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双身体一颤,扶苏察觉到了,是啊,扶苏这么懂她,她的言行都在无意间流露着不安,他怎会不知呢。可是,她能告诉他,她来自遥远的未来?不能,这件事情,可大可小,如今正值多事之秋,此事不宜太多人知晓,根本无益。
她有着太多的心事,有时候真的害怕超出了她的承载,现实总是那么的残忍,让人忍不住的去压迫自己去承担。
吴双看着外表清冷,其实不是的,这么多年的经历告诉她,要学会隐藏情绪,在这里的这些日子,她更是深有体会,太多心事不能说,有时候,不仅仅是不安,更多的害怕。
扶苏察觉到了吴双的颤抖,将她紧紧的拥入怀中,“一切有我,不要怕。”
吴双听着扶苏这话,从心底感觉到了暖意,她真的明白了,不是不会爱,原来,当遇见一个人时,会甘愿沉沦,依恋着这份独有的温暖,这一刻,她感觉到了幸福。
泪水竟在不经意间流出了眼眶,多久了,多久没有尝过眼泪的滋味儿,还是那股记忆里熟悉的味道,有点咸,有点苦,却因心情不一样,原来泪水也可以甜。
哽咽着呢喃答道:“嗯。”
然后将头蹭在了扶苏的肩膀上。
在扶苏的心目中,吴双不是那种惊艳了初遇的女子,却温暖了他的岁月。
“双儿,你的意思我都能理解。”扶苏缓缓道来,“我也不介意跟你讲心里话,虽然这些话,我从来没有跟任何人,包括季扬他们也不知道我的真实想法。”
吴双并不接话,她知道扶苏会继续说下去的。
沉默了良久。
扶苏才再次开口,“父皇至今未立太子,只是在我、三弟和二十弟之间难以抉择。历朝历代都是‘立长不立幼’,可也有‘能者居之’的说法。若跟你说,我对此一点都不介意,只怕你也不信。”说到这里,侧过头看了一眼吴双。
吴双坐起身来,迎上他的目光,“如此一说,我能理解成,你还是在意那个位子,可对?”
扶苏笑了,笑容很淡,却有一种看不明的苦涩,语气里难以掩盖住的是一种落寞,收回了视线,盯着桌上的茶杯,声音低沉,“师父曾说,像我们这些出生在皇家的皇子,若坐不上那个位子,便只有一条路。”神色悲戚,语气低了一个调,却也决绝,冷冷的吐出一个字,“死。”
说完,伸手去握茶杯,骨节突出泛着白,似乎用了很大的力道,然后又慢慢的放下。
起身,视线望着窗外,背对着吴双,侧脸从吴双的角度看上去,竟是说不出的绚烂与华美,带着丝丝蛊惑,貌似还有妖艳,此刻的扶苏像极了开在阳光下的罂粟花。
吴双正准备说些什么时,扶苏又接着说道:“二十八年了,我一直觉得自己无情无爱,也无牵无挂了。
母妃死了,临死前告诉我:儿啊,娘这辈子对不起你,娘给不了你作为大秦皇长子的尊崇,甚至给不了你一个普通家庭的父慈母爱,娘一直以为,只要娘努力去争取,你父皇就看得见,可是,这一刻我才知道,无论我如何付出,他的心里始终没有我。过奈何桥时,我一定跟孟婆多要两碗汤,忘了他,忘了这一生的点点滴滴,自幼得华阳夫人的赏识,原以为是这辈子的荣幸,如今看来,不过是一场笑话,世间多少痴儿怨女,我要忘记这一切……
母妃说这些话时的表情跟语气深深的震撼了我,那股决绝,那股淡漠,让我发现原来每个人都活得那么辛苦。那个位子给我诱惑并不强,母亲是皇祖母给父皇亲自选的妃子,却不过是将两个本无意的人绑在了一起,多了一对怨偶,可是在那个偌大的王宫里,最不缺的就是怨女,看多了,都麻木了,再热的心也凉了。
我曾经甚至只是在想,或许将来有一天,当他们当中谁坐上了那个位子,也许我的生命就走到尽头了,只是,可怜了我的这群弟兄,跟着我出生入死,最后还是沦为政治的牺牲品。
我到今天都在想,到底什么叫亲情?我不知道。母妃在世时,只是对我严苛,教导我如何做一个父皇喜欢的皇子,说起来,我不过是母妃争宠的筹码。所以不管我怎么做,父皇对胡亥永远是慈爱的笑容,对我从来都是不冷不淡。我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悲哀。”
吴双一愣,望着扶苏,她好像明白了,原来扶苏并不是臣服,而是一心求死,娘不疼,爹不爱,王宫里不知有多少人觊觎他皇长子的身份,更不知有多少人希望他死,他是失去了活下去的欲望。
吴双不言不语,眼睛却一直停留在扶苏的身上,她就知道,这样的人,若不是自愿,谁能主宰他的生死?她这一刻才知道这个男人从小承载的东西太多了,他要提防的人太多了,他只是累了,麻木了,倦怠了。
扶苏需要的是一个支撑点。
扶苏说完之后,觉得藏在心里的委屈似乎解脱了,这一刻,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快乐,对,就是快乐。
原来有一个懂自己的人在身边,能撬开尘封已久的心扉,让自己毫无顾忌说出心里话是如此的幸福。
扶苏回眸,他感觉到吴双的目光一直在,“谢谢你!”
吴双柔柔的一笑,如碧波般清澈的眼神,洋溢着淡淡的温馨,嘴角的弧度似月牙般完美,如天使般的微笑,赶走了所有的阴霾,使扶苏看到原来这个世界竟然是如此的明亮。
吴双主动朝扶苏走去,抱住他,双手环扣住扶苏的脖子,神色很美,如同一朵开放的百合花,清新,隽永,“我一个人走了这么多年,没有遇见一个让我如此执著的男子。遇见你,我才知道,原来我不是性情凉薄,只是没有遇见命中注定的你。所以,我感谢上苍,让我遇见你。”更谢谢命运的安排,将两千多年的时空距离拉得如此近,让你活在了我触摸得到的世界里,扶苏,我愿意为你留在大秦,留在你身边,温暖彼此。吴双在心里你补充着说道。
扶苏听着这番表白,对他来说,不论前面的路多难走,他愿意为了自己的幸福,坚持下去,他不是没有被女子表白过,只是没有遇见过被自己爱的女子表白过,她懂他,懂他的悲哀,懂他的无奈,知心爱人才是一生所求,这个女子重新点燃了他对生活的热情。
扶苏情不自禁的的将吴双搂在怀里,在眉宇间落下了深深的一吻。
“双儿,不管我的选择是什么,你都会留在我身边的,对不对?”
“是,不管你要什么,我都支持你。”
是支持,是携手共进,是永不背叛。
十指再次紧扣,扶苏下了所有的决心,神情很专注,从他的眼眸中可以清晰看见,只有吴双的倩影,一字一句强势的宣布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辈子,你只能是我的。”
说完低下头,朝吴双的粉唇吻去,霸道不失温柔,寸寸攻占,也寸寸沦陷……
十里长亭。
芳草萋萋,白雪皑皑。
阵阵寒风冷冽的肆虐着,冬天总是带着丝丝缕缕的肃萧,眼中景色总是因心情在变幻,淡淡的离愁萦绕在长亭内外。
这日,郑霖与唐秉、文姬等人一起朝蜀中出发,还有随行的几个亲密下属。
吴双和扶苏二人亲自送行,二人齐肩并立,怎么看都是一对璧人。
季扬跟张建远远的跟在后面,时不时四处扫视一下。
“先生,家弟年幼,一切拜托你了。”吴双言语真切的拜托道。
唐秉年纪并不大,五十还差两岁,因为日子过得惬意,倒也不催老,看上去意气风发,“丫头啊,你要小心。”
吴双含笑着点头,然后走到郑霖面前,替郑霖拢了一下披风,语气里透着浓浓的关怀,“小霖,你已逐渐有主见,成长了许多,姐姐甚是欣慰,如今形势,你已了然,一切小心行事。”
郑霖重重的点头,冲吴双笑着道:“姐姐,小霖会谨慎行事。”稚嫩的脸庞上映着不同年龄的刚毅,语气里是满满的承诺,只是凤眸一闪一闪,那是点点泪光在流动。
说完扑在吴双的怀里,吴双身上特有的清香让他很心安,他知道,这个世上只剩这个女子对自己好,他愿意听她的话,助她完成她的大业。
他虽小,却比同龄人沉稳,从小爷爷就教他很多知识,那时不能理解的,这段日子似乎都开始慢慢懂了。
郑霖是个聪明的孩子,而且还有着超强的记忆力。
吴双回抱着郑霖,轻拍着后背,这小家伙又长高了,一下子就窜到吴双的下巴边了。
这边,唐秉则和扶苏再交流着,早就听闻公子扶苏才德兼备,礼贤下士,这几日的相处,确实让他欣赏这个年轻人。
想他唐秉不是不愿出仕,而是不得已,才归隐。
千里马若遇见伯乐,又何必再委屈自己呢?
“拜别公子。”唐秉颔首。
扶苏急忙制止,握住唐秉的手,神色一派自若,“先生不可,此去路途遥远,任务艰巨,扶苏感激先生大义。”
“难得还有我唐某人的用武之地,必定不负重托。”唐秉一脸正色的说道。
吴双深吸了一口气,牵着郑霖的手走过来,“时辰差不多了,几位,多多保重。”
马鞭一扬,车轮开始转动,一路前行,逐渐消失在视线中。
“我们回去吧。”吴双侧身对扶苏说,“接下来该去完成另一件事了。姬安那有没有新消息传来?陛下那里……”
扶苏很自然的揽着吴双的肩,往回走。
“一切在你的预料中。”扶苏眉毛微挑,嘴角噙着一抹得意的笑容,语气难得轻松。
“前面有个地方不错,难得出来,去转转也不错。”扶苏接着说,牵着吴双的手,往另一个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