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先夫的遗物,这么多年来,我一直留在身边,只是实在是妾身无用,最后也守不住他随身佩戴的东西。”张夫人神色黯然的说道。
“性命到底最为重要,所谓的遗物,终究不过是个念想罢了。”慕琴叹了口气,劝慰道:“想必张超的父亲在天有灵,一定也会赞夫人这么做的。”
慕琴的声音很暖,眼神柔和而清澈,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一字一句,似乎都掺杂着让人心平静气的魔力。
“慕姐姐说得对,自从父亲去世之后,家里的境况就一落千丈了。娘这些年为了养活我,日夜辛勤劳作,如果不是病成这个样子,娘你一定还是舍不得把这把匕首当掉。”张超捧着茶杯走了出来,眼眶泛红的说道。
“说这些做什么,叫人家听了笑话。”张夫人笑了笑,站起身亲手将茶盏端到两人身前。
几个人坐在一起闲话家常说了一会儿话,门外已经传来了马蹄嘀嗒的声响,振非足尖一点从墙头飞身而下。
“果然是在这里,如果不是这株桂花树的话,只怕还要耽搁一些功夫。”
张超一脸惊诧的看着施展轻功飞进自家院子的振非,眼见振非没有没有出来,门外的人显然也有了底气似的,轻轻敲了敲大门,张超这才回过神来把门推开。门口站着的是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在他的身后还有身穿青衣的小厮提着药箱。倒是门口的孙大夫神色比张超还要诧异,他出身杏林世家,因为不愿意入宫侍奉,宁肯隐姓埋名的做个游方郎中,但是京都里的人知道,孙大夫看病价格不菲,一开始还以为是哪个大户人家呢,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小户。
“孙大夫,急急忙忙的请你来出诊,如果有所冒犯,还望孙大夫多多海涵。”柳彦鸿的声音清淡,但是一听见是柳彦鸿的声音,孙大夫立刻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
“柳公子客气了,公子的九宫堂前几日进的那批高丽人参果然每一株都超过百年之上,老夫还要多谢公子才是。”孙大夫朗声笑道,九宫堂乃是京都之中最好的药店,有时候进的货物只怕和皇宫之中进贡之物的品质都相差不多。
孙大夫虽然爱财,但是医术果然是精明,一进来就看出了张超的娘亲病的很重。柳彦鸿点了点头,“劳烦孙大夫了,替张夫人看一看。”老人点了点头,疾步走了进来,伸手一请,“夫人屋内请吧,让老朽替夫人诊脉可好?”
“你放心……”慕琴深深的叹息了一声,张超眼中的惊慌与紧张一一的落在眼中,她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安慰着。
她自幼出身就是个孤儿,七八岁的时候被人领养,然后被政府选中去接受特殊的训练。她的人生里,从来没有出现过母亲这个存在。看着张超焦灼的样子,她忽然有些怅然。
“姐姐,我娘亲的病……”张超的声音已经哽咽了,眼睛红红的。而慕琴的声音却冷冽起来,一字一句的说道:“千万别哭,你娘亲还要靠你照顾,你现在哭,还要你娘亲来为你担忧。”
张超用力的点了点头,抬起袖子胡乱的在脸上擦了一把,“超儿知道了,我不哭,等娘病好了,我还要出去赚钱来让娘过上好日子。”
“那就好。”慕琴看着面孔依旧稚嫩,但是神色却变得坚毅起来的张超,脸上缓缓露出了一个微笑。
柳彦鸿似乎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一样,低声说道:“你想让这个孩子到你那里做事么?”
“到我那里去,只怕终究是耽误了他。”慕琴摇了摇头,她的确是动了惜才的念头,可是如果真的将这个人收到自己的翁主府去,只怕到头来真的是耽误了他的前程,“柳公子,你意下如何呢?”
“呵。”柳彦鸿嗤的一声笑了出来,手中的折扇晃来晃去,“原来你是将主意打到我这儿来了,我那里如果要招人,自然也没什么不可,可是这孩子……愿意成为一个商人么?”
慕琴一怔,她的确是有这个想法,只是没想到却被柳彦鸿早就看出来了。
谁曾想柳彦鸿的话音方落,张超就已经摇了摇头:“我知道柳哥哥一定是个很厉害的人,可是……张超从小的理想,并不是成为一个商人。”
“哦?”柳彦鸿倒也不恼,用折扇压住自己的眉骨,询问道:“你是不是,想和你父亲一样,成为一个武艺高强的侠客?”
“柳哥哥怎么知道我的父亲是侠客?”张超的眼中满是好奇。
“不过是猜出来的。”柳彦鸿折扇一收,其实从得知这把匕首是张超的父亲留下来的遗物开始,柳彦鸿就已经隐隐约约猜出来了。这把匕首华丽异常,但是刀刃极薄,显然是一把上好的兵器,绝对不仅仅是富家公子哥的装饰品。
“如果你想习武的话,可要做好心理准备。尘世如潮人如水,只叹江湖几人回。”柳彦鸿叹了口气,“江湖,并不像你想的那样,全都是快意恩仇的时候。”
慕琴原本想说对一个孩子说这些,会否太过直接了一些,没想到在一边静静聆听的张超反而神色变得郑重起来,别人都将自己当成是一个普通的孩子,可是第一次有人这么郑重的和自己说起这一切,倒让他认真的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了。
“柳大哥……我知道了。”张超用力的点了点头,眼中显出坚毅的光芒,“柳大哥,我爹以前据说是个镖师,虽然我对我爹的印象已经不深了,可是……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希望能像爹一样做一个武艺高强的人。”
“你娘……”慕琴欲言又止,身为人母,只怕是不会愿意自己的儿子去学习武功,毕竟丈夫已经是死在了江湖之中,如果又失去了一个儿子,张超的娘亲,只怕会更加悲痛欲绝吧。
“慕姐姐不必担心,我娘一定不会阻拦我的。”张超的嘴角上扬,“否则当年,她就不会不顾一切的和我爹私奔了。”
柳彦鸿的心中轻轻一动,下意识的朝屋内的方向望去,倒是慕琴却笑了出来,“你娘气度不凡,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儿,看来你爹当年必定十分风流倜傥,才让你娘有这样大的勇气为爱付出。”
柳彦鸿收回了视线,低低的笑了一声,这个翁主倒是真的和从前很不一样了,无论是言行举止还是一颦一笑,都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一开始还心存疑虑的自己,此刻不知为何竟然有些释怀。
三个人正交谈间,却看见孙大夫已经从屋内走了出来,一直到了三人跟前,才露出了一些担忧的神色:“我方才替张夫人把过脉了,这病如果想要根治,只怕是有些难了,但是幸好发现得早,好好休养,应该不是什么大事。”
柳彦鸿蹙眉,露出了凝重的神色:“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之后的事,就劳烦孙大人多多费心了。至于诊治的药费,就全部记在我的名下便可,不必吝惜,但求一定要治好张夫人。”
“那是自然。”孙大夫脸上立刻堆满了笑意,他素来是痴迷钱财,一听是柳彦鸿说出了这番话,自然是知道自己的诊金是少不了的。身后的蓝衣小厮麻利的收拾好药箱跟了出来,孙大夫双手抱拳,“那么老朽就先告辞了,这药嘛,老朽会派人送来的。”
柳彦鸿点了点头,“孙大夫请吧。”
眼见天色已经向晚,柳彦鸿这才开口说道,神兵阁有一个鉴宝大会,这种鉴宝大会可不见得和商会一样年年都有举办,每隔几年神兵阁的阁主都会将自己搜集来的兵器展出,这样几样东西可比慕琴在暗室内看见的还要珍贵得多。
“你可还要和我一起再去瞧一瞧?”柳彦鸿貌似无意的问道,振非和车夫就站在不远处,此刻如果慕琴拒绝,想必在这里也就该分道扬镳了。然而这一次,他忽然不想听见对方说出任何拒绝的语言。
慕琴皱眉想了一会儿,毕竟自己的身份特殊,限制什么的倒比那些公主世子要小的多,只不过这么晚还不回去……不知道慕扇会不会担心自己。
她抿了抿唇,说道:“我从来没有去过这种场合,只怕到时候给你添了麻烦,反而不好。”的确,自己今天已经麻烦柳彦鸿很多了,收下了人家的丹药,无缘无故的又救下了张超,这一切都还是柳彦鸿帮自己出手摆平的。
“翁主太客气了,其实一切都不过是举手之劳。神兵阁的鉴宝会十分难得,错过这一次机会,只怕又要等上几年了。”柳彦鸿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虽然言语之间全是无谓的姿态,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之所以说这些,就是希望能够引起慕琴的兴趣。
慕琴心中一动,说不想去自然是假的,神兵阁的兵器他都已经看得差不多了,的确都是上品。能够得到柳彦鸿这样的推崇,想必今晚展出的东西,只怕是更加难得吧。
“那么,有劳了。”慕琴唇角含笑,颔首示意道。柳彦鸿的眼中不自觉的露出了一抹笑意,折扇轻轻一扣车辕,车夫立刻驱赶着马车神兵阁的方面而去。
幸好张超住的地方和朱雀街的距离不算太远,驾驭马车也不过是小半个时辰,很快就又重新回到了神兵阁前。这一次不止一开始站在大堂的掌柜,就连欣儿也细心装扮过,站在门外与手持请柬而来的客人寒暄。
“两位总算是来了,阁主在里面等了许久,还一直催问我柳公子是不是到了呢。”欣儿一见到柳彦鸿的马车就笑了起来。
柳彦鸿从马车上一跃而下,慕琴紧随其后,欣儿长袖善舞,眸光只是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随即就收了回去,“来的正是时候,柳公子是熟人了,就请自便吧。”
“你们的规矩倒是越发大了,竟然还有叫客人自便的。”柳彦鸿失笑,到也不以为意,自顾自的就和慕琴一起往屋内走去。
欣儿左右瞧了瞧,忽然开口说道:“怎么不见……振非他人呢?”
慕琴微微一笑,其实方才欣儿的眼神,她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呢,只不过她又不是什么千金之女,在现代开一开这样的玩笑简直无伤大雅,此刻逮住了机会,自然不会轻易的放过,立刻回道:“欣儿姑娘何必着急,待振大哥来了反正也是自便,早一些,迟一些,有什么差别?”
欣儿虽然在商场算是能人,但是一提起自己的心上人,此刻也不禁有些害羞起来。
柳彦鸿的脚步顿了顿,斜斜的往后看了一眼,眼中带着盈盈的笑意,“倒是难得看见欣儿也有说不出话的时候,翁主果真厉害。”
慕琴眨了眨眼,跟在柳彦鸿身边轻笑道:“不过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罢了。”
柳彦鸿笑了笑,心底的玩味之意更甚。慕琴自然不知道这些,只是进的内厅,发现原本的三个不同的帷幄此刻已经统统被人撤走了,里头已经练成了一片,进得室内,才发现原来这里头已经被人搭起来一排排的座位,前面有一个略高的台子,此刻上面空无一物,倒是底下已经坐了不少的达官贵族。
柳彦鸿的身份看来的确是非比寻常,才一进场就被人往最前排的地方引去,但是慕琴的脸色却变了变,这种地方不用猜都知道汇聚的想必是汤歌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自己到底还是荣国送进来作为人质的翁主,这样大摇大摆,未免也太过分了些。
“不必了,我们自己挑一个地方来坐便可。”柳彦鸿看了一眼慕琴眼中的为难,忽然出声阻止了前来引路的人。
那人想必也有些怔住了,毕竟在神兵阁这个地方,座位越是靠前,就越能近距离的观赏那些神兵利器,更重要的是,从某种方面而言,那也是身份的象征,哪里想到,竟然还会有人主动拒绝。
不过到底是训练有素,诧异在瞬间就被抹去了,小厮身子一转,“那两位就自己挑吧,只不过前面三排都是早就订下了,只怕……”
“这个我明白。”从怀中掏出了一锭银子随手抛到对方怀中,柳彦鸿带着慕琴往高台后面走去,慕琴一开始还不解,可是走了一段之后才发现原来这个地方是呈一个半圆形,从后代穿过去,反而就直接到了最后面一排的角落,位置虽然偏僻,但是视野倒是极佳,就是距离稍稍远了一些而已。
身在角落,点亮的灯烛也就略略昏暗了一些,只不过慕琴反倒是舒了一口气,这么久以来,她都习惯了在暗处完成自己的工作。
柳彦鸿笑了笑,在黑暗之中,彼此的面孔带被黑暗戴上了一层薄薄的纱罩一般。然而她的眼睛却显得更加明亮,就像是黑幕之下的璀璨星辰一般。
“这不是慕琴翁主么,你怎么会也在这里?”
两个人原本正并肩坐在一起,四周的烛火似乎被人吹灭了一些,只剩下那个在正中央的高台越发明晃晃的。慕琴低低一笑,和柳彦鸿说起这其实算是一种心理战术,四周的灯烛被吹灭,人的精神自然而然的就会集中在光亮凸出的地方,没想到神兵阁的阁主非但喜欢收集兵器,在行商买卖上也别具匠心。
两人相谈甚欢,没想到身后却传来了低低的笑声,带着几分讥诮和诧异。
慕琴下意识的蹙眉,回过头去,却意外的发现了一张熟面孔,几个女子并肩坐在一起,其中有一个看见自己脸色立刻变得苍白,不就是李元香么?她显然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慕琴,下意识的瑟缩了一下,不过她的几个同伴可不管这些,一脸鄙夷的看着慕琴:“是听说燕王殿下也在这里,所以你才死缠烂打也跟着进来的吧,真是不要脸。”
慕琴别过脸去,根本就不打算理这些人。就像是在那个时代所看见的景象一样,阶级差距始终存在着,更何况是这个以等级来划分一切的时代,这些贵族之女自视甚高,哪里瞧得上自己一个有名无实的翁主。
“可要我们换一个地方?”柳彦鸿冷冷的看着这一切,最终还是关怀的说道。
“也好。”慕琴点了点头,她不是个胆小怕事的人,可是她不愿意在柳彦鸿面前把事情闹大,免得又为他惹来什么麻烦。
然而就在她起身离去的时候,其中一个妆容繁复的女子陡然嗤笑了一声,“我说怎么传闻翁主已经不再缠着燕王殿下了,原来是已经另有新欢了呢。”
慕琴拢在袖中的双手紧紧握拳,然而她只是抬起头,对柳彦鸿低声说道:“我们先走吧。”柳彦鸿回过头看了那个女子一眼,眼神冷如冰霜,那个女子显然也被吓了一跳,然而正想喝骂,却发现慕琴和柳彦鸿已经双双在人海中消失了踪迹。
女子冷哼了一声,倒是李元香抿了抿唇,最终还是怯怯的说道:“姐姐,慕琴和从前……不大一样了,最好还是别去招惹她为妙。”
“胡说八道。”女子眉飞入鬓,怒斥道:“元香,你竟然敢帮着她说话?”
“姐姐,你不知道,我今日早上才派人去……去找她教训一顿,谁知道那几个侍卫全被她一个人打输了。”想起慕琴今天的身后,李元香现在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可是她死死扼住自己咽喉的样子还刻在脑海中,这才导致方才见到慕琴的时候下意识的觉得害怕。
“呵,是么……那就让我来好好领教一下,这个从荣国来的翁主,到底有什么了不起的。”烛光明暗处,女子发出了一声冷笑。李元香不敢再说下去,只得讷讷的坐在一旁。世家贵女之中也有等级之分,这个女子正是琅琊赵氏的嫡女,赵氏权力之大,整个帝都无人敢轻掠其锋。
然而跟随者柳彦鸿重新坐回第一排的慕琴,此刻倒是有些明白了为何那几个女子为何会对自己冷嘲热冷了。因为此时此刻,坐在自己左手边的,岂不就是那位面容俊美的燕王殿下么?柳彦鸿眼中也露出了些许的诧异,然而很快就开始和燕王泉泽寒暄起来。慕琴只觉得坐立难安,恨不得干脆和柳彦鸿换个位子。
三个人坐在一起倒是没什么,反倒是身后传来了低低的窃窃私语,“咦,那个不是燕王殿下么?”
“神兵阁的鉴宝大会几年难得一次,看见燕王殿下有什么稀奇的,倒是……他身边坐着的那个,该不会就是那位翁主吧!”
“翁主,哪位翁主啊?”
“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