻底不回来了，所以很多东西都没有带回去。他的东西真不少，有衣物，他的小提琴音乐会演奏录像带，几本厚厚的乐谱，还有不少交响曲CD等。
小草问兰兰：“他的东西你决定怎么处置？”
兰兰斩钉截铁回答道：“全扔出去！”
小草同林雪影相视一笑，小草说：“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果断？”
“从你给我讲那咯索斯的故事开始。”
小草撇了撇嘴，打趣兰兰说：“不对吧？肯定是从IT社长为你英勇献身的时刻开始的。”兰兰嗔了一句，“打你这该死的杨小草！”
二人正你一句我一句地耍着贫嘴，林雪影招呼兰兰过去。兰兰走过去，见林雪影正整理小提琴家的曲谱和录像带，便从厨房拿来一个大垃圾袋，准备往里装。
林雪影慌忙阻止她：“别扔！太可惜了，这些东西对艺术家来说，是最宝贵的，你先替他收好，回北京时，给他带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