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嚷嚷回到屋刚坐在椅子上,桌子上的电话就响了,是王大为打来的。王大为在电话中说,他刚才在阳台上用望远镜看争造司那边人员调动频繁,有一队工人模样的人头戴安全帽,肩上扛着扎枪去了土产公司门市部。现在他已经通知百革造全派进入一级战斗准备。他最后说:“赵副指挥,你马上带领千钧棒兵团去向阳商店,与郝卫国的红卫兵兵团会合在一起,那里的战斗就由你指挥。”赵大嚷嚷应了一声,立即戴上他的狗皮帽子抄起靠在墙上的一杆扎枪跑出屋喊了声“马上都到院子里集合!”他抢先跑了出去,他的千钧棒们也紧跟着拎着安全帽提着扎枪跑了出来。这两天,不管百革造还是争造司,主要参加武斗的人员全都配备了矿山工人戴的柳条安全帽和扎枪。争造司那边还给武达的工人造反兵团一人发一个大口罩,戴在脸上只露一双眼睛,用刘文斌给这些武装到嘴巴的工人做动员报告时的话说:“戴上安全帽再戴上大口罩,没有人看得清你是谁,你就放心大胆地去打去扎吧,打坏扎坏了人也没人说是你打你扎的。”
赵大嚷嚷领着千钧棒们跑到向阳商店的后院,见到郝卫国就说:“你把人集合起来等着,我去了望孔那里看看。”说完就叫上两个人钻了地道上了望孔那里观察争造司的行动去了。
闹了一遭,百革造实际是虚惊了一场。向阳商店对面士产公司的院内的确聚集了几十个头戴着柳条安全帽的人,而且人人手上提着杆扎抢,都是全副武装,像是如临大敌的样子,其实这一帮人是武达的工人兵团调来做保卫工作的。刘文斌这些天精神有点紧张过分,自打那天他派武达劫杀从北郊村返回的赵大嚷嚷没有成功后,他总觉得赵大嚷嚷会随时钻了出来找他报复。于是他现在一离开劳动人民文化宫,武达就立刻调一队武装工人来保卫自己。
争造司政委刘文斌这次来土产公司是为争造司驻土产公司红卫兵学生做文化大革命斗争形势分析报告的。最近一段时间争造司的形势不太好,百革造说不上什么时候搞了那么多争造司打砸抢的照片,还配上证明人证词和照片,可信度非常强。这其中就有魏反修他们抢话筒不让召开“抓革命促生产”会的,有张军锋、武达抡着镐把打人的,有戴着争造司袖章撕打百革造学生并撕扯大字报的,还有魏反修带人砸百革造红卫兵指挥部的,有百革造红卫兵抬着被砸物品示威游行的,整整装了厚厚的一大袋子。让人看完后,马上就会产生争造司是一个靠打砸抢起家的被坏人操纵了的群众组织。在外边上访串联的人员回来汇报说,他们觉得中央文革领导小组和省文革领导小组接待站的接待人员都有倾向百革造的意向,省接待站的一个什么组长竟然说,“你们争造司是不是被阶级敌人操纵了?”这话传了回来,争造司内部好像来了一场地震。
去山东外调县委书记袁志的三帮人都相继回来了,三帮人都没有调查到能证明袁志被俘后叛变革命的直接证据。那里虽然也在闹两派斗争,但对袁志的观点却出奇的一致,并且都说,袁志是我们的老县长是坚定的马克思主义者,你们辽河县要是不快点给结合了,我们找中央组织部去,要回来我们结合。
袁志来辽河县时间又短,根本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刘文斌亲自跑去找了他几趟,一遍又一遍地将辽河县两派斗争史讲给他听,要他支持争造司。可是袁志水火不进,始终不表态支持哪一方。
争造司队伍有些松动了,出现了失望情绪,甚至有些人贴出大字报声明退出争造司某某战斗队,并宣布加入百革造某某战斗队。在当时这还有一个极其准确形象的说法,叫做杀回马枪。因为退出什么组织和加入什么组织都是有原因的,不是无缘无故的,那在声明中一说明,对退出的组织就是一种伤害,就等于反戈一击。百革造王大为这些人的智商也都了得,反应很敏捷,立刻大喇叭播出杀回马枪者的声明,还有百革造各兵团战斗队的欢迎辞支持信,称杀回马枪是革命行动。这些欢迎辞支持信又用红红绿绿的彩纸抄成大字报围着向阳商店的墙贴了一圈。“革命不分先后,反戈一击有功!”百革造的大喇叭这些天一遍又一遍喊的就是这句话,播音室里还召开了一个欢迎杀回马枪人员的大会,王大为讲话,杀回马枪反戈一击人员代表发言,各兵团领导表态,欢迎的掌声好似山呼海啸。百革造大喇叭广播,争造司杀回马枪的人员一天最多时达到了一百三十七人。
这回该轮到刘文斌怕听百革造的大喇叭声了,他气得把指挥部的窗子门都关得紧紧的,又把窗帘都拉上。可是西辽河流域一入冬就刮西北风、东北风,劳动人民文化宫在黑石镇的南面,百革造的广播喇叭声仍然和着冷空气无孔不入顺着门缝窗缝挤了进来,让刘文斌感到气恼头疼。
但刘文斌就是刘文斌,他马上意识到稳定军心的重要性。他除了召开争造司干部大会抓骨干人员的思想教育外,还重点在争造司干部兵团和学生红卫兵中开展洗脑活动。他亲自在这两个兵团做形势分析,大讲特讲争造司的革命造反史,大讲特讲解放军支左部队怎样倾向争造司,大讲特讲外面上面的支持力量。今天他就是来给争造司的学生们做这些报告的,由于离向阳商店只隔一条马路,为了防止赵大嚷嚷偷袭,武达提前派一队争造司工人做警戒工作。
赵大嚷嚷带着人从了望孔看了半天,对方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举动,就留下两名千钧棒继续观察,告诉他们一旦发现有什么异常立刻报告,他自己则和另外几个千钧棒又从地道返回向阳商店后面的货栈。赵大嚷嚷像是一只鼹鼠从地道口钻了出来,刚站起身子发现支左部队的李主任带着两名战士就站在地道口不几步远的地方瞅着自己。也不知为什么,赵大嚷嚷从李主任的眼神里觉察到他和他有点不对劲儿。
瞅着从地下钻出来的赵大嚷嚷,李主任向他走了两步警觉地问:“你们是什么人,在这干什么?”赵大嚷嚷扬着头不卑不亢地说:“我们是百革造贫下中农千钧棒革命造反兵团的,咋的,有啥事找我咋的?”李主任审视着眼前这个一身庄稼人打扮的汉子,心里也就猜个八九不离十。他于是说:“如果我没说错,你就是漠北来的那位农民赵大嚷嚷,我正想找你。”赵大嚷嚷说:“有啥事你赶紧说,我正忙着哪。”李主任说:“你们农民不该瞎掺和他们这里的事,我现在以支左部队的名义奉劝你们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李主任的话显然不对赵大嚷嚷的口味,尤其不该说他“瞎掺和”。赵大嚷嚷来黑石镇参加文化大革命不是为了革命,也不是什么掺和,他是真心实意地要助朋友一把力。但他知道面上的话应该怎么说不应该怎么说,于是他说:“我们是来参加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这不叫掺和。”李主任心里想,他低估了眼前这个庄稼人,他不是三言两语就可以打发的人。李主任的脸上依然很平静地说:“你们农民应该就地闹革命,这县里的文化大革命就不用你们参加了。”赵大嚷嚷把头向旁边一歪一只手捏着鼻子“嗵”地擤了把鼻涕说:“这话是谁说的?”李主任很不客气地说:“怎么,我说的还不中吗?”他觉得赵大嚷嚷是个不识抬举或给脸不要脸的人。他接着又补了句,“现在我以支左部队的名义要求你们回到你们的大队去!”赵大嚷嚷立刻反驳道:“文化大革命是你们家的咋的,你说让谁参加谁就参加?难道就没有我们贫下中农一份?连毛主席都说我们贫下中农最革命,我们都是响当当的贫下中农,不让我们革命,你想让谁去革命?革命不是你们家的,你想送给谁就送给谁,你想都甭想,我们贫下中农坚决不答应!”
李主任让赵大嚷嚷这一顿胡搅蛮缠,脸都气青了,一改方才正义凛然的样子,气虎虎地说:“你们如果不走,我可以让解放军战士送你们回去!”赵大嚷嚷一撸棉袄袖子说:“嚯,你还越说越上样了,毛主席的话你都不听,你是哪国的解放军,解放军说不出这狗屁话来!”李主任抬手正了正军帽说:“我是堂堂正正的中国人民解放军,我看你不像是正经的贫下中农,明天我得派人查查你去!”
赵大嚷嚷一听这话就火了,蹿上去一把把李主任头上戴的棉帽子撸下来说道:“你还查我,你称二斤棉花纺纺(谐音访)去,爷们儿三代赤贫,你们******是不是解放军真就得两说着,解放军还能好赖人都分不出?哥们儿们,动手把这两个冒牌的解放军的帽子也给我撸了!”千钧棒们“噢”地一声围上来就把另两个解放军战士的帽子也摘了,有几个人还抢夺起来,一个人扯着一只帽耳朵不撒手。百革造的红卫兵学生也都聚拢过来,把李主任他们三人围在中间,并不断地呼喊着“向贫下中农学习!向贫下中农致敬!”的口号。
李主任和两个战士完全处于受围攻的状况,俗话说“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现在兵遇上了这帮农民也是有理道不明了。李主任和两个战士用力把围着的人们拥到一边悻悻地走了。走到大街上还回头瞅着赵大嚷嚷们恨恨地说:“跟中国人民解放军作对的人没有好下场,蒋介石的八百万军队都让我们打垮了,我们难道还怕几个地痞不成!”赵大嚷嚷头上顶着两顶帽子叉着腰板喊道:“大爷我还就不怕这个,你们蝎子掉进牛**里咋蜇咋蜇(谐言“着”)吧!”
这李主任可是个喜欢感情用事的人,赵大嚷嚷这一闹对百革造甚至对辽河县都起不了好作用。
赵大嚷嚷把李主任的军帽扣在自己头上,又从地道钻到有了望孔的掩体中,大摇大摆地来回走动着。在他看来,解放军也不过如此,天王老子不讲个理也不中。整个辽河县他就佩服一个人,就是周部长,也只有周部长说的话他觉得入耳,而这个解放军的官竟然眼里没有贫下中农没有他赵大嚷嚷,还要把他们撵回去,看来解放军里也不都是好人。他在掩体中走了两个来回,心里想着刚才发生的事情。他不是不知道解放军在文化大革命中对两派支持的作用,他是凭直觉感到这个李主任对他不近便,你想烧香佛爷掉腚,咋也靠不上,干脆就不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