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口镇是藏在群山之中的一座边陲小镇,在群山往北,离它最近的一座城市,便是辰州城。因为大陆之北的金星帝国发展开拓的重心渐渐往南迁移,作为帝国靠南方的城市之一,凭借着山中盛产的繁多的药材,辰州城倒也是一番繁华。
城中最有身份的,不是统管药材生意的大商贾,也不是一州的知府,而是世代军旅的湟家。尤其是湟玄大将军统领着帝国南方的军务,常居于辰州城之后,湟家的家族重心更大大地迁移到了南边,大有成为一番诸侯的模样。
不过这几年毕竟战事不多,尽管几大军营都在辰州城附近,倒不影响城里繁荣发展。在城里的西北角,便是最为让人敬重,也最为不敢得罪的湟府。
作为湟家的小姐,湟月今天颇为的意兴阑珊。因为家风尚武,她穿着一身劲装,头发高高地扎了个马尾,此时正混在枝叶从中催眠似地摇摆着。湟月叼着一根嫩枝,躺在一处结实的树枝上,好像就长在了那儿,成了树丛的一部分。十五六岁的面庞,白皙却有着一种爽朗的英挺之意,而不像大多待字闺中的少女一副孱弱的模样。
她透过茂密的枝桠树叶看着好像碎掉的天空,脸上一副焦躁却拼命试着平和下来的模样。“好不容易哥哥从军营里回来了,药老头也带着清河来了,却非要急着关起来说话一副有大事的模样。还不让我知道。无聊死掉了!”湟月吐着叶子,两只手又扯着另外几片,嘟嚷着。
此时,太阳已经偏居一隅,虽然明晃晃地依旧好似个大橙子,却不扰人嫌。树下院子中,一名丫头平平常常地往石桌上摆上果盘点心,对于湟家小姐在树上摇摆着自己的大辫子也不以为意,一副见惯如此的模样。
“小姐要不咱们吃点?”领头的丫头抬起红扑扑的脸蛋。
湟月也不急着答,手中的树叶轻轻挑挑地就穿过空气打在那丫头的脑门上。毕竟是将军府上的孩子,这简单的一手飞叶手法已经是不简单了。
到底只是树叶,也没有多少分力气,丫头只是呼痛:“人家只是随便说说嘛,知道是你要为那清河公子特地备上的。”
湟家小姐脸上露出几分气恼,只是辩驳道:“哥哥也是大忙人啊!”
“少爷忙,自有我们这些下人候着。”那丫头到装出一副忠厚模样。
“霓紫,尽讨罚是吧?”湟月随手又摘了两片树叶,作势欲发。那霓紫丫头露着红扑扑的脸,一副委屈样对着树上的湟月。她心知小姐手上不过是吓唬吓唬她,但也做足了样子。
却没想到,湟月脸上突然闪过一丝惊怒,噗噗两片叶子就从她手上飞出。而那股凌厉的意味,比起最先前的玩笑强了不知多少倍。丫头心里一下就凉了,那可是她受不住的。
但她也只来得及想到这些,叶子嗖嗖地从她的右脸畔,擦过几丝发丝地飞过。一阵凉风将她的心吊到了嗓子眼。然后便身子一软,忙不跌坐在一旁地上。
“你是谁!”湟月喝了一句,气势上很足,但底子里还是惊慌,少女到底还做不到狠厉。于此同时,也传来两声“唉哟,唉哟”的叫唤。不是霓紫,场中莫名地多出了一个人。
那人坐在石桌边上,正高举着手,吊着串葡萄,微微有些摇晃。将要入口的几颗被那飞来的叶子给打飞了,碎在一旁的地上,那人叫唤的“唉哟”,显然带着的是疼惜的情绪,而不是疼。
只是脸上一副调笑的样子没由来地清晰可见。虽然是调笑,但也很温和。仿佛温和是他骨子里的东西,其它的情绪不过附在上头的外物。
湟月很气愤,也很惊异。
她刚刚看得很清楚,那个人突然地出现在石桌旁,突然地就在吃水果,阳光还有空气依旧是那么的平静,仿佛他只是温和地融在那儿的空气,在温和地浮现出来罢了。
待他咬了几个葡萄后,湟月才觉察出来不对。然后叶子朝着他飞射而去,却射在了葡萄上。明明该是打中他的,结果打到的却是旁的事物。很不可思议,叶子的轨迹确实是经过了他此时身体所在的地方。
湟月脑子里一阵恍惚,才继而仔细地看他。他的打扮是路上寻常不过的模样,眸子清明,笑容温润,就像身边悄然无声的微风。只是那张脸上,线条清晰并且白皙的脸上,歪歪扭扭地点着好多麻子,让湟月没由来地一阵惋惜。
不然怕是清河也没有他看着干净。
湟月居然拿清河和她做着比较。但她很快明悟过来,充满敌意地看着那人。毕竟他偷吃了自己准备的果子。
那人在此期间,只是轻轻地将葡萄放了下,那副表情换也不换地给湟月看,待湟月在树上坐直了身体,眼里的敌意变得很明确的时候,他才轻轻地答道:“大家都叫我麻子。”
暴遣天物的名字。霓紫也回过神来,明白了发生了什么,在心里嘀咕到,飞快地退到一旁。却不知他是敌是友,是不是该唤府里的侍卫来。待看到湟月的示意后,才飞快地溜出院子。
叫做麻子的人显然知道,也不阻拦。看湟月愤怒却不敢出手的样子,摘了颗葡萄,继续说道:“我想杀掉清河。是敌人哦!”
气氛骤然紧绷,麻子却仍嬉笑自若。
“这不可能。”湟月断定,“这里是湟府。”少女有少女最大的底气,这里是湟府,这便够了。
“那你怕什么?”麻子问得很在理。湟月是怕了,作为女孩子她是会怕的,但她不会说。但她的底气于是变得很蹩脚。
“杀人怎么会这么堂而皇之?”湟家小姐继续摆出自己的底气。她觉得自己该镇定一些,也许这又是那个刻板却黑心的哥哥心血来潮的恶作剧。
“埋伏累了,渴了,偷两颗葡萄吃。”杀手利索应当,“湟府里头的确不好下手,要不,我在这里头的水果点心下点毒,如何?既然是为清河准备的。”
这话证明了几个事实:湟府很危险,他在这儿埋伏了很久,他没有被察觉,只是自己想出来。他很危险。
湟月没有去想这些事实,她只是白了他一眼。
白了他一眼,好像那些话只有白痴才说的出来。麻子因为这一眼而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一傻再傻。“难道你看不出来我是个绝世高手?你看看,这么轻松写意地要来杀人,还可以有吃有喝,无聊了就出来戏弄一下小女孩……看你也不小了,嗯,不过还真不大。”
叫麻子的人说着,还明目张胆地把目光在湟月身前某个部位晃了几个来回,少女顿时羞恼红了脸,狠狠地扯下腰上缠着的鞭子,就往麻子身上砸去。但麻子只是身形一晃,整个人便成了一道虚影,鞭子穿过了他,响亮地砸在了地上,扬起烟尘。
“喂喂,我知道了,你们姓湟的哪有什么女孩子,都是男人婆,太粗鲁了。”
湟月根本抓不到麻子的动作,已经在暗自心惊,却被他这么一说,哪还能想些什么,把鞭子一扯,人又扑了上去。
“这么主动?”麻子仍是戏谑,却听到院墙外的动静,暗自叹了口气。湟月不鞭子甩了个漂亮的鞭花,脚步也踏的飞快,觉得已经牢牢锁住那人了,他必须得正面阻挡一下自己。可是好像就在堪堪接触到麻子的瞬间,面前的人影已经消失。
“你都扑过来了,我拿你当人质好吗?”湟月的耳边传来了声低语呢喃,让她瞬间变得惊惧,再也无法挥鞭了。就算是湟霄哥哥,也不能这么轻松,甚至诡异吧。这份无力感,就好像在她父亲,湟玄将军那种级别的大人物面前一样。
难道都是真的?湟月想到,同时似乎是一丝冰凉缠上了她的脖颈。
但是同时,湟月终于感觉到麻子那个人,凑得很近,而后微微有着呼吸声,让少女不禁有些脸红心跳。“喂……你?”湟月不敢回头,她虽然不相信,自己这么轻易就被人挟持了。
“哈哈”麻子却很快又把湟月给放开了,“被一串葡萄挟持,也许你是第一个哦!”麻子说话间,将他一直拿在手上的那串葡萄在湟月眼前晃了晃,然后自顾自地扯下一颗,丢进了嘴中。湟月细细地想了一下,才明白刚刚只是一颗葡萄顶在她的颈间。
虽然那个男子很厉害,湟月却恨极了他,“喂,你!”她瞪着那一脸轻挑的人,这次却没再有什么动作。“你到底是做什么的,爹和哥哥还有清河肯定不会放过你的。”
“觉得自己没用了,就想让别人帮你。所以你才不是高手嘛!像我,才不会做抓人质这种没有高手风范的事。高手一般都喜欢说实话,我就是想来杀清河的。”麻子不想再戏弄那少女了,只是微微歪着嘴角,然后回过头,盯着院门。
“你好。”院门走进了另一个人,不没理会场间诡异的气氛,反而自成气氛。他也是平平淡淡地就走了进来,一身布衣也淡淡地,洗的发白。他的瞳仁是湛蓝色的如蓝宝石,也是一汪汪洋漫漫铺卷而来,整个人如水,水润万物而无声。但是却没有麻子的随意和轻佻,反而一步一步稳稳当当地绕过麻子,朝湟月走去。
“清河。”
两个人默契地唤了那个人的名字。湟月是兴奋,又转向担忧,然后认真地提着自己的气势。麻子则是意外,又变得理所应当。然后从怀中缓缓抽出一柄细剑,细抚其锋,轻巧地破开湟月的气势,靠近了她。“可不想你靠近她,刺你的时候怕她会挡。”
他并没有做些什么,却自认为理所应当会杀了清河。湟月感觉到他对她的不屑,清河却知道,这是自信。
“我不会武,你大可直接杀了我。”
他不会武,却可独自一人走来站在这儿,那肯定有什么底气。院子侧开始有人戒备,隐隐有气势可以让麻子感觉到威胁了,但仅仅只有清河站在了这儿,淡如水,也平静入水。
麻子有些悲哀地摸了摸脑袋,叹了口气。“还是该下毒的好,我是要杀死你的,却不能一剑直接把你捅死。杀手做到这份上真实悲哀。咱们说会话,我再看看能不能杀了你。”
“我是大夫,下毒没用。”有些顾忌地看了眼在麻子身侧蓄势待发的湟月,清河只说了这话。
“医者不能自医。”
“杀人者杀不尽人。”
“不,只要再杀两人就好,你和藏起来的那人,也是很快的事。”只是杀两个人,麻子的话里头有麻子的自信。但总显得有些不尽意,好像承认这个事实的时候是很悲伤的一件事。
事实上麻子和煦温润的眼睛里已经写满了悲伤,清河看得明白。
“那个人还藏着,就什么也说不好。”清河自顾自地嘲弄。
“我还是可以先杀了你的。”麻子有些不开心了,拿着剑远远地对着清河的心脏比划着。
湟月听得云里雾里,但她却不敢插话。此时她的拳意已经蓄好,而麻子并不太留意她,他把剑对着清河,一时间便空档大开,湟月便要把握机会,作势欲扑。这时候的清河皱了皱眉,扫了湟月一眼,湟月便停下了,有些不解地看向清河。
“月儿,我们说会话,你捡些果子吃着。”清河说道,语气老气横秋,一点也对不上他那还带着稚意的面庞。
湟月原本惊疑不定的情绪被这话说成了一股气恼,也不管麻子的威胁,冲着清河掐了掐拳头。她讨厌清河在这说话的时候,和她隔了好远的模样。
“哈哈,蛮有意思的。”麻子不知为何发笑,“清河,呃……月儿,都坐会吧,正好点心也备着了,开开茶话会。”麻子右手扔擎着剑,左手只是轻轻摊了摊,好像有阵风就要把那两个人往石桌边上带。似乎一点也没有最初防着湟月,想将她作为人质的样子。也无视了院子周围窥觑场间的几道气息。
湟月被捉摸不定的两个人弄得一阵气闷,自顾自地坐下了。但她不插话,也知道自己说不上话。但意识里仍稍稍将两个人挡开,清河不习武,这点她还是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