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书》是一部多体裁的文献汇编，是我国最古老的皇室文集，由《虞书》《夏书》《商书》《周书》组成。战国时期总称《书》，汉代改称《尚书》，意为“公之于众的（古代）皇室文献”。因是儒家五经之一，又称《书经》。
《尚书》相传由孔子编撰而成，但有些篇目是后来儒家补充进去的，保存了丰富的上古时期关于政治、经济、军事、思想和文化方面的珍贵资料。它最引人注目的思想倾向，是以天命观念解释历史兴亡，为现实提供借鉴。这种天命观念具有理性的内核：一是敬德，二是重民。就文学而言，《尚书》是中国古代散文已经形成的标志，被文史学家称为我国最早的散文总集，是和《诗经》并列的一个文体类别。它是我们研究先秦奴隶社会和封建社会早期的重要历史文本。因而，无论在文化史上、史学史上都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
原文
虞夏书·尧典
曰若稽古帝尧①，曰放勋，钦明文思安安，允恭克让，光被四表，格于上下。克明俊德，以亲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协和万邦。黎民于变时雍。
乃命羲和②，钦若昊天历象②——日月星辰③，敬授民时。
分命羲仲宅嵎夷曰旸谷④，寅宾出日，平秩东作。日中⑤，星鸟⑥，以殷仲春。厥民析，鸟兽孳尾。
申命羲叔宅南交，平秩南为，敬致。日永⑦，星火⑧，以正仲夏。厥民因，鸟兽希革。
分命和仲宅西曰昧谷，寅饯纳日，平秩西成。宵中⑨、星虚，以殷仲秋。厥民夷，鸟兽毛毨。
【注释】
①曰若稽古：史臣追记古事的开头用语。曰若，句首发语词，无意义。稽：考察。尧：相传为原始社会后期的一个部落首领，在后代儒家文献中逐渐被神话为德业最高的帝王。
②羲和：原是神话中太阳女神的名字。这里指主管天文历象的官员羲氏、和氏。
③钦若昊天历象：恭敬地按照天空中日月星辰的运转现象去认识它。历象，日月星辰等天体运转的现象。
④旸谷：神话中日出之处。
⑤日中：指春分。春分这天昼夜时间相等，因此叫日中。
⑥星鸟：星名，指南方朱雀七宿。朱雀是鸟名。
⑦日永：指夏至。夏至这天白天最长，因此叫日永。
⑧星火：指火星。夏至这天黄昏，火星出现在南方。
⑨宵中：指秋分。秋分这天昼夜时间相等，因此叫宵中。
申命和叔宅朔方曰幽都，平在朔易。日短①，星昴②，以正仲冬。厥民隩，鸟兽鹬毛。
帝曰：“咨汝羲暨和，期三百有六旬有六日，以闰月定四时成岁③。”
允厘百工，庶绩咸熙。帝曰：“畴咨若时登庸？”放齐曰：“胤子朱启明④。”帝曰：“吁！嚣讼可乎？”帝曰：“畴咨若予采？”欢兜⑤曰：“都！共工方鸠僝功⑥。”帝曰：“吁！静言庸违，象恭滔天。”
帝曰：“咨！四岳，汤汤洪水方割，荡荡怀山襄陵，浩浩滔天，下民其咨，有能俾乂？”佥曰：“於！鲧哉⑦。”帝曰：“吁！咈哉，方命圮族。”岳曰：“异哉！试可乃已。”帝曰，“往，钦哉！”九载，绩用弗成。
帝曰：“咨！四岳。朕在位七十载，汝能庸命巽朕位。”岳曰：“否德，忝帝位。”曰：“明明扬侧陋。”师锡帝曰：“有鳏在下，曰虞舜⑧。”帝曰：“俞！予闻，如何？”岳曰：“瞽子，父顽母嚚⑨，象傲⑩；克谐以孝，烝烝乂，不格奸。”帝曰：“我其试哉！”
【注释】
①日短：指冬至。冬至这天白天最短，所以叫日短。
②星昴：星名，指昴星，为西方白虎七宿之一。
③以闰月定四时：古代一年十二个月，大月三十天，小月二十九天，共计三百五十四天，比一年的实际天数少十一天又四分之一天。三年累计超过了一个月，所以安排闰月来补足，使四时不错乱。
④朱：原是神话人物。这里作为尧的儿子，名丹朱。
⑤欢兜：原是神话中人物。这里作为尧的一个臣子的名字。
⑥共工：原是神话中人物。这里作为尧的一个臣子的名字。
⑦鲧：神话人物。这里作为尧大臣的名字。
⑧虞舜：舜最初是以殷商族远祖的身份出现在传说和文献中，后来又作为黄河下游东夷部落首领的名称。
⑨父顽母嚚：这里顽、嚚二字互文义通，即愚顽凶狠，不顾忠信、德义之谓。据《史记》知此“母”乃舜的继母。
⑩象：舜的异母弟。
女于时，观厥刑于二女①。”厘降二女于妫汭，嫔于虞。
帝曰：“钦哉！”慎徽五典，五典克从②。纳于百揆，百揆时叙。宾于四门，四门穆穆。纳于大麓，烈风雷雨弗迷。
帝曰：“格汝舜，询事考言，乃言底可绩，三载。汝陟帝位。”
舜让于德弗嗣。正月上日，受终于文祖。在璿玑玉衡以齐七政。肆类于上帝，禋于六宗③，望于山川，遍于群神。辑五瑞。既月乃日，觐四岳群牧，班瑞于群后。
岁二月，东巡守，至于岱宗，柴。望秩于山川，肆觐东后。协时月、正日，同律、度、量、衡。修五礼、五玉、三帛、二生、一死贽，如五器。卒乃复。
五月，南巡守，至于南岳④，如岱礼。八月，西巡守，至于西岳，如初。十有一月，朔巡守，至于北岳，如西礼。归格于艺祖，用特。五载一巡守，群后四朝。敷奏以言，明试以功，车服以庸。肇十有二州，封十有二山，浚川。
象以典刑，流宥五刑，鞭作官刑，扑作教刑，金作赎刑。眚灾肆赦，怙终贼刑。钦哉，钦哉，惟刑之恤哉！
流共工于幽州，放欢兜于崇山，窜三苗于三危⑤，殛鲧于羽
山⑥，四罪而天下咸服。
二十有八载，帝乃殂落。百姓如丧考妣。三载，四海遏密八音。月正元日，舜格于文祖，询于四岳，辟四门，明四目，达四聪。咨十有二牧曰：“食哉惟时！柔远能迩，惇德允元，而难任人，蛮夷率服。”
舜曰：“咨四岳，有能奋庸，熙帝之载，使宅百揆，亮采惠畴？”佥曰：“伯禹作司空。⑦”帝曰：“俞！”咨禹：“汝平水土，惟时懋哉！”禹拜稽首，让于稷、契暨皋陶⑧。帝曰：“俞！汝往哉！”
帝曰：“弃，黎民阻饥，汝后稷，播时百谷。”
帝曰：“契，百姓不亲，五品不逊⑨，汝作司徒，敬敷五教在宽。”
【注释】
①二女：指尧的女儿娥皇和女英。
②五典：五种伦常礼教。《左传》文公十八年有“父义、母慈、兄友、弟共（恭）、子孝”五教，即其义。
③禋：古代一种精诚洁净之祭礼。六宗：即甲骨文中的“六示”，指六代祖先的神祖。
④南岳：先秦文献中四岳、五岳之山多是虚无缥缈之名，并非实际山名，很难在地理上坐实。今日习称的西岳华山、南岳衡山、北岳恒山，都是汉代以后的说法。
⑤三危：原为神话中的山名。这里泛指西方极边远之地。
⑥羽山：神话中鲧遭流放而死之处，今不详。
⑦伯禹：即禹。神话中相传禹从鲧腹中剖出，鲧为禹父，鲧为伯爵。故禹又称伯禹。司空：周代官职名，与司徒、司马并列。
⑧稷：人名。即后稷，又名“弃”，是文献中周的宗祖神，被奉为周的始祖。皋陶：神话中的人物，战国文献中作为群舒地区偃姓族的宗族神出现。
⑨五品：同上“五典”，概指父义、母慈、兄友、弟恭、子孝的家庭道德。
帝曰：“皋陶，蛮夷猾夏，寇贼奸宄，汝作士。五刑有服①，五服三就；五流有宅，五宅三居。惟明克允。”
帝曰：“畴若予工？”佥曰：“垂哉！”帝曰：“俞！”咨垂：“汝共工。”垂拜稽首，让于殳斨暨伯与。帝曰：“俞！往哉，汝谐。”
帝曰：“畴若予上下草木鸟兽？”佥曰：“益哉②！”帝曰：“俞！”咨益：“汝作朕虞。”益拜稽首，让于朱、虎、熊、罴③。帝曰：“俞！往哉！汝谐。”
帝曰：“咨四岳，有能典朕三礼？”佥曰：“伯夷④。”帝曰：“俞！”咨伯：“汝作秩宗，夙夜惟寅，直哉惟清。”伯拜稽首，让于夔、龙⑤。帝曰：“俞！往，钦哉。”
帝曰：“夔！命汝典乐，教胄子⑥，直而温，宽而栗，刚而无虐，简而无傲。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八音克谐，无相夺伦，神人以和。”夔曰：“於！予击石拊石，百兽率舞。”
帝曰：“龙，朕堲谗说殄行，震惊联师，命汝作纳言⑦，夙夜出纳朕命，惟允。”
帝曰：“咨汝二十有二人，钦哉！惟时亮天功。”三载考绩，三考，黜陟幽明，庶绩咸熙。分北三苗。舜生三十征，庸三十，在位五十载，陟方乃死。
【注释】
①五刑：这里指五种刑具。
②益：即伯益，文献亦作“伯翳”“柏翳”等，为嬴秦之祖先，又名大费，神话传说记载其行事各有不同。
③朱、虎、熊、罴：山泽中的四个“灵兽”，在神话传说中作为氏族首领的名字。这里指四个大臣。
④伯夷：神话人物，姜姓之宗祖神。
⑤夔龙：神话中两个氏族宗祖神之名。这里作为两个大臣的名字。
⑥胄子：这里指贵族子弟。胄，同“育”、稚。
⑦纳言：官名。
虞夏书·皋陶谟
曰若稽古皋陶曰：“允迪厥德，谟明弼谐。”禹曰：“俞！如何？”皋陶曰：“都！慎厥身修，思永。惇叙九族，庶明厉翼，迩可远在兹。”禹拜昌言，曰：“俞。”
皋陶曰：“都！在知人，在安民。”禹曰：“吁！咸若时，惟帝其难之。知人则哲，能官人；安民则惠，黎民怀之。能哲而惠，何忧乎欢兜，何迁乎有苗，何畏乎巧言令色孔壬？”
皋陶曰：“都！亦行有九德①。亦言其人有德。”乃言曰：“载采采。”禹曰：“何？”皋陶曰：“宽而栗，柔而立，愿而恭，乱而敬，扰而毅，直而温，简而廉，刚而塞，强而义。彰厥有常，吉哉！日宣三德，夙夜浚明有家，日严祗敬六德，亮采有邦。翕受敷施，九德咸事，俊乂在官。百僚、师师、百工惟时，抚于五长②，庶绩其凝。无教逸欲有邦，兢兢业业，一日二日万几。无旷庶官，天工人其代之。天叙有典，敕我五典五惇哉；天秩有礼，自我五礼有庸哉；同寅协恭和衷哉！天命有德，五服五章哉；天讨有罪，五刑五用哉③；政事懋哉懋哉！天聪明，自我民聪明；天明畏，自我民明威。达于上下，敬哉有土！”
【注释】
①行有九德：人的性行有九种品德。
②五长：五位众官之长，如司徒、司马、司寇、司空、大宗伯等各官之长。
③五刑：即《吕刑》之墨（刻面）、劓（割鼻）、膑（去膝盖骨）、宫（去生殖器）、大辟（死）。
皋陶曰：“朕言惠可厎行？”禹曰：“俞！乃言厎可绩。”皋陶曰：“予未有知，思曰赞赞襄哉。”
帝曰：“来！禹，汝亦昌言。”禹拜曰：“都！帝，予何言？予思日孜孜。”皋陶曰：“吁！如何？”禹曰：“洪水滔天，浩浩怀山襄陵，下民昏垫。予乘四载①，随山刊木。暨益奏庶鲜食。予决九川距四海，浚畎浍距川。暨稷播奏庶艰食，鲜食，懋迁有无化居，烝民乃粒，万邦作乂。”皋陶曰：“俞！师汝昌言。”
禹曰：“都！帝慎在位。”帝曰：“俞！”禹曰：“安汝止，惟几惟康；其弼直，惟动丕应。徯志以昭受上帝，天其申命用休。”帝曰：“吁！臣哉邻哉！邻哉臣哉！”禹曰：“俞！”
帝曰：“臣作朕股肱耳目。予欲左右有民，汝翼；予欲宣力四方，汝为；予欲观古人之象：日、月、星辰、山、龙、华虫、作会②，宗彝③、藻、火、粉米、黼、黻，絺绣，以五采彰施于五色作服，汝明。予欲闻六律、五声、八音④、七始咏，以出纳五言⑤，汝听；予违，汝弼。汝无面从，退有后言。钦四邻，庶顽谗说，若不在时，侯以明之，挞以记之，书用识哉，欲并生哉。工以纳言，时而飏之，格则承之、庸之，否则威之。”
【注释】
①四载：四种运载工具，旱路坐车，水路乘船，泥路用橇，山路用椐。
②华虫：一种美丽的野鸟。作会：指日、月、星辰、山、龙、华虫六者，用于上衣。
③宗彝：绘有虎、蜼（长尾猿）的宗庙彝器。
④五声：宫、商、角、微、羽。八音：金、石、丝、竹、夸、土、革、木八种乐材的乐器所奏出的音乐。
⑤出纳：《尧典》有“纳言”之官，这里可理解为音乐工作的“采风”。
禹曰：“俞哉！帝光天之下，至于海隅苍生，万邦黎献，共惟帝臣，惟帝时举。敷纳以言，明庶以功，车服以庸。谁敢不让，敢不敬应？帝不时，敷同日奏，罔功。”
帝曰：“无若丹朱傲，惟慢游是好，敖虐是作，罔昼夜頟頟。罔水行舟。朋淫于家。用殄厥世。予创若时。”
禹曰：“予娶涂山，辛壬癸甲①。启呱呱而泣，予弗子，惟荒度土功。弼成五服，至于五千，州十有二师。外薄四海，咸建五长。各迪有功，苗顽弗即工，帝其念哉！”
帝曰：“迪朕德，时乃功惟叙。皋陶方祗厥叙，方施象刑惟明。”
夔曰：“戛击鸣球，搏拊琴瑟以咏。祖考来格，虞宾在位，群后德让。下管鼗鼓，合止柷敔，笙镛以间。鸟兽跄跄。《箫韶》九成，凤皇来仪②。”夔曰：“於！予击石拊石，百兽率舞，庶尹允谐。”
帝庸作歌曰：“敕天之命，惟时惟几。”乃歌曰：“股肱喜哉，元首起哉！百工熙哉！”皋陶拜手稽首飏言曰：“念哉！率作兴事，慎乃宪，钦哉！屡省乃成，钦哉！”乃赓载歌曰：“元首明哉，股肱良哉，庶事康哉！”又歌曰：“元首丛脞哉！股肱惰哉！万事堕哉！”帝曰：“俞！往钦哉！”
【注释】
①辛壬癸甲：古代以干支纪日，辛壬癸甲共计四天。
②凤皇来仪：指演奏《箫韶》之乐的箫管错落相间，有着凤凰般的仪容。旧说神鸟凤凰被音乐感动而到来。
商书·汤誓
王曰①：“格尔众庶，悉听朕言。非台小子敢行称乱，有夏多罪，天命殛之！
“今尔有众，汝曰：‘我后不恤我众，舍我穑事而割正夏？’予惟闻汝众言，夏氏有罪，予畏上帝，不敢不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