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悬崖,桃花树旁。
天然的山洞,石门看上去是人工所造,紧紧闭着。我上前喊道:“颜裳师父,你在吗?方采林求见!”
石门缓缓移动,“嗡~嗡~”发出低沉而震颤的的移动声,我疾步上前走了进去。
石门缓缓闭合。
洞内一片漆黑,但勉强能看见石壁和路,往深处走去,越走越宽,隐约有光线,最后竟豁然开朗,出现一大片流动的湖水。上空数丈处,有几束阳光透过天窗般的石孔,在枝叶掩映中洒下,湖的中间有一处小石岛,上面有一张冒着寒气的玉床,羽澈平身躺着,不知是睡着还是仍在昏迷,颜裳师父在一旁坐着。
我纵身向其跃去,颜裳师父突然回头喝道:“回去!”
我吃了一惊,空中回转,又跳回岸边。
“师父,我想看看羽澈。”
颜裳师父抚摸着羽澈,道:“我本以为有仙甲衣护体,灵宫弟子必伤她不重,不想她居然把这从未离身的宝物给了你。”
我心里百般酸楚,道:“师父,都是我的错,羽澈现在怎么样了?”
颜裳师父站起身,转了过来,看着我道:“仙甲衣给我。”
“仙甲衣?不是师父你拿去了吗?我醒来的时候就在半香树木屋里,仙甲衣已经不在身上!”
颜裳师父脸上的惊恐一闪而过,眉头紧皱。
看来颜裳师父把羽澈带到这里必定是没再出去,那么是谁把我送回木屋,又取走仙甲衣呢?
良久,颜裳师父才开口道:“方采林,你,回猎镇去吧。”
语气无比平静自然,但于我却如晴天霹雳:“师父!你?”
颜裳师父长叹了一声,道:“你无需多问,灵宫内部的恩怨我不想祸及他人,半年来我教你不多,但也足够你傍身之用,回去过你本来的生活吧,羽澈的伤,我会想办法的。”
我屈膝跪了下去,道:“师父之命也不敢不从,只是眼下羽澈因我受伤,生死未卜,我又怎能一走了之!”
“你以为你不走,就能帮到羽澈什么吗?”
“我……”
我无言以对,忽然觉得自己竟那么无能。玉床上的羽澈平静的躺着,温婉而恬静,周围漂浮着氤氲的水汽,显得既朦胧又遥远。
我站起身来,道:“师父,保重!”退身没于黑暗中。
惊龙池边,花无谣正全心钻研池底天文,见我回来上前问道:“见到颜裳师伯和羽澈师妹了吗?”
我点了点头:“见到了,师姐,我想问你一件事。”
“你说。”
“昨天我昏过去,后来是谁把我送来木屋的?”
花无谣想了一下道:“我只知道,昨天会武结束,是冷月宫主让仙鹤背着你,随之一起离开的。”
“冷月宫主的住处在哪里?”
“不知道,据我所知冷月宫主并未住在宫中。”
“她那只仙鹤呢?”
“形影不离”,花无谣沉吟片刻:“哦对了,我想起来了,我曾经在缥缈谷间的河川上游,见到过一次仙鹤觅食。”
“师姐,你又帮了我一个忙!”说完转身即走。
“等一下!”花无谣一步跃到我身前,道:“我不清楚羽澈师妹伤的怎样,但如果连颜裳师伯都束手无策的话,你即使找到宫主或许也是无法。”
我当然并未指望冷月宫主为羽澈疗伤,但仍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以颜裳师伯的修为,虽无起死回生之能,但也称得上首屈一指,怕是并不逊色冷月宫主,并且她对羽澈从小的爱护之情,更是他人所不及。”
“颜裳师父的修为,并不逊于冷月宫主?”
花无谣若有所思,道:“据说百余年前,灵宫对战恶龙的时候,原是颜裳师伯手执无泪神剑迎战,本可取其性命,只是当时不知何故,颜裳师伯突然腹中剧痛不得已收战,将神剑交由冷月宫主,斩腿而胜”,花无谣顿了一下,接着道:“当然,这都是轶闻传言,或有不实,不过就在几年前,颜裳师伯曾对我的修行点拨了几句,字字珠玑,远胜家师教导,至今获益匪浅,其通天之能可见一斑。”
“谢谢师姐提醒,只是我找冷月宫主另有缘由,此番之后,如果我有幸还能留在灵宫修行,必会求颜裳师父予你授教一番,别过!”
灵宫外,缥缈谷,河川上游。
这是一个人迹罕至,甚至兽迹罕至的地方,地势陡峭,水流湍急。我从小狩猎,自然少不了下水捕鱼,但这种激流之下,怎会有鱼虾生长,即使是被水从其他地方引流而来,怕也是极难捕捉。
旁边有山树乱草,我找一茂密大树躺在枝干上,草叶映掩中盯着这片激流,等寻仙鹤的踪影。
一天,两天,三天。
就在我耐心耗尽,准备沿河去其他地方寻找的时候,那只仙鹤终于破云而来。
我全神贯注,手里握着早已准备好的细绳,伺机而动。
只见仙鹤落在水石上,双翅猛力一扇,那湍湍激流竟生生被横截出一道线来,立即弹起了两条大鱼,仙鹤长颈伸出,眨眼间便将两条鱼渐次啄入口中。
如此反复,仙鹤连吃了七八条。我瞄准机会,仙鹤伸头啄鱼的瞬间细绳出手,“嗖”的一声,紧紧缠住了仙鹤的右腿,同时我随绳跳出向其抓去。仙鹤猝不及防,双翅猛力扑扇个不停,我整个人硬生生又被扇出,不过绳子仍紧握在手,用力拉了一下,仙鹤身体跟着晃了一下,紧接着便展翅飞起。正中我下怀,我放长细绳御空飞起,与它保持着三四丈的距离,跟随而去。
所有飞禽走兽天性上都一样,受到攻击时安全感的瞬间缺失,会让它们极力逃离现场,奔向可以依靠的安全地带。
一路疾驰,翻山越岭。
这仙鹤时而仰冲,时而俯落,不一会儿便置身一片云海之中,我逐渐感觉不到了方向,视线所及全是白茫茫一片,下方也不知是山是水。没想到这缥缈谷之大竟远超想象。我想即使仙鹤再带我几个来回,怕是也无法记住路线。
云海之端,一个仿佛天地尽头的地方,孤峰矗立,仙鹤疾行之下拨云散雾,我终于见到了它的主人。
冷月宫主的脸上露出了转瞬即逝的惊讶,道:“猎镇人?居然被你找到这里。”
我躬身行礼道:“宫主见谅,但若非情非得已,弟子断不敢来打搅宫主清修。”
冷月宫主微闭双眼,道:“何事?”
“昨日剑坛会武,有劳宫主令仙鹤带我回木屋,特来拜谢!”我顿了一下,接着道,“只是醒来的时候,发现身上的仙甲衣不见,这是羽澈护身之物,此番实难向师父交待,不知这仙甲衣是否在宫主手上。”
冷月宫主睁开双眼,目光向我看来。瞬间我全身如沐梗刺,一股强烈的恐惧之意油然而生,顿觉两手发麻双腿发软,几乎要跌倒。我知道冷月宫主并未向我施法攻击,但这震慑而强大的气场,让我身心臣服的透不过气来。
我虚弱的支撑着听觉,耳边那平静而强大的声音:“去让你师父来找我,你,没有资格。”
我说不出话来,舌头仿佛都没了知觉,豆大的冷汗流出,刺痛眼睛,身体情不自禁微微后退。
冷月宫主伸手指向身边石台上的一个白色的小小瓷瓶,然后轻轻向我一摆,那小瓷瓶随之凌空缓缓飞来我眼前,我伸手接住。
“里面有一大一小两颗药丸,羽澈伤势较重,食大颗,你食小颗,可消剑坛会武之伤。”
我看着手中药瓶怔怔出神,心里有着不敢言表的怀疑。
只听冷月宫主轻蔑道:“我若要你死,弹指即可让你灰飞烟灭,又何需多此赐药一举。”
我无言以对,轻轻拿掉瓶塞倒出较小的药丸,张口吞了下去。
片刻间,只觉内气通畅浑身舒泰,胸口之痛逐渐尽消。
我心中惊奇,低头行揖道:“多谢宫主。”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若再擅闯我必取你性命,走吧。”
冷月宫主一个手势,仙鹤忽地向我飞来,翅膀一扇,我整个人飞了起来,落在它的身上。
仙鹤背着我,一声尖鸣,飞向云海。
灵宫外,缥缈谷,河川上游。
仙鹤飞回到这个被我跟踪的起点,我翻身下来,道:“刚才吃东西被我打断,要不你在这再吃一会儿?”
仙鹤不声不响,翅膀又是一扇,河水猛地激起一片水墙,临头向我浇来。“哗”的一声,瞬间浑身湿透。
我闭着眼睛摇头苦笑,伸手抹掉脸上的水,道:“我猎了十几年的兽,今天居然被兽欺负了,哈哈。”
仙鹤一声轻叫,似笑似讽,振翅飞向远方。
自打半年前来到灵宫,这还是我第一次出来。望着山下一片苍茫,心中感慨,不知猎镇的父母乡亲现在过的可好,只是自己在灵宫学术懵懂怕是会让大家失望;还有逸芒,不管怎样也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虽已找到羽澈,却让她因我而重伤,还要辛苦你再多等一段时间,我一定尽力还你一个健康的妹妹。
回到惊龙池,远远的看到花无谣置身池中,脚踩水面,身体像一片树叶一样,随着粼粼波纹轻盈起伏,映着水中倒影,葱葱玉手,指尖鲜红色的涂甲格外显眼,背握着蓝色宝剑,宛如天仙一般。这简单的运气打坐,竟被她发挥的这般神奇,我暗自汗颜,想着剑坛会武那天,自己居然还恬不知耻的夺人家剑,真是太不自量力。
正发呆着,忽听花无谣道:“方采林师弟,你回来了。”说着轻轻跃到岸边,同时顺手从树上摘下一枚半香果。
我上前走过去,道:“不好意思,打扰你练功了。”
“无妨,看你面色虚弱苍白,吃点东西休息下吧。”说着将果子递向我。
我婉拒道:“谢谢师姐关心,我不饿。”
“怎么样,见到冷月宫主了吗?”
“嗯,见到了”,我拿出小瓷瓶,“宫主给了我两颗药丸,说是可消羽澈之伤,我已吃了一颗,确实觉得颇有效果,师姐你看是否识得这药丸。”
花无谣倒出药丸,捏在指尖细细打量:“若我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由成熟的全香果核,磨粉提炼,辅以五行狐之血制成,这确实对羽澈师妹的伤大有帮助,只是……”
“只是什么?”
“五行狐素来是颜裳师伯之物,除羽澈外他人绝对是碰不得的,不知宫主是从哪里得来这狐血,闻这味道,应该是新鲜制成。”
我大惊失色,急忙跳上木屋,果然五行狐已不见踪影,忙问道:“师姐,我醒来时五行狐还在身边,你可见过它去了哪里?”
“之前你去后山找颜裳师伯的时候,五行狐就跳下来,朝着你去的方向离开,后来我也不清楚了”,花无谣顿了一下,脸色微变:“难道……”
“是被冷月宫主掳去?”我打断道,“可是如果五行狐之血可救羽澈,为何颜裳师父不用此法呢?”
花无谣看着我:“你在灵宫半年之久,每日与羽澈见面,居然还不知道?”
我急道:“知道什么?师姐,你快告诉我。”
花无谣长叹一声,沉吟道:“五行狐的来历我并不清楚,只知道是世间独一无二的奇兽,羽澈自小身患不治之病,需每隔十天饮五行狐之血方可续命,为保五行狐失血不死,颜裳师伯每次取血都有精确的分量限制,少一分不足以为羽澈续命,多一分则五行狐性命堪忧,且每次取血后,颜裳师伯都需用内力为五行狐封伤止血。”
我终于明白五行狐前腿处的伤为何一直无法痊愈,还有羽澈时而莫名悲伤的原因,这竟是且养且医之法。
花无谣接着道:“只是冷月宫主掳去五行狐取血,势必打乱了颜裳师伯固有的取血频率,此为杀鸡取卵之法,五行狐若死,那羽澈师妹……”
我的心沉到谷底,道:“可是,冷月宫主为什么要这么做?”
花无谣放回药丸,把瓷瓶递给我说:“这其中的恩怨,你我也没必要妄自揣测,你速去找颜裳师伯说明缘由,好做应对之策。”
辗转来回,总是出现更棘手的问题,不知道灵宫里到底深藏着多少秘密,原来这个传说中最接近神的地方,暗黑之动比尘世更甚。
再次来到后山悬崖,桃花树旁的石门依然紧闭。
“师父,方采林回来了,求得一药,或可救治羽澈!”
随着“嗡~嗡~”之声,石门一开一合的间隙,我闪身进去。
玉床上的羽澈仍是恬静的躺着,但看上去似乎已经有了平稳的鼻息,而颜裳师父却面色惨白,额头上有些许汗珠,看上去疲惫不堪。
“师父,你怎么了?”我紧张的问道。
颜裳师父没有回答我,轻轻道:“什么药?”简单的三个字,我已明显感觉到她的吃力。
我拿出小瓷瓶道:“这是冷月宫主给的药,我吃了一颗,伤已痊愈了七八。”
“谁让你去见她的!”颜裳师父忽地转过头来,目光如炬。
“师父息怒,我只是想找宫主要回仙甲衣。”
颜裳师父眉头紧蹙,摇摇头没有说话。
“徒弟无能,未能拿回仙甲衣,却被宫主喂下一颗药丸,现还有一颗,不知是否于羽澈有效,请师父鉴别。”说着将药瓶抛向湖岛。
颜裳师父伸手接住,倒出药丸,瞬间脸色大变,道:“你过来!”
我慌忙跳过去,问道:“怎么了,这药……”
颜裳师父一把抓住我的手腕,不可思议的看着我,随即松开我,把手里的药丸丢进湖水,道:“你的伤确实已经痊愈,但这颗药丸却是见血封喉的毒药。”
话刚落音,那药丸入水即化,竟染出一片可怖的漆黑。
我又惊又恐,道:“这是怎么回事?”
“两颗都是疗伤灵药,只是这颗上面却被淬上剧毒,你的痊愈只为掩人耳目,好让羽澈放心吃下第二颗”,颜裳师父笑了起来,却满含苦涩与无奈,“冷月啊冷月,我百般忍让,你竟如此狠毒。”
我瘫坐在地上,六神无主说不出话来。若不是颜裳师父慧眼识别,我竟险些害死羽澈。
颜裳师父伸手轻轻抚摸着羽澈,潸然泪下,幽幽道:“十二年来,我每天如履薄冰,看着你,看着灵狐和仙甲衣,生怕你有个闪失,只是该来的终究躲不过。”
“师父,现在应该怎么办?”
颜裳师父抹去眼泪,道:“方采林,明天天黑之前,你到剑坛采一枚全香果送到这里来。”
“好!师父,全香果作什么用?”
“我这几天需持续为羽澈输入内力,辅以全香果核,如不出意外七天之内羽澈便可醒来。”
我欣喜道:“羽澈有救了!”
颜裳师父摇摇头,叹道:“仅可短暂续命,若找不回五行狐,羽澈即使醒来也活不过三天。”
犹如冷水当头,我瞬间心灰,喃喃道:“那……那怎么办?”
颜裳师父脸上露出无比愤恨之色:“七天后,我要启动无泪神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