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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耳畔萦绕的雨声(1)

傅菲

镇,我们读出“zhèn”时,雨水就“哗哗哗”,从教室黑褐色的瓦檐奔泻而下。春天拖着一双草青色的鞋,一路小跑,来到古城河边。我们分不清哪是读书声,哪是雨声,它们都同样的稚嫩、清脆、曼妙,像河边柳树密集的新芽。镇,木炭一样的赣东北小镇郑坊,狭长的街道上,有迷蒙的黄昏黯然降临,店铺陆陆续续关门,一弯河水漂浮着几片绯霞。一九八四年的小镇,它虚掩的房门被雨声敲响,一夜又一夜,一年又一年。雨声挟裹而来,绵绵,空气里弥散青涩的身体气息。

土公路拐过校园,往田野中间蜿蜒,灵山的投影塌下来,在一个十四岁的孩子眼中,显得虚拟。我,王长兴,还有几个同村的孩子,每到星期六的正午,沿土公路回家。我们都是郑坊中学的住校生,只有星期六才能回家,星期天晚自习之前返校。邱世彬骑一辆自行车在塘底转一个弯,回枫树岭了。邱世彬个头不高,一脚踩着踏板,一脚悬空,摇摇晃晃地不见了踪影。

一九八四年上半年,是我初二的下学期。我对校园的所有美好回忆,似乎都定格在这半年。大部分的同学都已二十多年没有谋面,但我仍然记得他们的名字和模样。斗鸡眼的谢海英,老茶壳,烂头,冬天还穿一双拖鞋的叶云,霉豆腐东亮,桌下每天有一堆瓜子壳的刘晨腾,把水射筒藏在书包里的汪海峰,喜欢吃烤红薯的徐忠东,留着八字胡皮肤黝黑的徐跃平,说话结巴的董典江,把柴刀放在抽屉里的董典东,吊眼皮徐小军,把“到”读成“逗”的谢湘鹰,把口痰喷射到历史老师脸上的杨礼标,用板凳走路的余勇展,头像毛楂的余奇智……班主任兼数学老师徐声渊,语文老师徐渭清,英语老师王小华,物理老师陈进封。陈老师练武,每天早上在花坛边打太极拳,矮矮胖胖,性情温和。有一次,陈老师的弟弟陈进国物理考了三十七分,陈老师在班上当众“呜呜”地哭了起来。陈进国则哈哈大笑,说,考三十七分,已经不容易了。徐远华是班里年龄最大的一个,眼角有一块疤,说话的时候斜着眼,一副天皇老子不在眼里的样子。他上课打瞌睡,是给这个老师面子,一般的情况下,他双脚搁在课桌上,身子往后一倒,靠在墙上。陈进封老师看了几次,愤怒了,说,徐远华,你上来,今天我要动动你的骨头。徐远华说,你叫得到我上去,我就叫得到你下来。陈老师涨红了脸,跑下去抓徐远华。

徐远华呼噜噜从另一小组跑上来,说,你下来了吧。一个抓一个躲,来来回回,他们跑了十几趟。

我们都怕徐渭清老师。他是个极其严厉的人,红红的大鼻子,有一双鹰一样的眼睛,不苟言笑。有一次,徐老师朗读课文,杨礼标趴在桌上看窗外,徐老师也挨着杨礼标趴下看。杨礼标并不知道徐老师在身边,一个人“咯咯咯”笑了起来,徐老师也“咯咯咯”笑起来。杨礼标憋红了脸,站起来认罚。

徐老师说,杨礼标先生,窗外看见什么了,不就是一位女教师晒被子吗,你这么小,就对女教师感兴趣了?我们“哗哗哗”地笑得眼睛冒泪。杨礼标个头小,爱捉弄人,能把口水吐出五米远。老茶壳是被他捉弄得最多的。老茶壳姓查,到了冬天,脸颊会皲裂,像茶壳。其实她除了皮肤粗糙之外,长得还算对得起同学。杨礼标手一抬起来,她就抱着头,蹲在地上。杨礼标摸摸自己的头,说,我又没打你,你躲什么。老茶壳站起来,杨礼标几个板栗丁打在她头上,说,打你了又不知道躲,真是天下第一笨。杨礼标还捉老鼠,放进女同学的书包,上课了,女同学把书包打开,老鼠呼呼地满教室乱跑,课堂一下子炸开了锅。老师批评杨礼标,他就低着头,玩手指头,用脚抓痒。

他就怕徐老师。徐老师骂人很幽默,全班同学笑得腰疼,徐老师不笑。有一次,徐老师评比作文,他拿起一本作文本,说:“这次班里的作文,数杨礼标写得最好。”他顿了顿嗓子,说:“这篇作文叫《小船》。我给了他一百分。”

徐老师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了一个大大的“100”。徐老师说,杨礼标,你站起来,读给大家听一下,让大家向你学习学习。杨礼标满脸灿烂地拿回作文本,朗声地读了起来。我们都听得满腹狐疑,这不是课外辅导书上的吗,除了标题,其他一字不差。杨礼标读完了,徐老师在“100”后面,加了“0”,说,作文写得这么好,至少回家要吃两个蛋,又加了一个“0”。“杨礼标,给你10000分,你满意了吧。”徐老师扯起他的耳朵,说,“这是我们中学有史以来最高的作文分啦。”

在这大家想笑又不敢笑的时候,黄志刚及时地放了一个响屁,徐老师扭头看看,找不到放屁的人,大家哄地乐了。黄志刚号称屁王,随时随刻可以放一个轰天响炮,“唝”,“唝唝”。他用手做一个手枪的姿势,说:“不要动,我要枪毙你。”话还没说完,“唝”,又是一个轰天响炮。黄志刚和陈进国都是郑坊街上的人,入小学就在一个班,狗屎粘一样天天在一起。陈进国的爸爸是华坛山乡的一个领导,管着几万亩的山林,谁要买木头,都找他爸爸。

有一次,陈进国从他爸爸的枕头里,偷出一百块钱,买了好多文具送给我们,钢笔、软皮抄、大开日记本,一一发到我们手上。他双手抱拳,说,我以后的作业靠你们啦,拜托拜托。但我们似乎并不喜欢他。他家境好,看不起我们这些乡村来的同学。“我们吃商品粮的,初中毕业就有工作,你们脸朝黄土背朝天,不知道有没有出头的日子。”这句话从来就没有离开过他的嘴边。

“你吃商品粮有什么了不起,又不是皇帝的儿子。”黄志刚反驳他。他就不做声了。黄志刚块头比他大,拳头也比他大。黄志刚调皮,但不胡来。黄志刚的家在公路边,靠近车站,我去过几次。我记得他妈妈是在电影院上班的,他家的墙上贴着有许多电影海报,有《小花》、《神秘的大佛》、《少林寺》、《庐山恋》、《冰山上的来客》、《牧马人》、《骆驼祥子》。他的家是一栋明清建筑,有一个大天井。陈震宇和他是同一个厅堂的邻居。我很是嫉妒黄志刚,和班上漂亮的女同学一起上学一起放学,看电影还不要买票。

郑坊是上饶县北乡中心城镇,依傍古城河和饶北河。我们放学后,拿着一条裤衩,往古城河跑。水齐腰深,黄绿相间的夏天,古城山下,有迷眼的光色在翻卷。男男女女都在河里洗澡。不会游泳的女同学,找一块石礅,洗衣服。叶云泡在水里,闭上眼睛,用石头抓痒。他常年患皮肤病,穿一条肥大的军裤,说话的时候有长长的口水滴落下来,胸前的衣襟湿了一大片。班上有几个食量特大的人,叶云算一个。有一次,吃早餐,他吃了八两稀饭,肚子滚圆得像个气球。我们都上课了,他一个人绕着操场跑步,双手抱着肚子,口水悬在嘴角,长长的,黏稠,成拉丝状。另一个食量惊人的同学,是石人来插班的缪小峰。他一餐分两次吃,上半餐半斤,不要菜,边走边扒饭,从食堂走到寝室,饭没了。舀几勺霉干菜放在碗底,他小跑地走到食堂,再要八两。他的肚子好像饿得特别快,最后一节课,他的眼睛盯着悬挂在走廊上的长铁片,打铃的老师手拿铁锤,晃悠悠地走到铁片,铁锤举起来,缪小峰已经把碗抱在胸前,他做好了随时冲锋的准备,冲向食堂,抢占窗口。有一次上课,缪小峰突然胃痛,趴在桌上,豆大的汗一颗颗冒出来。黄志刚背起他,往医院跑。医生说,胃痛是食物肿胀引起的,排泄一下就好了。黄志刚问缪小峰:“你知道你以后怎么死的吧。”缪小峰摇摇头,说,谁知道自己怎么死的。黄志刚说,你是吃死的,总有一天,你要瘫在桌子底下。缪小峰说,我今天又不是吃得很多,早上来上学,吃了一碗油炒饭,坐车来学校的路上,吃了四个月饼两斤米糖,到学校吃了四两稀饭六个馒头。初二结束,叶云去了县城读书,缪小峰回石人。我再也没见过缪小峰,听说他现在当村委主任了。叶云见过一次,在1989年上半年,我读师范时,一个同学遭痞子欺负,我找叶云“解决问题”。他胡子拉碴,穿一件军大衣,拖一双破皮鞋,口水依然拉丝。他是“斧头帮”的帮主。很多同学都读完初二,就分开了。祝小英、刘晨腾转学去了沙溪中学,汪文东、汪春英兄妹回到临湖中学,谢香菊嫁人,徐跃平和符艳英去了城镇中学,饶金红因病休学。

六月的古城河是那样的肥美,河边的荆条花和野刺梨开出一丛丛的花,都是那般淡白,小朵。柳树浓绿,依依,披挂下来。穿条、鲅鱼、鲫鱼,在逐浪,不时地跃出水面,鱼鳞闪耀阳光银辉的光泽。陈孝东坐在岸堤上,用大头针自制的鱼钩钓鱼。水面上撒一把饭粒,小鱼马上跳起来,河面涌起密集的水泡。陈孝东是我同桌,家在离中学两华里的塘底,他每天中午都要钓鱼。他是我班最黑的人,脸像淤泥雕的。他家里种了许多甘蔗,产蔗的时候,他就用书包装来给我吃。他说话口吃,喈喈喈,半天说不出一个词。

校园并不大,学习生活比我们想象中的要丰富和松弛一些,我们也总是把课余活动扩充到古城河的北岸。北岸是古城山,山下有一片葱绿的菜地和一个石灰窑厂。菜地种着黄豆、地瓜、番茄、玉米、黄瓜、红薯,远远看去,色彩浓郁,瓜香扑鼻。正午,或晚自习前,我们就像一群特务,侦察好地形,呈扇形,钻进菜地,饕餮一番。古城山并不高,海拔不到四百米,却岩石壁立,山腰上有一个长约百米的溶洞。山脊中间刀劈一般开裂,形成高约五十米长约两百米的一线天。这是我们的乐园。它永远被我们破解不了的神秘,成为我们逃学的理由。我们带着菜地里偷来的地瓜、番茄,带着小锄头,梦想着在溶洞里发现宝藏。塘底的村民说,有一天夜里,雷把山上的巨岩劈裂,房子大的石头滚落下来,全村人居然没有一个人听见。这是一座神山,他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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