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双勾唇一笑,这一笑,颇有点让人羡慕的意思,因为那笑容里饱含着人世情缘的通透。“陛下这话,让臣好生惶恐。您乃一国之君,言出必行,臣似乎没有理由去拒绝无数人求之不得的恩宠。”
赵政轻叹了一声,从坐垫上站了起来,挥退了左右。
“你还在怪朕?”轻声的问话,掀起了太多的情感共鸣。
吴双的身子一滞,良久,才平复了所有的心绪,“陛下,您想多了,微臣不敢怪任何人,您做的一切,臣都能理解。您这么做,其实是为了长公子好,只是,公子能不能体谅您作为父亲的一片苦心,就不得而知了。”顿了一下,望了一眼腰身有些倦态的帝王,继续说道,“或许,我跟扶苏公子,并不适合在一起,您这样将我们拆开,只是平衡朝中势力而已。”
赵政瞟过安然的坐在一边的吴双,有赞赏,有震惊,有遗憾,因为这个女人真的都聪明,虽然她不喜欢玩弄权术,却能够将事实看得这般清晰,罕见,少顷,才“你若真是我赵氏的子孙该多好!”
吴双起身,“陛下赐予微臣公子身份,难道不是像天下人承认了我这个赵氏子孙吗?”
赵政哈哈笑道,“你倒是学会拿朕的话来赌朕了。”
吴双浅笑不语。
一场原本是该严肃的话题,被吴双的一句话,回到了很平常的闲话聊聊。
不得不承认,这真是一个懂进退、懂人心的女人,而且是一个说话极有艺术的女人,太了解作为上位者的心思了,知道什么话该讲,什么话不能去碰触。
秦始皇离开广阳殿时,从近侍的手里接过一个盒子,盒子是用一块青色绸布包起来的,叮嘱道,“这个,送给你!”
吴双犹豫着接过,疑惑着问了一句,“这是何物?”说完准备将其打开。
一直苍劲有力的大手制住了她的动作,只听赵政说道,“等朕走了,你再打开也不迟。”
吴双将一句话理解错了,太多的故事因为这一句话而改变,待明白之际,已是覆水难收,之间那双欲打开它的双手在闻言时便僵住了。
“这是朕年少时,一位故人赠予朕的。”
从赵政的语气里,吴双听出了不一般的怀念,这种语气,像极了那种无法割舍的情怀,吴双一直以为,赵政的一生里,除了上官玉,只怕没有人值得他如此用心了,原来,不是如此。
“每次见到你,都有她的影子。吴双哪,你真是一个奇怪的女子。”赵政如是说。
吴双苦笑了一下,若是愿意,谁愿意去做她人的影子,“陛下的心思这般细腻如初,是她们的福气。”
“你听出来了?”似自问,似问吴双。
“不论是哪一个,时间如流水,白驹过隙,能让陛下如此记在心底的人,想必都是陛下至亲至爱之人。其实,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并不一定非谁不可,谁离开了谁,都会将生命继续下去,但却会因为少了谁,而在心里空出一个角落,随着时间的推移,或淡忘,或铭记,不论是淡忘还是记在心间,时不时的想起,还是会有一些不一样的感伤。”吴双低着头,让人看不清眼底的情绪,但是话里话外透出来的那股很平静的道理,温暖着一个个孤独者的灵魂。
一阵沉默过后,赵政转移了话题,“这次东巡,朕估摸着时间,需要两个月左右,对于朝政,你若还有不解之处,可以冯相商议着办,也可以飞鸽传书给朕。”
吴双起身,颔首道,“微臣明白。”
赵政突然伸手,拍在吴双廋弱的肩膀上,声音里透着疲倦,“朕觉得,你一定是我大秦的福星。”
“臣惶恐,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吴双心中忐忑不安,有些话,越是想说,越是不敢说,面对着赵政的信任和看重,她心里虚得厉害。
北宫告诉她,没有十成的把握,不要随意透露不该说的话,要知道,这里是两千多钱的秦朝,不死二十一世纪,祸从口出的例子数不胜数,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不是任凭你一己之力可以改变历史的走向的。
一只手在吴双的左肩上轻轻的拍了两下,“你的伤应该无碍了吧?”
这所说的伤,自然是上次在德政殿被他身边那个侍卫所拍的那一掌。
吴双迎上赵政那关心的眼神,赵政的外貌真的是出众的,看着年近五十的他,历经了岁月的洗礼,留下了时间的印迹,这五官却不失成熟与深沉,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放佛具有穿透力,让人无法直视,“谢陛下关怀,一点小伤,无碍。”
赵政点了点头,“时辰不早了,朕回宫了。”
吴双拱手躬身,“臣恭送陛下。”
赵政转身朝门外大步走去。
吴双目送着他出广阳殿,直至一行人消失在夜色中。
吴双转回到宫中,就看见了一个常客,一身宝蓝色的华服让他看上去多了几股儒雅,正懒散的半躺在软榻上,手里还摸着一个刚啃了一口的贡梨。
全当没看见,走过去,自斟自饮。
那蓝色身影见状,忍不住咕哝了一句,“我说,你一个女人,怎么也这么贪杯?”
吴双全当没听见,握着倒满美酒的夜光杯,送入口中,一饮而尽,斜撑在桌子边,玉指指向那个说她的人,“关你什么事?”
北宫辰妖娆一笑,摇头道,“不关我的事。”
“你又来干嘛?”吴双问。
“怎么说话的你,哥哥我关心你呗,来看看你过得怎么样。”北宫辰一本正经的说,停顿了两秒,望着一脸愁思的吴双,说实话,真是看她这造型不太舒服,“我说,你每天穿成这个样子,就不别扭吗?”
“你可以选择不看。”吴双无所谓的回了一句。
“漠视美人是作为男人最大的失败。”北宫辰毫无顾忌的发表着自己的观念。
吴双表示对于北宫辰的这种调调,永远没有办法理解,对于一个在凭借着自身本事一路翻趴打滚在娱乐圈里走出来的人,她吴双再单纯,也相信这是一个饱经人情冷暖的人,再加上在作为月氏王子的身份,他一定没有表面上看上去般无害。
这个人,似乎永远都是带着一层面纱,无论你与他隔得有多么近,你都看不清这个人的真实想法,突然把玩着手里的夜光杯,幽幽的说道,“北宫,我有时候怎么觉得你这么难相处呢?”
北宫辰的笑容一僵,片刻之后又恢复了一脸释然的淡笑,“女人太聪明了,会让人望而生畏的。”
“男人太假,让人觉得非常害怕。”吴双直视着他,毫不顾忌的说道。
北宫辰的俊眉一蹙,“看来扶苏将你保护得太好了。”
一说起扶苏,吴双的脸上就没法淡定了,一种莫名的忧伤袭满心头,不浓烈,却足以左右所有的思绪。
“瞧瞧,你提起你的心上人,你的状态就完全变了。吴双,容我提醒你一句,在与人交往的时候,不要将自己的情绪过多的暴露在他人的眼皮底下。”北宫辰好心的提醒道。
“你说,历史真的有那么难改吗?”一个相当沉重的话题。
“你本就不属于这里,何必要在乎这么多呢?”北宫正色的疑惑道。
“可是,每天眼睁睁的看着的,是在真实的发生着的呀,身边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都活生生的在你的周围,你就做得到视而不见吗?”吴双有些失控的厉声问道。
北宫辰一晃身,就站在了吴双的面前,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握住吴双的双肩,迫使吴双的眼睛看着自己,“你是真的爱上了赵扶苏?”
吴双愣住,到今天,还有质问她跟他之间的感情,难道这份感情就这么不靠谱,一时悲喜交加,无法言语。
“说话!”北宫辰摇晃着吴双的身子,问道。
吴双对上那双宝蓝色的眼睛,里面糅杂着太多她无法看明白的情绪,却没有回避他的问题,重重的点头,朱唇轻吐出一个字,“是。”
北宫辰的神色微变,认真的审视着眼前这个女人,那专注的神情,让吴双莫名的想要往后退,这么想,便也这么做了。
那双迷人的琉璃眸中带着几许看不太明了的哀伤。
“吴双,我以为你是个聪明的女人,没想到你竟也这般看不明白。你误入时空,来到秦朝,本就是一个例外,为什么要让自己陷得这么深?一个古人而已,他哪里那么吸引你,让你这样绞尽脑汁的去改变他的宿命。你是接受过现代教育的,怎么就不懂,发生在身边的这些事,都是已经发生过的,你的到来,最多就是再亲身经历一遍而已,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已经注定好了的,你只是一个普通人,没有改变历史的能力,你到底懂不懂?”北宫辰难得如此失态,竟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只希望唤醒这个深陷泥足的女人。
吴双在听完北宫辰这一席话时,神色变了又变,几欲翻出一个能够说服自己,顺便说服北宫辰的话,可是,却发现,现实生活,的确就跟北宫所言的一样,这里的一切都是已经发生过,只是,因为年代久远,很多故事已经失去考证。
难道她就只能这样看着吗?
吴双眼帘微阖,不敢再看向北宫辰,因为北宫辰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认真,站在同样的位置上,他在告诉她,不要一意孤行,那样的后果,也许会超乎她的想象。
可是,吴双还是忍不住的想知道,难道还有比看着自己最爱的人死在自己面前更无法让人接受吗?
若是如此,这一切就真的再也无法改变。
她的内心在经历着前所未有的挣扎,她其实不相信历史,扶苏再孝顺,也不会因为一道这样的圣旨去自杀,虎毒尚且都不食子,秦始皇是他的亲生父亲,不可能找一个这么荒唐的理由来结束他如此年轻的生命,所以,她总是在有意无意的跟扶苏透露过一些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