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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丁,李鸿章与伊藤博文的江湖(1)

“李鸿章与日相伊藤,中日战役之两雄也。以败论,自当右伊而左李,虽然,伊非李之匹也。日人常评伊藤为际遇最好之人,其言盖当。彼当日本维新之初,本未尝有大功,其栉风沐雨之阅历,既输一筹,故伊藤之轻重于日本,不如鸿章之轻重于中国,使易地以处,吾恐其不相及也。虽然,伊有优于李者一事焉,则曾游学欧洲,知政治之本原是也。此伊所以能制定宪法为日本长治久安之计,李鸿章则惟弥缝补苴,画虎效颦,而终无成就也。但日本之学如伊藤者,其同辈中不下百数,中国之才如鸿章者,其同辈中不得一人,则又不能专为李咎者也。”

梁启超在李鸿章评传中,将李鸿章与伊藤博文作了一番对比,事实上两个对手之间的比较是耐人寻味,后世有人认为伊不愧为名相,而李鸿章则不过一大臣而已。

据李鸿章的幕僚范当世说,李在直隶任内,喜看《管子》。甲午战后,喜爱《庄子》。

伊藤博文也以酷爱读书著称,但其读书选择的是《拿破仑传》《彼得大帝传》,外国新闻杂志,历史传记类。

伊藤博文比李鸿章小18岁,踏上欧洲国土比李鸿章早33年。四下西洋,四来中,对东方与西方的情势了如指掌。

在中日交锋期间,伊藤与李鸿章曾有过三次直接的交锋,其间个性能力与手腕之高下,都可以窥见两大政治家的本来面目。

李鸿章和伊藤博文生平三次会晤,一次是1885年在天津会谈朝鲜问题,一次是1895年马关议和,一次是戊戍政变后的北京会见。

初次会面,44岁的伊藤博文给李鸿章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李鸿章后来专门向总理衙门提交了一份名为《密陈伊藤有治国之才》的报告,称伊藤博文“久历欧美各洲,极力模仿,实有治国之才。专注意通商睦邻,富国强兵之政,不欲轻言战事,吞并小邦。大约十年内外,日本富强,必有可观,此中土之远患而非目前之近忧,尚祈当轴诸公及早留意是幸”。

10年之内,日本必强。李鸿章的判断相当精准。

被李鸿章严词责备的伊藤博文此时对中日形势则有另外判断,他说:“三年后中国必强,此事直可不必虑,中国以时文取文,以弓矢取武,所取非所用;稍为更变,则言官肆口参之。虽此时外面于水陆军俱似整顿,以我看来,皆是空言。缘现当法事甫定之后,似乎发奋有为,殊不知一二年后,则又因循苟安,诚如西洋人形容中国所说又‘睡觉’矣。倘此时我与之战,是催其速强也。诸君不看中国自俄之役,始设电线,自法之役,始设海军;若平静一二年,言官必多参更变之事,谋国者又不敢举行矣。即中国执权大官,腹中经济,只有前数千年之书,据为治国要典。此时只宜与之和好,我国速节冗费,多建铁路,赶添海军。今年我国钞票已与银钱一样通行,三五年后,我国官商皆可充裕,彼时看中国情形,再行办理。……惟现实则不可妄动。”

10年后,两人再会于马关,李鸿章以纳款乞和失败者的身份出现,再也没有傲慢之气。

李鸿章的幕僚姚锡光后来曾撰文记录李鸿章与伊藤博文在马关议和时的5次谈判过程,谨录第27天的谈判对话,可见此番拉锯战中,战胜者伊藤的步步紧逼与失败者李鸿章的节节败退:

李鸿章:现已奉旨,令本大臣酌量办理。此事难办已极,还请贵大臣替我酌量,我实在无法酌量!

伊藤博文:我处境与中堂相似。

李鸿章:您在贵国所论各事,无人敢驳。

伊藤博文:亦有被驳之时。

李鸿章:总不若我在中国被人驳斥之甚。

伊藤博文:中堂在中国位高望重,无人摇动;本国议院权重,我做事一有错失,即可被议。

李鸿章:如此凶狠条款,签押又必受骂,奈何?

伊藤博文:任彼胡说。如此重任,彼亦担当不起,中国唯中堂一人能担此任!

李鸿章:事后又将群起攻我。

伊藤博文:说便宜话的人到处皆有,我之境地亦然。

李鸿章:此固不论。我来议和,皇上令我酌定,如能将原约酌改数处,方可担此重任。请贵大臣替我细想,何处可以酌让?即如赔款、让地两端,总请少让,即可定议。

伊藤博文:万难少让。盖议和非若市井买卖,彼此争价,不成事体。

李鸿章:前临别时请让五千万,当时贵大臣似有欲让之意;如能让此,全约可定。

伊藤博文:如能少让,不必再提,业已让了!

李鸿章:五千万不能,让二千万可否?现有新报一纸在此,内载明贵国兵费只用八千万;此说或不足为凭,然非无因。

伊取报纸细看。

伊藤博文:我国之费,多于此数。

李鸿章:贵国所得之地甚多,财源甚广;请从宽处着想,不必专顾目前!

伊藤博文:所有财源皆未来事,不能划入现在赔款。

李鸿章:财源甚多,必定兴旺。

伊藤博文:欲开财源所费甚大。

李鸿章:即以台湾而论,有煤矿、有煤油、有金矿,如我为巡抚,必一一开办。

伊藤博文:未开之地必须经营,所费不资。

李鸿章:所费愈大,得利愈薄;何妨赔费略减若干,他日利源所补多矣。即我中国,借债亦稍容易。

伊藤博文:中国财源甚大,借债不难。

李鸿章:无论如何,总请再让数千万,不必如此口紧。

伊藤博文:屡次说明,万万不能再让。

李鸿章:又要赔钱、又要割地,双管齐下,出手太狠,使我太过不去。

伊藤博文:此战后之约,非如平常交涉。

李鸿章:讲和即当彼此相让,您办事太狠、才干太大!

伊藤博文:此非关办事之才,战后之效不得不尔;如与中堂比才,万不能及!

李鸿章:赔款既不肯减,地可稍减乎?到底不能一毛不拔。

伊藤博文:两件皆不能,屡次言明,此系尽头地步,不能少改。

李鸿章:我并非不定约,不过请略减,如能少减,即可定约。此亦贵大臣留别之情,将来回国,我可时常记及。

伊藤博文:我与中堂交情最深,故念多让,国人必将骂我,我可担肩。请于停战期前,速即定议,不然,索款更多,此乃举国之意。

李鸿章:万一到期款借不到,但出息可否?

伊藤博文:不能。

李鸿章:日本开战以来,未借洋债;中国已借数次,此日本富于中国之明证。

伊藤博文:此非日本富于中国,日本稍知理财之法。

李鸿章:中国将效日本理财,现在甚贫,借债不易。

伊藤博文:我看甚易,断不为难。

李鸿章:现在毫无头绪,俟我回国再议,如三年之内本尽还清,可免息否?

伊藤博文:三年内果能还清,息可全免。

李鸿章:约内可添明“若三年后清还”云云。此乃活语,如此写法,不过少有体面,所以便宜无多。

伊藤博文:约内写明第一次交清后,余认息云,如三年不能交清,则以前之

息,必须一体加添。

李鸿章:三年内清还免息,不必写入约内,可另立专条。

伊藤博文:此事不能另立专条,应于约内写明。

李鸿章:请将第四款反复观看,可另有主意?

伊藤博文:或三年内还清免息,或应否写明一定办法。

李鸿章:无妨加一活语,“倘三年内”云云。

伊藤博文:必须写出一定办法。

李鸿章:借钱之权在人,借到方可写明。

伊藤博文:那就只好照原约写。

李鸿章:台湾华人不肯迁出,又不愿变卖产业,日后官出告示,恐生事变,当与中国政府无涉。

伊藤博文:日后之事,乃我国政府责任。

李鸿章:我接台湾巡抚来电,闻将让台湾,台民鼓噪,誓不肯为日民。

伊藤博文:听彼鼓噪,我自有法。

李鸿章:此话并非相吓,乃好意直言相告。

伊藤博文:我亦闻此事。

李鸿章:台民戕官聚众,视为常事,他日不可怪我!

伊藤博文:中国一将治权让出,即是日本政府之责。

李鸿章:不得不声明在先。

伊藤博文:中国政府只将官调回、兵撤回而已。

李鸿章:绿营土兵不可他往,驻防之兵可撤回。

伊藤博文:有一专条在此,专为台湾之事。

李鸿章:换约后方可定;我无权管台湾巡抚,总理衙门方有此权,应在总理衙门商议。抑或互换本约时,另立让台简明章程。

伊藤博文:耽误时日。

李鸿章:约不互换,尚不算准,台湾仍系中国之地。

伊藤博文:是也。

李鸿章:可写明“至台湾一省,俟本约批准互换后,两国再行互议交接章程”。

伊藤博文:我即派兵前往台湾,好在停战约章,台湾不在其内。

李鸿章:本约内可将“台湾”删去,候贵国自取!

伊藤博文:六月为期太久,此约一经互换,台湾即交日本。

李鸿章:不议章程乎?

伊藤博文:一个月内应即交接,不必议章程。

李鸿章:一月之限过促。何事不可互商?

伊藤博文:一月足矣。

李鸿章:头绪纷繁,两月方宽,办事较妥,贵国何必急急,台湾已是口中之物!

伊藤博文:尚未下咽,饥甚。

李鸿章:两万万足可疗饥。

伊藤博文:限于本约批准互换两月后,交接清楚。

李鸿章:第八款“威海卫留兵”,日本究派多少?

伊藤博文:一万。

李鸿章:无处可住。

伊藤博文:将添盖兵房。

李鸿章:刘公岛无余地。

伊藤博文:在威海卫口左近。我武官初意,想派二万住盛京、二万住威海。

李鸿章:既已割地,又赔兵费,而且加息;留兵之费,应在赔费内划出。

伊藤博文:赔费乃战事所用之费,留兵之费,又是一事。

李鸿章:中国认不起。

伊藤博文:一年之费不资。

李鸿章:已赔兵费,数年之利又数百万,何必如此算小,此甚小事!

伊藤博文:自签约起、至换约时,限十五日可否?

李鸿章:批准换约皆系大皇帝之事,本大臣不能专主,必须请旨可定。

伊藤博文:明日签押时,当定明互换之日。

李鸿章:本大臣到津,当专员赍约晋京,送与总理衙门,然后进呈皇上,方可择日批准。转折甚多,难以限定日期。

伊藤博文:约内必须写明“换约日期”。

李鸿章:约内写定换约之期,皆在签押后,多则一年、少则六月。

伊藤博文:此约签后,十日换约足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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