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府的庭院之中,银杏早已枯萎洒落满地,而漫簌簌飘零的落叶之中,身穿湛蓝长衣的男子看着慕琴的身影,不禁松了一口气,“既然安全回来,可见……你果然已经掌握了此案的真相。”
“不过是三天的时间,你以为我当真有通天彻地的本事不成。”慕琴失笑,转身向谢瑞的方向走去,而迎春迟疑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没有继续跟上去,谢瑞微微一怔,露出了错愕的神色,“那你……”
“其实五年前背后到底是谁下的杀手,我的确只有一点线索,说要找出真凶,三日时间,实在是力有不逮。不过皇上的本意,从一开始就并不是幕后之人……更何况,执掌天下这么多年,到底是谁在背后作梗,皇上可能比我更清楚吧。这不过是一个试炼而已,而我表现的不过不失,是否真的能查处真相,反而并不是最重要的。而且皇上答应免除魏青邦魏大人罪人之名,善待他的遗孀,同时……也愿对那二十个匠人的亲人发放银两贴补恤。”
慕琴缓缓开口解释,站在她身旁的男子依然蹙眉,看来并不是很懂自己刚才说的什么。毕竟一开始合作的时候,她也并没有对谢瑞坦诚相待,那个所谓的赌注,甚至是自己现在凭借这个谜底所赢来的一切,谢瑞都一无所知。
一念及此,慕琴眼中也不由显露了几分惭愧。
然而站在她身侧的谢瑞却淡淡的笑了起来,徐徐收回了审视的目光,只是摇了摇头,“你若有难言之隐,自然也不必告知于我。如今此案了结,虽然不曾查明真凶,但是既然魏大人沉冤得雪,那些匠人亲属也有所得,聊以慰藉,已经足够了。”
“话虽如此,但是……”慕琴伸手接住了一片飘落的银杏叶,拈在掌心把玩,“你当初之所以与我牵扯此案,甚至惹来杀身之祸,其目的也是希望能够查出真凶,借此案扬名立万,可是时到今日,你应该也明白,恐怕此事……算是无望了。”
谢瑞低下了头,缓缓说道:“塞翁失马焉,焉知非福?虽然此案不能上达天听,但是燕王殿下却对我十分礼遇,也不失算是有所得了。”
慕琴看着器宇轩昂的谢瑞,眼中隐隐有光芒闪动,他并非如时下的公子哥一般肤色白皙,然而眉眼却甚为深邃,眼中尽是刚毅之色,倒是很像前生和自己共事的那些同事,为了一个目标,百死不悔。而且多日相处,慕琴不难发现,谢瑞口口声声虽然说想要受人赏识,然而脾性清高,不像是那种贪恋高官厚禄之人。
“恕我冒昧。”迟疑了一会儿,慕琴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你……为何非要成为高官不可?”
“怎么,翁主觉得我不能胜任么?”谢瑞挑眉。
“自然不是。”慕琴连忙摇头解释,“你能力出众,单凭能查出白骨自燃一事就可见一斑。只是你这样的性子,实在不像是会在官场之中与一众俗人争名夺利之辈。”
“呵。”谢瑞发出了低低一声嗤笑,“就连翁主也知道官场黑暗么,百官之中并非没有清正廉洁之人,然而皇上到底大一统不过才十年,法律尚未成熟完善,天下初定,许多事情都尚在筹备之中,地方官员与当地的没落王室分庭抗礼,这天下……”
“这天下实在是太过需要一名好官,清正廉洁的同时,又不乏手段能够在浙西错综复杂的势力之中游走盘旋,对不对?”慕琴缓缓笑了起来,眼中露出了钦佩的光芒,“你想要做官,并不是因为贪图荣华权势,而是因为天下百姓,需要你这样的官吏。”
谢瑞沉默着没有说话,他曾经志存高远,然而三五好友得知他的志向之后,就算不曾出言嘲讽,却也多数露出了不赞同的神色。
而唯有此刻,一身素衣的弱质女子,却露出了这样的赞赏之色。
“如果真的能得燕王殿下赏识,那么对大人来说,想必也是一件幸事。不过,朝廷之中,湍流涌动,瞬息万变,你……自己一定要多加保重。”此刻夕阳向晚,慕琴的目光之中透露出淡淡的黯然,然而片刻之后,她俯身对谢瑞行了一礼,男子陡然一惊下意识伸手来扶,慕琴却摇了摇头,诚恳的说道:“这一礼,是我谢你出手助我,如果不是你,想必我也无法确定这白骨的确另有乾坤,还有,便是谢大人记得这一礼,日后当真身居高位,还请勿忘初衷,为黎民百姓,谋取福祉。”
“翁主便如此相信谢瑞么?”
慕琴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片刻后才从容的说道:“金麟岂是池中物,大人不必担忧。,只可惜在此事上,我却不能为你助力。”
夕阳渐渐沉堕,金色的光线像是流水一般倾泻在谢瑞的衣角,他端方的眉眼映入眼帘,连慕琴在也不由得在心中暗暗称许,这样的一个人,临危不乱,又懂得把握时机,又怎么可能会不在官场之中得利呢。他欠缺的只是一个踏板,让他突破门第的限制平步青云,扶摇直上,而现在一旦得到泉泽赏识,最后禁闭他前进道路的锁链也终于被斩断了。
“翁主客气了,如果不是因为此事,微臣又怎么会得燕王殿下青眼呢。”谢瑞双手抱拳,原本怅然的神色也一分分的收拢。他对慕琴回了一礼,一直以来对慕琴都有些轻蔑的神色此刻也已荡然无存,“谢瑞虽然眼拙,但是却也看得出金鳞岂非池中物这句话,
比起在下,反而更适合翁主一些。”
“那么,在下就先告退了。”谢瑞颔首,随即转身而去。他素来洒脱,此刻事情已经了解,自然也就没有继续待下去的理由。慕琴望着他的背影,一时间也有些发怔,这样的一个人,日后真的有可能在官场之中脱颖而出么,他如果只是想要权势富贵或许反而简单一些,偏偏他要成为高官手握实权,却是想要为了天下百姓,做一个真正的清官!
“翁主请吧。”一直站在旁边远远等着的迎春见谢瑞转身离开,这才从长廊内走到慕琴身边,有些焦灼的催促道,两人虽然说话的时间并不长,但到底不敢让自家主子在里头等着。慕琴点了点头,知道方才是自己失礼了,此刻跟在迎春身后,一路往书房之中走去。
“我原本以为,你是回不来了。”才刚刚推开房门,里面的人就发出了一声冷笑。
慕琴撇了撇嘴,不愧是父子两人,就连待客都喜欢将客人引到书房里去,才刚刚踏进去,慕琴立刻便闻到了一阵淡雅的香味。倒是比起龙涎香馥郁浓烈要好得多,而披着白狐皮的燕王此刻正握着一卷书坐在塌上,神色清冷。
慕琴的眼中不由露出了一丝怅然,这样清冷如画的眉眼,倒也难怪从前的慕琴翁主会对他一见倾心,此时此刻,就连慕琴都不由看得有些出神。
“你当真查处了五年前的旧案,当初你不过比我先走几步而已,为何会在眨眼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慕琴才刚刚坐定,泉泽的问题就一个接一个的砸来。
“上吊还得喘口气呢,你让我歇会儿行不行?”
慕琴朝着泉泽翻了个白眼,不知道为何,一在泉泽面前,她总觉得自己可以放松一些。不像是在外人面前,总是需要撑着一副架子。外人……被自己心底刚刚浮出的这两个字吓了一跳,慕琴一时间有些怔住了。
这个世界中的所有人,对自己来说,不应该都是外人么。慕扇自然不同,自己睁开眼看见的第一幕便是她伏在自己身上哭泣。可是,泉泽呢,为何自己每次看见这个俊逸的少年,心中都会有异样的感觉,这具身躯原本的执念当真如此强大,就算原本的主人已经死去,还是固执的不肯离开么?
慕琴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伸手便去拿放在自己手边的茶盏小小的啜饮了一口,茶香清润在唇齿间流动,慕琴这才收回了纷乱的心绪,
“你想知道我在甬道尽头消失之后看见了什么?”慕琴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很想想象这样素净的面孔,竟然会有这样耀眼夺目的光芒,冷锐如刀。
“怎么,你不想说么?”
泉泽的声音并不重,但是每一个字都讲的很慢,这种威压的姿势,竟然和不久之前的乾武皇帝如出一辙。
“我倒是很想告诉你,可是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慕琴摇了摇头,她并不反感泉泽现在的状态,只是下意识还是有些排斥,面色也隐隐露出不悦来。
“当日我不过早你一步,但是之后的记忆就全都消失不见,唯一记得的,都已经是被人溪流之中救起的时候了。”慕琴想了想,最终还是如实说道。
“但是我当日派人搜查那密道之中,却发现石门千斤之重,根本不可能打开,而且第二天法华寺就已经闭寺,说是要重新修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