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和陆地上的机甲战斗不同。
即便唐纳这种从心里看不起骑士精,经常靠著钻骑士守则空子来获得利益的人,战斗当中也不会故意杀死敌人。
按照朱庇特神殿祭祀们的说法,人生来就是有罪的,心中都存有恶的种子。
祭祀秉承朱庇特大神的教诲,要人们多做善事,多反省自己。
虽然唐纳对此不以为然,不过却也不得不承认,骑士守则的确是一种逼人向善的规则。
如果你不遵守,别人对待你的时候也可以不遵守。结果是,你可以透过作恶获取一时的利益,却早晚会死在同样卑劣的手法之下。
在战场上,一旦敌人落败或投降,就绝不允许杀害、虐待,这是大家赖以保命的规则。如果你杀了俘虏,下次你投降的时候也会被杀。
因此,唐纳到火莲花後参加的第一场战斗,尽管在面对史泰龙时大占上风,也没有杀死他,而是大方的把他放回去,仅仅敲诈了一大笔赎金而已。
这些海盗根本不知道什麽叫做﹁赎金﹂,更不要说骑士精神了。
明明对手的武器都已经被打落,甚至引擎都被破坏了,他们依然要赶过去补上一枪。
这是不死不休的战争。
即便只有二百多架机甲参加,但其惨烈程度却超过了唐纳参加的任何一场战斗。
在雪原反击战役当中,唐纳曾经把一个法兰斯轻装步兵团的斗志彻底打垮。
那次,死在他和他部下的法兰斯士兵同样为数不少,但他也没有觉得像今天一样惊心动魄。
冲刺、劈砍、阻拦、撞击。
红、黑两色的机甲在蔚蓝色的海面上反覆冲杀,没有人用公开频道说话,就连内部频道当中也没有完整的语句。
海盗们用一种类似於呐喊的声调,呼喝著几个单调的音节。
﹁呵||哈!﹂、﹁嘿||哈!﹂
唐纳暗自猜测,当粗如鹅卵的刺枪穿透机甲外壳,刺入驾驶师的身体时,他们是不是会当场毙命?是不是会感到难以忍受的疼痛?
为什麽过半机甲在短短的十几秒内陷入死寂,却没有听到一声惨叫?
机甲母舰的速度很快,鏖战中的机甲很快就变成了一群模糊的亮点,湮没在浪花当中。
升降梯依然在不停的吞吐著机甲,彷佛是在提醒唐纳,刚才那场恶斗不过是个开始。
果然,警报声蓦然响起,几十架黑鬼机甲从红头发号的一侧,神不知鬼不觉地浮了上来。
那警报,居然是唐纳机甲上的热敏雷达发现异状,自动发出敌我识别信号、没有得到回应後响起的。
赫本跨了一大步,挡到唐纳面前,唐纳一把将她拉到旁边。
直到这个时候,机甲母舰上的遇敌资料,才传输到机甲当中。
战舰周围护卫的机甲分布在船舷两侧,敌人只出现在一个方向,红魔一方机甲的数量只有对方的一小半,顿时落到了下风。
唐纳看著几百公尺外的战斗,乾著急却用不上力,眼见红色的机甲以惊人的速度锐减,他气得把甲板跺得大响:﹁声纳系统呢?为什麽没有发现敌人?难道都是白痴不成!﹂
他大骂的声音传到舰桥指挥室,一个参谋耐心解释道:﹁声纳是定向发送的,只能进行扇面搜索,所以会有死角,现在我舰的声纳系统一直对准敌人的潜水艇……﹂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变成了充满惊骇的呼叫:﹁血染之花!﹂
果然,在唐纳眼前的萤幕上,纷乱的战局突然明朗起来,一架黑色的机甲周围突然空出了好大一片海面。
只见它四条手臂上下翻飞,如同虎入羊群般连挑了四架红魔机甲,竟然没有人能在它手下撑过一个回合。
在它的手中,赫然握著那柄罕见的名器级装备||花之噩梦。
这件武器就像是两把大剪刀垂直著连在一起,四个分叉的前端各有一个撞锤,开合之间如同一朵为了杀戮而绽开的金属之花。
此刻,﹁血染之花﹂的驾驶师、黑鬼舰队旗舰、﹁黑胡子﹂号机甲母舰舰载机甲部队的首领杰克逊,将﹁花之噩梦﹂分成了四份,每只手臂都握著半个剪刀。
如果它再多上四条手臂,就和螃蟹没有什麽区别了。
无论是横劈斜砍,还是用前端沉重的撞锤平平砸出来,都会有一架红魔机甲失去战斗力。
到了後来,也许是要保存战斗力,也许压根看不上前来狙击的红魔机甲,杰克逊做了个手势,让自己的手下退到了後方,一个人应战前仆後继的红色机甲们。
被他的嚣张和自负激怒的红魔海盗们失去了理智,分开死去战友漂在海上的机甲残骸,奋不顾身的发动了一波又一波的进攻。
杰克逊如同岸边屹立的礁石,任凭浪涛拍击也巍然不动。
半分钟之後,已经有十五架机甲变得支离破碎。
在唐纳这个机甲格斗的大行家眼里看来,杰克逊对於海战机甲的操纵,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程度。
机甲的平衡性及协调性好,算是基本功扎实,火莲花的每个士兵都能够做到。但他把握时机的眼力、战术动作的准确、手段的狠辣程度,都让唐纳觉得杰克逊的风格和自己颇有相似之处。
他用行云流水般流畅的动作,毫无迟滞的杀死一个又一个对手。
也许,名器级武器﹁花之噩梦﹂让他占了不少便宜。但唐纳也曾经用名器级武器﹁怒火﹂参加了多场战斗,他很清楚,优良的武器确实能够对机甲战士的能力有一定程度上的提升。
但给一个没有受过任何训练的孩子一架满身神器装备的机甲,他也打不过随便一个轻装步兵。
若不是杰克逊自己有著超越同僚的能力,﹁花之噩梦﹂的威力也不会被他如此淋漓尽致的发挥出来。
唐纳越看越觉得心痒难耐,在雪原反击的最後一战当中,他一个人挑翻了半支骑士团。
可是,那些法兰斯的骑士们,却远远比不上他们的司令史泰龙侯爵,因此除了劳累之外,并没有给唐纳带来多大的困扰。
现在,突然遇到一个和自己有著同样作战风格、同样战术水准的对手,也难怪唐纳会心动不已。
﹁唐纳大人,这个人和你很像。﹂
赫本也发出了同样的赞叹:﹁虽然他战术技巧的应用与你还有一点差距,不过他下手比你狠多了。﹂
唐纳默默点头,赫本说得没错,如果在特殊的情况下,唐纳也能够像这架﹁血染之花﹂的驾驶师杰克逊一样,直接攻击敌人的驾驶舱位置,以杀死驾驶师为目标。
但是,毕竟陆地上的机甲战斗受到的限制太多,唐纳习惯使用的格斗技巧,基本上目的都是让对手失去作战能力。
如果杰克逊是一个陆战机甲驾驶师,拥有和海战技巧同样的能力,唐纳与之战斗,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这个时候,唐纳突然发现了一个事实||
机甲母舰始终以最高速度保持著直线前进的方向,杰克逊一边击杀围堵上来的红魔机甲,一边追赶著机甲母舰。
极力保持阵型的其他黑鬼机甲则紧紧跟随,竟始终没有被机甲母舰丢下!
﹁如果不能和他交手,晚上作梦都不会安稳吧?﹂
这样想著,唐纳突然觉得一股热血从心肺之间涌了出来,莫名的冲动不停冲击著他的全身,握著操纵手柄的右手,竟然在微微颤抖。
不知不觉,唐纳已经走到了甲板边缘的护栏前,上半身探了出去。
在他面前的各项监视设备中,其他作战资讯统统被遮罩掉,只在监视萤幕上,紧紧追随著﹁血染之花﹂的一举一动。
尽管红魔舰队的机甲们依然排著整齐的伫列,一排排进行狙击,奈何他们和﹁血染之花﹂之间,不论机甲装备还是操作水平,都存在相当大的差距,监视萤幕右下角的资料提示,已经有二十五架机甲在杰克逊手中丧生了。
客观点说,不能把压倒性的胜利,都归功於杰克逊一人身上。
在他侧後方的两翼护卫的黑鬼舰队机甲,虽然没有﹁血染之花﹂的神勇,却挡住了红魔机甲进行队形变化的路线。
这样,杰克逊只要对付面前的对手,为整支队伍杀开血路。
毫无疑问,机甲的续航能力肯定不如战舰。
但在短距离的冲刺上,海战机甲的最高速度达到了六十节,庞大的机甲母舰却只有可怜的四十五节。
因此,一旦被敌人的机甲缠上,机甲母舰光凭藉自身的速度,是无法摆脱的。
红头发号机甲母舰释放出去的机甲分批投入战斗,尽管损失严重,努力还是有了一些成果。
杰克逊手下的机甲数量下降了一半,﹁血染之花﹂上也有了或大或小的伤痕。
但是,当增援的机甲远远比不上消耗的数量时,杰克逊的队伍便一举突破了红魔机甲的防线,冲向保护在红头发号後方的最後屏障。
那是一直追随在机甲母舰後方的两个机甲小队,它们手中都牢牢地握著预构件盾墙。
依然是那种意义不明的呼喊,﹁呵||哈!﹂声响过,原本背著追来的黑鬼部队的二十架机甲突然同时转身。
一半机甲将手中的预构件盾墙熟练地拼在一起,在水中搭起了一道长六十公尺的盾墙。
另外一半的机甲则迅速潜入水下,把预构件盾墙的上端与战友搭起的盾墙下端,连接起来。
二十架机甲全力发动引擎,於是,长六十公尺、高四十公尺,全部用复式护甲打造而成的盾墙,便迎著杰克逊等人前进的方向推进过去。
体积庞大、重量惊人的盾墙连为一体之後,机甲再想如常动作是不可能的,就算是加速也变得非常困难。
幸好,支撑盾墙的机甲们不需要将速度提到太高,因为杰克逊为了追上机甲母舰,早已经引擎全开,船型底座後喷射出六道白色的水花,宛若一只生著长长尾巴的海兽一般,结结实实的撞到了盾墙上。
波浪在冲撞之中溅起了上百公尺高,震耳欲聋的声音让人心脏都收缩起来,每个人的耳朵都在嗡嗡作响。
唐纳发觉又出现了自己不了解的状况,他不明白为什麽红魔机甲要在舰尾组织这道防线,也不明白为什麽杰克逊这个战术动作娴熟的战士,为什麽像傻子一样直接撞上去,而不是绕开。
这时,耳中传来泰森的命令:﹁机库内所有机甲加装盾墙,已经可以确认敌人的攻击重点,全力保护污水排出口。﹂
唐纳突然想起,这是他第二次听到类似的命令了。
﹁不知道污水排出口到底是做什麽用的,不过它肯定是战舰的弱点之一,而且位置在舰尾,这两点确信无疑。﹂
一边想著,唐纳一边调低了监控耳机的音量。
黑鬼机甲部队在杰克逊带头撞向盾墙之後,剩馀的机甲紧随其後,一架架恶狠狠的撞了上去。如同山崩地裂般的巨响连绵不绝,给人一种天将塌地将陷的错觉。
支撑盾墙的红魔机甲,按动预构件盾墙上的按键,在外壳上竖起一个个粗大的撞钉,竭尽全力抵挡一波又一波的冲击。
可是,他们毕竟处於被动局面,船型底座的动力输出无法和撞击力抗衡,几乎每次撞击都将整面盾墙撞的後退一些。
眼看著,红魔机甲们的手臂都有了不同程度的损害。
而黑鬼机甲也不好受,盾墙上高强度金属打造而成的撞钉,让他们每次冲撞都要付出外壳破裂的代价。
尽管在撞击声中,外壳金属破裂的声音显得细不可闻,可是损管系统还是忠实地将损害情况显示在控制台上。
如此缓了一缓,红头发号已经远远遁走,升降梯疯狂的不停上下运动,将机甲运到甲板上,再投入水中。
就在第二批携带预构件盾墙的机甲展开武器的时候,杰克逊在面前的障碍物上打开了一道缺口。
他将﹁花之噩梦﹂的四片花瓣合并,前端的四个撞锤拼在一起、锁定,变成了标准的攻城用武器。
预构件盾墙毕竟不是真正的城墙,不但硬度、厚度都决定了它只能作为辅助品使用,没有大地做为基座,单靠二十架机甲也无法起到应有的作用。
伴随著连续的闷响,杰克逊以﹁花之噩梦﹂硬生生穿透了前方的预构件盾墙,又砸进後面机甲的胸膛当中。
金属撕裂的声音让人牙缝都痒了,﹁血染之花﹂的四条手臂一起用力,竟然将厚度超过六十公分的预构件盾墙从中撕开,那神勇无敌的震撼感,让红魔舰队的机甲驾驶师们都不由失神。
缺口既然打开,杰克逊便没有半点犹豫,一马当先的冲了过去,他的手下们也蜂拥而上,将缺口冲得更大。
﹁果然厉害,不过他如此消耗能量,还能够坚持多久呢?﹂机甲母舰上,唐纳的脸上浮现出一丝阴冷的微笑。
﹁虽然名器级武器有它无可比拟的强悍,可是,难道马拉多纳手下的机甲驾驶师们就如此不济?既然如此,就让我给他们一个惊喜吧。﹂
因为杰克逊突破的太快,刚刚从甲板上滑到大海中的红魔机甲们,还没有来得及组织队形,﹁血染之花﹂已经气势汹汹的杀到。
即便他们是在大海上横行无忌的老手、杀人越货的惯犯,也不禁产生了畏缩和无所适从的感觉。
﹁五百公尺、四百公尺、三百公尺……﹂
唐纳注视著监视萤幕上不停跳动著的数值,当﹁血染之花﹂距离红头发号机甲母舰的尾部还有二百五十公尺时,唐纳的手指在麦克风上敲了几下,然後一声暴喝:﹁赫本,现在!﹂
赫本应声蹲在甲板上,盾牌上端搭在肩膀上,下端紧紧抵住炮塔,形成了一个斜坡。
唐纳退後几步,腿部如同红色翅膀般的辅助推进器,喷射出浅浅的蓝色火焰,他第一步轻轻踩在甲板上,第二步就重重踏上了赫本用盾牌架起的斜坡。
赫本机甲的关节发出超出负荷的呻吟声,她用力向上方举起盾牌。
借著赫本的力量,唐纳高高跃起,跃过甲板边的护栏,迎著越来越近的﹁血染之花﹂,投向苍茫的大海。
从舰桥上的指挥中心,从甲板下的机甲仓库,从战舰的各个角落,无数看到这一幕的人都发出了震惊的叫喊声。
只有马拉多纳的肥脸上,浮起一丝狡黠的微笑:﹁终於……陆战机甲再次进入了大海!﹂
而另一个胖子在长长的感叹之後,果断的下了命令:﹁减速,下锚,停靠!﹂
在跃到最高点,眼看就要下坠的时候,唐纳将辅助推进器开到了最大,蓝色的火焰逐渐变成了白色,推动著庞大的机身继续向前。
﹁碰﹂一声,唐纳踩在一架红魔机甲平放在身前的预构件盾墙上,那架机甲猝不及防,顿时翻转过来,摔倒在海面上。
而凭著这一踏之力,唐纳又跳了起来||
第一步的距离,竟然达到八十公尺!
第二步跳得没有那麽高,也就没有那麽远,但是,在他即将落下的地方,正是高速前进的﹁血染之花﹂。
以摧枯拉朽之势扫清障碍的杰克逊志得意满,他的任务本来是应付红头发号机甲母舰上的王牌驾驶师,没有想到一直到现在,马拉多纳手下的头号打手﹁八爪章鱼﹂也没有出现。
机甲身侧浪花翻滚,他已经进入了战舰拖出的尾迹,眼看胜利在望,他那充满血丝的眼睛里满是嗜血的兴奋。
就在这时,﹁血染之花﹂的驾驶舱内警钟大作,所有萤幕自动切换,主萤幕上更是出现一架越来越大的机甲。
说来好笑,因为海面上没有地形起伏,也没有建筑物的遮挡,海战机甲的预警范围原本应该远高於陆战机甲。
但是,因为海战机甲的性能限制,它不可能跃离海面过高,而发动攻击的时候,若高高跳起,把没有任何防护的底座暴露出来,这无异於找死。
所以,海战机甲的预警雷达在扫描空中的时候,只要目标速度没有达到音速,也就是舰炮射速的底线,就不会报警。
当唐纳从空中落下,﹁血染之花﹂的热敏雷达捕捉到了他的能量反应,同时扫描到这个庞大的身躯时,迅速判断出目标的危险程度为最高等级,这才强行切断了杰克逊的控制,把注意力集中到唐纳身上来。
﹁这是什麽怪物啊!﹂
杰克逊看著四肢俱全、凌空落下的机甲,不由得头皮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