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市房地产大鳄顾金林昨晚于正林大厦的三十四层顶楼跳楼自杀，这消息报纸上虽然没有讲，但坊间及网络已不胫而走。自称跟顾金林关系铁的，或自称跟现场警察关系铁的，均纷纷就此事发表观察意见。众人推测其自杀原因，不外乎以下几点：
一是顾金林借高利贷过多，还款速度又慢，不堪忍受债主逼债之苦；
二是顾金林过于自信，玩期货把钱输光，以至于资不抵债；
三是顾金林至少两处公寓楼因楼市低迷卖不出去，资金回笼困难；
四是顾金林玩女人玩得太多，被卷入关系复杂的男女纠纷中，且有黑社会介入迹象；
五是顾金林的独子去年因飙车出车祸死亡，顾金林日渐心灰意懒，感觉了无生趣。
坊间及网络唯一有争论的一点是，顾金林于婚外男女关系的态度，究竟是谨慎还是随便，是无欲而刚还是隐秘放纵。有人讲，跟顾金林有亲密关系的婚外女人，有名有姓的至少有十六个。但也有人讲，顾金林夫妻关系稳固，他从没跟别的女人上过床。还有人讲，顾金林洁身自好是事实，肯定没玩过别的女人，但介绍女人给别人玩，却是经常的事。
接着就有人别有用心地讲，顾金林跟本市某官员来往密切，曾经给该官员介绍一高档妓女，以致该官员被纪委系统调查。幸好现场警察没透露顾金林自杀当晚，是跟叶一炜副市长刚吃了饭，而做笔录的警察更是口紧，因此外界不知道顾金林是借口上洗手间，上了顶楼往底下跳，不然坊间及网络的议论，将更为汹涌而势不可挡。
叶一炜协助警察做完笔录后，警察拿警车送他回家。次日上午，他的司机开车送他至省城入住省党校院子。叶一炜一个人住一个房间，报了到就待在房间里拿手提电脑上网，看网上对顾金林自杀事件的分析与判断。
叶一炜感到内疚。固然顾金林早就有自杀谢世的念头，但促使他于长久犹豫后决绝跳楼的直接原因，却是叶一炜朝他投去鄙弃的一瞥。临死前顾金林是怎么想的？叶一炜不得而知。他的自杀，是觉得自己跟叶一炜通电话时不注意，讲话内容给外人听到了，以至于叶一炜官场落马，愧对朋友；还是他已经卷入别人对叶一炜的权力之争，成了被人利用的一样工具，于是一时产生强烈的耻辱感？
对叶一炜而言，这件事已尘埃落定。组织上叫你来省党校学习，你就好好学习。回去后叫你做什么事，你就做什么事。不过尽管经历了这番晦气的变故，但他心里还是念念不忘那个白鸽。假如只是肉体方面的关系，只是机械式的抽送，就不会如此刻骨铭心。他对白鸽的更多的回忆，是他们一起躺在床上看侯麦的《六个道德故事》，一起你读一句我读一句读博尔赫斯的《小径分岔的花园》，而不是他们的床上动作。叶一炜以前是研究博尔赫斯的，写过三十余万字的硕士论文，可他远不及白鸽对博尔赫斯的热爱；白鸽的随身包包里，总有一本博尔赫斯小说。
叶一炜一进入腾讯QQ，就看到白鸽的QQ名艾伯特，他自己的是余准。
艾伯特（白鸽）：你今天怎么有空上QQ？
余准（叶一炜）：我来省党校学习，刚办完报到手续。
艾伯特（白鸽）：那我就可以天天跟你聊QQ了？
余准（叶一炜）：没错，应该晚上是有时间的。
艾伯特（白鸽）：我在看安东尼奥尼的电影碟。
余准（叶一炜）：他的哪一部电影？
艾伯特（白鸽）：刚看完了《云上的日子》，现在看《红色沙漠》。
余准（叶一炜）：我看过他的《扎布里斯基角》和《欲》。
艾伯特（白鸽）：喜欢么？
余准（叶一炜）：喜欢。
艾伯特（白鸽）：想我么？
余准（叶一炜）：想。
艾伯特（白鸽）：给你一个吻，亲亲你。
余准（叶一炜）：也亲你。
艾伯特（白鸽）：你好像心事重重。
余准（叶一炜）：顾金林死了。
艾伯特（白鸽）：你说啥呢？
余准（叶一炜）：顾金林死了。
艾伯特（白鸽）：我不相信。
余准（叶一炜）：昨晚他跳楼自杀身亡。当时他跟我一起吃饭，他说他去一趟洗手间，没想到他上了楼顶，从上面跳下去。那是三十四层高楼，虽然摔在松软的草坪上，但还是当场就断了气。
艾伯特（白鸽）：他为啥要自杀呢？他这么聪明的人，难道不知道好死不如赖活着？
余准（叶一炜）：有人认为他是借高利贷不堪债主逼债之苦，做期货生意把钱输光了资不抵债。不过……
艾伯特（白鸽）：不过什么？
余准（叶一炜）：我觉得他是给我害死的。
艾伯特（白鸽）：你怎么说这种话呢？
余准（叶一炜）：他认为我跟你的事被泄露出去他有责任，我一时冲动说了他一两句，可能他觉得没办法讲清楚这件事，就干脆跳楼死了算了。
艾伯特（白鸽）：你不要这样自责好吗？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也不是人力可强的。
余准（叶一炜）：这是《红楼梦》里的一句话对不对？
艾伯特（白鸽）：我看《红楼梦》最早看的是线装本。
余准（叶一炜）：你眼下在哪里？
艾伯特（白鸽）：我和朱琳姐姐都在长沙。不过可能明天就会走，很快离开这里。
余准（叶一炜）：为什么？
艾伯特（白鸽）：朱琳姐姐觉得仍旧有人在跟踪我们。
余准（叶一炜）：你认为她是神经质？
艾伯特（白鸽）：不，我也觉得确实有人在跟踪我们。那是一个挺有绅士气质的中年男人，跟你差不多高，样子也差不多，虽然鼻子没你的挺拔，但眼睛比你的大。
余准（叶一炜）：你认为这个人对你们有恶意？
艾伯特（白鸽）：他有无恶意我们吃不准。朱琳姐姐眼睛尖，几次都是没等那个人反应过来，我们就跑掉了。他在成都就盯上我们了，后来到了武汉，现在是长沙，这好可怕。
余准（叶一炜）：底下你们打算去哪里？
艾伯特（白鸽）：朱琳姐姐没跟我讲，可能连她自己也没最终确定。
余准（叶一炜）：假如一时没合适的地方好去，我来给你们安排。
艾伯特（白鸽）：我相信你安排的地方肯定安全，可我们更需要的是客人而不是安全。
余准（叶一炜）：为啥不能现在就歇手呢？
艾伯特（白鸽）：歇手了靠谁养啊？
余准（叶一炜）：应该找一份正当职业，应该找得到的。
艾伯特（白鸽）：我们不谈这个好吗？
余准（叶一炜）：你想谈什么？
艾伯特（白鸽）：你老婆知道了？
余准（叶一炜）：知道了。
艾伯特（白鸽）：没跟你闹？
余准（叶一炜）：闹了。
艾伯特（白鸽）：给你惹麻烦了。
余准（叶一炜）：没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