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舞台
四、朋友献计
一进茶馆，张二胡就看见吴能、李轼都在跟一些人摆龙门阵，双方都点点头，打个招呼，顾不上说话。原来吴能他们正在议论应付上山下乡的事，而张二胡到茶馆来，也是一肚皮的烦心事，约了朋友来商量的。
李轼刚进茶馆时，已经看到老万、大史在茶厅内的一张茶桌旁。前两天在山上碰见时，大史已经跟他提到张二胡遇到麻烦。这时，一看张二胡走过去，估计他们也是有事要商量。
张二胡把烦恼告诉圈子里的朋友们，希望他们能出出主意。老万一边用茶盖别着浮在上面的茶沫子，一边说：
“张二胡，你千万不要去硬碰硬，那无疑是鸡蛋碰石头。笑嘻罗汉跟你讲那些大道理，我们私下可以不睬它，说他空话连篇。他要不整你还好，他要起心整你的话，那些话要落在你个人头上，那一条一条都可以算是罪名的，你可别不当回事。从你说的那些事来看，你们那个龟儿子笑嘻罗汉不好惹，小心为妙，躲着点。他就是存心在绕你，三绕两绕把你绕进去，等你急了说点出格的话，就好收拾你。所以，别跟他急别跟他争，以不变应万变，一个字：躲。”
张二胡低头喝着茶，琢磨老万说的办法，片刻之后抬头望着老桑，问：“老桑，你主意多。你觉得老万的办法咋样？”
老桑说：“老万说得对，张二胡你不能跟笑嘻罗汉正面冲突。但话说回来，躲，你往那里躲？俗话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词。他就是要给你造成压力，拿大话压你，让你扛不住，自行退出，这叫不战而屈人之兵。要依我说的话，绝对不要放手，你最好是跟他打太极拳，你和小赵推来推去的。只要你不着急，小赵还年轻，拖得起。怕啥，说不定哪天那笑嘻罗汉就滚蛋了。再说，我看小赵也是一个有主见的人，不会轻易就听笑嘻罗汉的，你完全可以放心的，不会有后顾之忧。老万说的‘躲’有道理，不过我觉得光是躲不是办法，一个单位的，抬头不见低头见，跟老子往哪里躲？”
“老桑，你说躲不行，那你觉得咋个好？”老万问。茶太烫，喝不了，他把刚端起的杯子又放在茶桌上。
“也简单。躲不了时，不妨找些理由来应付他，过一阵算一阵。就跟笑嘻罗汉镖上，一个字：拖。”老桑回答，又说，“就像这茶太烫了，没法喝，放一阵凉了再喝。拖着，把事情跟他拖黄。”
张二胡觉得朋友们都是真心在为自己出主意，但这些都难以解决实际问题，很多也是他想到过的。朋友们在讨论其他话题时都能说得有条有理，逻辑严密，而在说这些事时，却不在行。像老万说的“躲”，在一个单位上班，在笑嘻罗汉的管辖之下，自己能往哪里躲？一次可以推说有事躲开，两次也可以说有事躲开，但你不能次次都说有事吧？俗话说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再说像老桑说的“拖”，笑嘻罗汉就找上你，当面问你，要听你回答，你能推说不晓得，你能总装哑巴不说话。再拖也拖不过去啊！自己一个大男人更不能有事了往女人身上推啊，那样自己成了啥人。所以他半天没有出声，他不好意思说老万他们的办法不管用。把眼睛转向大史，希望能从大史嘴里听到好办法。
大史听他们说完后，却有不同看法，不紧不慢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我明白张二胡心里在想啥，这些办法本身都不错，但现在都行不通。他张二胡是躲也躲不了，拖也拖不了。为啥？关键是你张二胡跟笑嘻罗汉不是在平等的条件下对决。笑嘻罗汉是领导，是代表单位，代表一级组织，他既可以随时找你摆龙门阵，也可以正式让你上他办公室去谈话。反过来你张二胡就没有这个权力。再说，笑嘻罗汉要跟你谈工作也好，谈个人问题也好，他都是打着为了工作的幌子，你能奈他何？所以他愿意谈啥子就可以谈啥子，反过来，你行吗？”
大史话说到这里，老桑频频点着脑壳，手指在桌子上下意识地敲着。老万略一沉思，看着大史问：“依你之见，咋个办？想必是有主意了。”
大史说：“我的主意也是一个字：退。俗话说退一步海阔天空，这是很有哲理的。眼下的办法就是对笑嘻罗汉说，明白了他的教诲，我们两人就不谈恋爱了，分手了。这样一来，许多压力都化解了。第一说你们影响工作的事无从谈起，第二书记不会再找你张二胡让你退出，第三，由小赵出面说，按书记的要求，一心扑在工作上，个人问题三年之内不考虑，用笑嘻罗汉自己的话堵住他的嘴。”
“大史，你这办法不错，就是有一点不好，我是躲清闲了，压力都留给小赵。会不会真的妨碍她出演主角？”
“这也就是我想说的另一个问题，你们不是演员，体会不到作为一个演员的艰辛、懊悔、苦闷。先不说成名成家这些大目标，一个演员要过得充实，要有提升，总得要多演角色，尤其是多演一些重要角色，演主角更是每个演员都渴望的事。演员这行当，不完全是个人创作，不像我们画画，除了画官样内容外，我们还可以有自己的创作，有自己的涂鸦，最多就是不能公开展览罢。而演员不行，离开了舞台，啥都不是。没有了角色，就没有演员。能担任重要角色，演员要付出很多艰辛；捞不到重要角色，总跑龙套，演员又是非常苦闷的；如有了机会，却没有抓住，演员会懊悔终身的。可以说，机遇对演员来说，重要性超过自身的才能。还有一点，你们也是体会不到的，搞舞蹈的演员尤其苦，为了保持体型，除了每天的枯燥训练外，还不敢吃不敢喝的。目的就一个，在舞台上展示角色的风采。如果你不上舞台，前期所有的苦都是白吃了。对舞蹈演员来说，舞台就是他们的生命。而且这种生命很短暂，对一个女舞蹈演员来说，在舞台上的风光，也就十来年。一旦受伤就会提前告别舞台，就算万事大吉不受伤，演员还需要体力的支撑，到了一定年龄就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小赵目前有这样好的机会，有这样好的舞台，如果失去了，她今后会不会后悔呢？张二胡，不知你想过这点没有？所以，我觉得当下你应该多问问她的意见，尊重她的选择，最好能成全她的演艺事业。”
“对，大史说得对！真是不是此中人，不知此中味。张二胡，个人问题可以往后放放，拖一拖，是你的娃儿别人抱不走。”老桑一拍膝盖，大声叫好。
“大史你这个分析有道理，这办法也上路，比我们说的强。那笑嘻罗汉也不好意思自己打自己的耳光吧？张二胡，他不让小赵和你耍朋友，倒让小赵和那个领导耍朋友，不能自圆其说嘛。我也觉得你可以照大史说的试一试。”老万说完，再次把端起的茶碗往桌上一放，又加一句，“这也像是打太极拳，正面躲开笑嘻罗汉一拳，从侧面还他一掌。”
张二胡听了，也觉得大史说得不错。朋友们虽说都是在剧团工作，但不是演员，不像大史是演员，确实是能体会到演员的艰辛。
大史在剧团跑了十多年龙套，此中甘苦体会很深。他爱画画，除了兴趣之外，也有现实的考虑。所以他接着说：
“既然说到这里，我索性多说几句。张二胡，我不是说小赵，你不要多心，我是说跳舞这个行当。作为专业舞蹈演员，往往是从几岁就开始训练，文化基础相对差，为了专业上的提高，她的大部分时间都得花在练功上、演出上，可以说，一个舞蹈演员除了专业技能外，其他就一无所长。你们那个笑嘻罗汉说得没错，演员总有跳不动那一天。到了跳不动或不适合跳的那一天，比如说她体形变了，她即使想跳，也没人让她跳。那她咋个办？就只能留在单位上打杂，单位上也要不了这样多打杂的人啊！咋个办？她就只能转行去当一个售货员、售票员，站站柜台之类的。”
大史把话停下来，端起茶碗喝了一口，看着其他几个人，都在点脑壳，意思是明白他说的话。他又喝了一口茶后，接着说下去：
“转行之后，有些人还行，能适应。有些人在舞台上风光惯了，一下让她去站柜台卖货，她就适应不了。所以好些女演员都是趁自己年青漂亮时找好归宿，这也是人之常情。我为啥爱画画？不像一些人说的那样是附庸风雅，除了喜欢这个因素，也考虑到以后。我就想等再过几年，跑龙套跑不动了，就转行到哪个小学去教画画。哪个晓得‘文革’又起来，只能以后事以后说了。我今天啰嗦这些，就是想让张二胡你晓得，小赵也很难，除了当前工作上的压力外，她们还有今后工作上的后顾之忧，你得多体谅她。”
“大史说得有道理。张二胡你是男人，有事多扛点，不要让小赵为难。”老桑冲着张二胡说。
张二胡心里原本乱麻一团，茶喝得没滋没味，现在总算理出一点头绪，觉得茶的味道也出来了。人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这话不假。
要说对样板戏这些角色，张二胡从内心是不敢恭维的，在他看来，都是一些假模假样的东西。但站在小赵的角度想，对一个演员来说，不演戏又干啥？现实中就只有样板戏可以演，演员哪有啥选择的余地，能争取到演一个角色就不错了，更不用说是演主角。而张书记的话更是斩钉截铁，丝毫没有通融的余地，至少三年之内是不可能的。自己要是坚持，就等于是害了小赵，小赵不要说A角演不成，恐怕B角都悬。
张二胡想：朋友们说得对，这事还得多为小赵考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