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问他,离开去哪?
不同的是,她带着未知和无力问他,而不是如此深刻的伤感。此刻吞噬他的,比快乐更深的伤感。
去东临,海角天光的半岛。七里依旧没有回头,望着远方。
未来披着一件黑色的斗篷,遮住了脸,她什么也看不见。
你一个人么。他低低问,眼神始终停留在她孤单的背上,无法离去。
她没有说话,忽然回过了头,整个世界瞬间温柔下来,背光的七里,脸上绽放出一个从未有过的美丽笑容,大片大片纯白的花朵盛开在黑暗的深渊里,她笑着望向他。
望向他,眼里是一片潮湿的漆黑,没有一点光芒的漆黑。
一个人。她笑着回答。
那是她笑得最为瑰丽的一刻,也是一生中最为悲伤的一刻。
已经注定了,路城,我必须离开这里,开始一个人的,孤独的旅程。
路城愣愣地看着她,她的笑容让太阳都失去了光辉,可是他看见的却是无边的漆黑,他的眼睛忽然就红了,接着他走向她,慢慢地,沉重地。
他抚了抚她的刘海,他的右手仿佛就是为此而生的,心里某个柔软的地方忽然被触动了,七里怔了怔,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或许我不该这么早遇见你,路城低声开口,爱上了,靠近了,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你本不该爱上我。七里低低说,我不配得到你的爱。
不是的,是我还不能给幸福。路城注视着她的眼睛,视线模糊,等到我能给你幸福的那天,我一定会走向你。
只是,那时候,你还会在么。
七里笑了,她紧紧抱住他,然后慢慢松开了手。
再见,路城,如果那时候我不在了,就当我爱不起。
她说完便离开了,慢慢经过了他身边,只差一点点,就可以擦着他的肩头,但偏偏,就差了一点。
每次她离开他的那一刻,他都心痛得像无法呼吸,他多么想拉住她,无论是在嘈杂的人群中,还是昏黄的路灯下,他都要准确无误地拉住她的手,然后吻她的唇,告诉她,不要离开,永远不要离开。
七里走过去了,然而就在那一刻,他伸出了手,像无数次预想得那样,伸出了手。
阳光无法躲避地拥住着他们,拥住那一刻的万千柔情。
那只终于伸出去的右手,安静地停顿在半空中。是空的,他什么也没有抓住。
只迟了一秒,七里便离开了。
路城脸上还留着失去之后的错愕,他孤单站在高高的天台上,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眼泪一颗颗落下来,落到干燥的水泥地上,形成一个个黑色的湖泊,漂浮着死去的芦花。
青春像一阵单薄的冷风,呼啸着穿过了他的躯体,吹散了灵魂。
他苦笑了一下,最终离开了阳台,他没有回教室上课,而是飞快地跑回家,躲在一面斑驳的水泥墙后,望着那个唯一的公交车停靠站。
蓝色的雨棚落满了明媚的阳光,没有树叶的梧桐对着天空挥舞枝桠。
七里带了一个行李箱,她低着头,慢慢走着,长发蜷曲柔软,路城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认真地望着她。
依旧是307路。
七里蹙眉,把偏重的行李提上车,然后投下一枚硬币,硬币慢镜头下坠,它应该掉进她们的记忆里,激起波涛骇浪,但是它没有,哐当一声,它掉落在一堆普通的硬币中间。
没有任何不同。
.七里回头看了一眼。
路城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微笑流泪,用力地挥动双手。
浅蓝色的车面上,带有斑驳的痕迹以及厚厚的尘土,七里望向窗外,她仿佛看见了一面墙,立在满大街的人群中,它是那样白白的,干净地没有一点瑕疵。
七里清楚地在那面墙上看见了他们从前的影子,猫腻,离生,于浩,麦尔泽,左娅,苏秀英,路城。
还有她自己。
他们安静地站一片嘈杂之下,站在一个被人伤害的地方,没有说话,潮湿的眼里涌动的,是透明的悲伤。
而如今,他们都去哪了呢,都去哪了呢。
七里低下头,空中撕开一道无形的伤口。
飞鸟013:我要用我所爱的翅膀,飞往我所爱的,那片天空。
我越来越爱写作了。它逐渐成为了我对抗孤独的方式。
东临北陌西晋南夷这四个迥异的城市,有不同的速度和感觉,但暗地却涌动着相同的血脉,热情而幽暗,带着未知爆发力的悲伤和欢笑。
它们是欢城也是废墟。
她们爱过恨过,也毁灭过。
更多的故事将在这个四个城市之间展开,七里,猫腻,还未与大家见面的她们,这些故事在我的脑海不断生存着,完善着,然后一定会依次展现。
相信我,我们都是那样的女人,外表或许各有不同,但骨子里,都是一样的,都暗藏着另一个敢爱敢恨的自己,勇敢而悲伤,神秘而孤独。
我们欢呼着,呐喊着,冲撞着,大哭着。我们还年轻,我们永远十七岁,永远都是那么勇敢,永远都会好好的,活着。
我在火车上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被黯蓝的海水包裹着,长发如同一棵摇曳的酒红水草,金色的阳光透过水面落到我脸上,光点斑斓,开始的一切都是唯美,静止的。
然后,水面开始泛起波澜,一圈一圈,不安分的因素逐渐扩散。接着,那几乎就是一瞬间发生的事,那些透明的蓝色义无反顾地涌进我的耳朵,我的鼻子,我张开的口,以及渴求氧气的呼吸道,甚至钻入了皮肤的每一个细微毛孔,像发了疯一样。
我开始挣扎,无数气泡翻腾着升起,光线被彻底打乱。
无法呼吸了,就在我以为我会死掉的时候,我听到了一首歌。
.世界忽然只剩下一种声音,一切犹如逆流般回到最初的平静。
七里睁开眼,拿掉盖在脸上的帽子,阳光晒得她眼皮发红,她听到女播音员官方的声音,这里是东临,请下车的乘客做好准备,下一站,古兰。
目的地到了,她该下车了。
她拖着行李箱,长发有些凌乱地散在背上,她戴上她的帽子,穿过长而寂静的车厢,几乎所有的人都躺在床上睡觉,没有人会在意她的存在,她像车厢里所有平凡的尘埃一样,低着头向着出口前行。
跟随着人群向左转,经过安检口,一股陌生气息扑面而来,咸咸的,是大海的气息。
她忽然觉得感动,一种生疏的,莫名的,带着一点害怕的感动,不知不觉浸湿了她。
她站在阳光下,端详这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城市,东临,半岛,海角天光。
它有那么多那么多美丽的名字,还有永远美好的春光。
响指贪欢。
你听得到吗,耳朵里回响着的那种声音。
就像货车碾过柏油马路,巨大的撞击与压力,带来地心深处的震动,那种剧烈的震动,沿着脚底,像接通了一条路径,慢慢传递到耳膜上。
它就像一场无法承受的爱情,强烈的,沉重的,却又令人停不下来的感觉。
那么,你听到了么?
.不同于北陌的灰白,东临的天空永远是蓝色的,亮蓝,灰蓝,或是深蓝。
七里坐在轮渡的沙发上,片刻后,起身到外面透气。
咸咸地海风吹着她的长发,纷扬着,破碎了阳光。她踩在甲板上,望着波光粼粼的海面,几只海鸟从头顶拍打着翅膀飞过去。
岁的安和拄着拐杖走出来,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尽管满头青丝早已变白发,但模样,却和记忆里的父亲十分相像。
他拍了拍她的肩,声音带着苍老,冬天还没过去,风大,小心着凉。
爷爷,七里叫了他一声,谢谢你。
谢什么,安和忽然笑了,皱纹也如同海面的波澜一般,落满了阳光,你是我的孙女,照顾你是我应做的。
只可惜,你父亲看不到了。他叹了口气。
七里没有告诉安和父亲的死因,过去的就这么过去吧,她不愿再提了。
.七里,等靠岸了,你和刘叔回家,他会帮你安排一切。安和忽然说道,我得去国外一段时间。
嗯,七里点头。
安和凝视她的侧脸,看见你我又想起了锦程。你的眼睛,简直和他一模一样。
七里看了他一眼,他看上去很哀伤,没等她开口,安和便摇了摇头,转身走进了船舱。
船上的黑衣保镖像一尊雕像望着远方,永远没有表情。
七里深呼吸,准备开始新生活。
.船很快靠岸了,七里和安和告别,然后那个叫刘叔的男人走上前,对她鞠了个躬。
七里小姐,跟我来。他的身后,一名穿黑西装的人提着她的箱子。
她跟着他上了一辆豪华的轿车。
第一次享受如此待遇,她有些不习惯,但是很快便安定下来,抬头望窗外的天空,蓝底白云,旋转着远离她的,光秃秃的树木。
那些消失的时光。忽远忽近地未来。
.安渡坐在偌大的花园里,眼角眉梢都透着令人无法接近的气质。
她要来了。那个叫苏七里的女人。
安锦程的另一个女儿,我的妹妹。
他的嘴角勾起一丝嘲讽地笑容。
.微风吹过城市的每个角落,半岛的尘埃,一粒粒飞扬着落下。
她不知道,等待她的,是另一个黑洞。
他猜不到,她来了,带来了什么,带走了什么。
到了。
刘叔提醒道,说着快速下车替她打开了车门。
七里有些受宠若惊,生活如同一场跌宕起伏的戏剧,她从一个处处被排斥的普通女人,摇身一变,成了和风企业老板的孙女。
安家唯一的千金。
可是,这样就能重新开始了么,她望着眼前豪华的院落,一颗心依旧上下不安,总觉得,等待自己的,是一个冷漠的未来。
她低下头,跟着莫叔走了很久很久,经过了花园和喷泉,仆人随处可见。
走进客厅的时候,七里像得到什么指令一般抬头看了看。
她看见了一个年轻男人,面无表情地扶着栏杆。
她怀疑自己是否眼花了,不然她怎会觉得他打量她的目光就像某种。兽类,残酷而饶有兴趣地打量一个到手的猎物。
或者说玩物。
她皱了皱眉,不悦地移开视线。
刘叔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低低开口,楼上那位是渡少年,您的哥哥,大您半年左右吧。
七里听了这话,顿时就明白了,那是林霜和父亲的第一个孩子,她差点忘了,他也在这里。
明白这一点,她的心情忽地变沉重了。
走到安和准备的房间,七里刚坐下,就有人敲门了。
门前站着刘叔,他拉着她的行李,怀里抱着一只猫。
是小白,七里惊讶地抱住了它,它可怜巴巴地看着她,七里抱紧她它,眼睛潮湿,她记得自己明明打算把它留到宠物所,但是出门前却没找到它。
现在,它怎么会突然出现呢。
刘叔此刻开口,他笑道,刚刚保镖把你东西带下来时,忽然听见里面几声猫叫,一只爪子从未拉进的箱子里冒了出来,这个小家伙,是七里小姐的宠物吧。
嗯,七里点头,谢谢。
接着刘叔便离开了,七里和小白说了几句话,关上门便开始收拾东西。
门又被敲响。
七里打开门,门外站着安渡,他英俊的脸依旧面无表情,但那双眼角如刀的眼睛,依旧带着某种残酷,嘲讽。
她皱眉问道,有事么。
安渡轻扯嘴角,推开门走进来,就好像是理所当然一般,七里竟不由侧身,他反手关上了门。
接着,他才开口说话,语气冷漠得没有一丝起伏,七里听完后的心情却无法平静。
怎么样,一夜之间从灰姑娘变成公主的感觉?
七里盯了他片刻,最后移开视线,自顾自去收拾东西,当他未曾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