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架藤制摇椅,一个老人,穿着一身黑色大褂,戴着一顶黑帽子,正坐在上面,慢慢的晃着。
我愣住了,怎么会呢,老房子已经拆掉了,还有谁会在这里呢。突然,我的脑子飞快的闪过一个画面。我很快就知道,这个人是谁了。
“为救李郎离家园呐,谁料皇榜中状元……”坐在藤椅上的老人,摇动着手中的那支烟杆,用着嘶哑的声音唱了起来。女驸马,这是祖父和父亲最喜欢的一出,受他们的影响连我都可以零零碎碎的唱上几句。只是我一直唱不出京剧那个腔调,祖父也唱不好,但他是因为年纪太大了,嗓子坏掉了。听父亲说,祖父年轻的时候,不只是黄梅戏,越剧京剧,在老家的那一帮票友里祖父唱得算好的了,老生,小生,老旦什么的都能唱的好,就连花旦也不在话下。
我推了推已经滑到鼻尖上的眼镜,向那把藤椅走去。走到了玄关那里,距离厨房还有三四步距离的时候,藤椅上的人好像听到了后面的声音,止住了唱腔,放下手中的烟杆,转过身来。
果然是祖父。他扭过头,我看清了他的脸,又干又瘦,满是皱纹,但是很有水色,气色很不错。祖父上下打量了我一番,面无表情的脸开始浮现出笑容,两眼显得有些泪汪汪的,喉结动了动,张开了嘴,还是那沙哑的声音:“来啦,小伢。”
我有点不知所措,不知道说什么好。毕竟自从祖父走了之后,我就再没有梦到过他。只好嘿嘿一笑,走过去凑近祖父。
我走到藤椅边,一手搭着藤椅的扶手,一手扶着膝盖蹲了下来,看着祖父。“爹爹,我来了。”
祖父很激动,笑的咧开了嘴,口中几乎没有了牙,“哎呀,爹爹老了,耳朵不中用了,你都走到这里了我才听见。”我刚要说话,祖父伸出食指挡在我嘴边,阻止了我,他突然抬起头,眼中闪着泪光,看着天花板,又转而对我说:“小伢,我们爷孙俩能见面是天意,是主赐予你我的福音啊。”我全然听不懂祖父在说什么,满脸迷茫的看着他。祖父又有继续说着,“小伢,到了家里头,记得去我房间看看,我有东西要交给你。”
我的疑问呈直线上升,回家?是回山上老家吗?我张开嘴想问清楚,但是定睛一看,祖父已经不见了,身边的那把藤椅,还在慢慢的摇着。空气中回档的祖父的声音,嘶哑但是有力,“你信不过爹爹么,只管去就好了……”
火车一次猛烈的颠簸把我从老房子里拽了回来。我睁开惺忪的睡眼,四下张望着,火车好像到站了,父亲站了起来再往外拽放在头顶架子上的包,母亲看着我笑,“醒啦,醒的真是时候,准备准备下车吧。”我揉了揉眼睛,嘟哝着说:“我刚才梦见爹爹了……”母亲没听清,“什么?你大声点儿。”我摇了摇头,“下车再说吧。”
然而,人挤人肉贴肉的挤出了火车站之后,我便把刚才的那个梦忘得一干二净了。
这次回老家,和祖父下葬那年全然不一样了。城市已经初步成型了,大街小巷开始变得热闹起来,城内的短途客车也开通了,公交车出租车也都相继有了,我们回去的前一阵子,通道山上的柏油路刚刚完工,我们坐着一辆小客车就上了山,不到一小时,就到了家中老屋的村口。
几个姑姑已经到了,叔叔在村口等着我们。我们提前一天去,也是因为地方风俗,按照传统,清明节前一天,所有家中的晚辈,不论男女老幼都要聚集起来在祖先的牌位前跪拜一下,然后一家老小一起在老屋里睡一觉,权当祭奠已逝的老人了。
在祖先的牌位前磕了三个响头之后,我猛然又想起刚才那个梦了,于是爬起来撒腿就跑,父亲一把拽住了我,“臭小子想去哪,老房子里的好多东西都是上了年月的,你可别到处乱摸乱碰啊。”我挣开父亲的手,问他,“爸,爹爹的房间还和那年摆设一样吗?”
我这么问自然有我的道理,梦里祖父跟我说,他有东西给我,若是真的,那应该是他还在世的时候准备的吧……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就相信了那个梦是真的,只是打从心底里觉得我应该去看看,但是如果后来有人动了屋里的摆设,那我上哪找祖父留给我的东西啊。
父亲摇了摇头,“你爹爹走得匆忙,都没有留下遗嘱,所以老屋里的东西,那些古玩字画什么的,都没敢随便动……”我很是疑惑,“那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啊,那些东西总不能一直就这么留在老屋里吧,总得想办法把这事解决了吧。”父亲叹了口气,“唉,再等等吧,这是我一个人说也做不了主,得大家一起商量。那你就什么时候跟姑姑叔叔他们说说呗,又不是什么麻烦事,就这两天不挺好的吗。”父亲很无奈的说:“什么叫不麻烦啊,我不方便提的,省得你姑姑他们还以为是我想要那些个东西呢……唉呀跟你小孩子说不明白……你自己玩去吧,别打坏了东西。”
说罢,父亲推搡着我示意我去外面玩,自己则转过身继续在心里默念着对祖先们说的话。
我出了大门,在外面转了一圈,趁父亲不注意,又溜回了屋里,蹑手蹑脚的走进堂屋,关上门,走进了祖父的房间。
祖父的房间,和六年前一样昏暗,晚上的话绝对是伸手不见五指,即便是现在大中午的,也还是看不太清屋里的东西。屋子里还是没有安电灯,我回到堂屋里,翻箱倒柜了好一阵子,摸出来一个很大的应急电灯,赶忙拿到里屋,打开开关。刹那间一束刺眼的亮光射了出来,瞬间覆盖了整个屋子,我猜这是这间屋子自建成以来最亮堂的一天了。虽然桌子下面之类的旮旯还是看不清,但我想祖父总不会把给我的东西放在这样的地方吧,也就没多理会,开始搜寻起来。
墙上挂满了各种山水画,少说得有十几张,柜子顶上八仙桌上摆着各种古董花瓶,造型个个都很古朴,像是很有年月似的。地上、床上都落满了灰,厚厚的一层,一看就知道是很久没有打扫过了。听父亲说,死了人的屋子不能随便打扫,除非家里有人成亲,把这晦气冲掉,要不然不能轻易打扫的。这么一来,我那个姑姑和堂姐,都是在婆家办的婚礼,并未回来娘家。我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到处翻找着。忍受这呛人的灰尘,这个抽屉拉拉看,那个柜子翻翻看。四处忙活了得有半个小时,就是没有找到,我甚至想到了电影里的镜头,东西藏在某一副壁挂山水画的后面的保险箱里,于是掀开了每一幅画,吃了好几次灰,仍然一无所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