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汤姆想立刻就去光辉城，但海燕拦住了他。它们必须首先去水禽国，在那里，开完了水禽大会，然后才可以到夏季孵育场去，那是在遥远的北方群岛间。在孵育场那边，它们相信一定可以碰上些去光辉城的鸟儿们。海燕要汤姆发誓不会泄露水禽国的地点。它认真地说如果地址被泄露，人类就会千方百计找到那些地方，然后把那些鸟儿杀死，把它们做成标本，放置在愚蠢博物馆里，而不会让它们在护持婆婆的花园里生育、自然地生活，更别提悠闲地工作了。要知道这些鸟儿从天性上说就应该在那里生活下去啊。
这样，水禽国的具体位置成了难解之谜。现在知道的是，汤姆曾经在那里住过好多天，并且期间它目睹了一桩怪事。像你在剑桥看见过的一样，汤姆看到有千百只毛头鸦攒聚在对岸兔子洞穴上。汤姆受不了那么多老鸦的聒噪，就赶快爬上了对岸，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原来，这群老鸦正在开会，这可是它们每年例行的北方会议。在会上讲话的老鸦，都清一色地站在一具骷髅上，即使看上去很陈旧了，那也算是演讲台了。在台上，所有演说家都在慷慨陈词，尽管它们又矮又胖，但看上去还真像那么回事。
这些老鸦叽里咕噜地叫着，一副得意的样子，似乎在夸耀自己一年中做了哪些事。比如它们抢走了好多松鸡蛋，吃掉了好多松鸡，吃掉了好多头死牛，叼掉了好多绵羊的眼珠子，诸如此类的事。尤其是用自己的尖尖的喙叼松鸡蛋（要知道，这可是毛头鸦的看家本领）。它们总要添油加醋地描述一番。
这个时候，一只年轻貌美的雌鸦被牵了进来。它之所以将被当众责难是因为它竟然没有偷过一颗松鸡蛋，还敢说什么自己不愿意偷蛋之类的话。是可忍，孰不可忍？这群老鸦就群起而攻之，呵斥它、鄙视它、侮辱它。要知道，根据老鸦的法律，它们是一定要公开审判它的（这群老鸦有个惯例，就是每逢国会召开，一定会审判些犯人）。
这群老鸦之所以要对这只雌鸦大冒光火，还有个原因，就是它看上去十分驯服，十分清洁。这让那些举止粗鲁、身形不整的老鸦感到不满。所以，它们一看见这只雌鸦特立独行的身影，就立刻冲着它吵了起来。
雌鸦竭尽全力向它们表白，说它其实是不爱吃松鸡蛋；
还说它没有松鸡蛋的日子也能将就；
还说它因为怕看守松鸡蛋的人，所以不敢去吃；
说它因为这些松鸡无比仁爱、活泼和漂亮，所以它下不了决心；
……
诸如此类的理由，它讲了很多。但一切的辩解都是徒劳的，汤姆都来不及施以援手，这群老鸦就全部压在它的身上，狠命地啄它，没一会儿，雌鸦就死于非命。而那些老鸦则得意扬扬地拍拍翅膀，飞向远方。
真是令人发指的罪行！
那些暴虐的老鸦可能怎么也不会想到，神仙把不幸毙命的善良雌鸦捡起来，让它复活，还给它换上了新羽毛，足足有九套之多，完全能够随时换洗。还赠给它一条长长的尾巴绿丝绒的衣服，并且把它送到盛产豆蔻和丁香的香料岛上去，让它随意享受果品。这样，雌鸦就变成了一只最让人羡慕的乐园鸟。
那些犯下罪行的老鸦是跑了，但你猜猜，它们碰见了什么？它们看见地上躺着一条让人非常讨厌的死狗。这些老鸦看到了美味，高兴得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它们相互争吵，咕咕乱叫，大声吵闹，用力去啄死狗，终于饱饱地美餐了一顿。但它们哪里知道，那只狗是罚恶仙女故意惩罚老鸦设置的，死狗的肚子里填满了砒霜。这样一来，服了毒的老鸦们，没多久就仰面朝天，哀鸣一声，然后倒到地上死了。说来也巧。原来是看守松鸡的人做了一个梦，梦见罚恶仙女让他往死狗的肚子里填砒霜，看守人不敢违命，就照着要求做了。
没多久，成群的鸟遮蔽了天日，一时间满天乌黑，原来是水禽国的鸟类开始积聚了。这些鸟里面有冰岛的大海鸭和欧洲北部的一种食鱼鸭，还有小黑鹅、天鹅、彩鸭，雄的头上长有白色大冠的那种。还有一些是大潜水鸥、分趾的鸊鷉、北冰洋的小海雀、快要绝种的北极海鹅、弯嘴的食鱼鸭、企鹅，还有身长十六英寸的弯嘴鹅，此外还有光翅膀展开就有六英尺长的白尾巴的小海燕、细嘴燕鸥、全蹼大鲣鸟、羽毛深暗的大海鸥，还有各式各样说不上来的海鸥。它们密密麻麻，无从计算。
它们在海滩上洗浴、溅水、剔羽、划水、修翎。没多久，沙滩上铺满了它们掉落的羽毛，它们吱吱、喳喳、唧唧、喃喃、喔喔、啯啯。那吵吵的声音足足可以传到十英里以外，仔细听听，原来那是它们在商量如何选择今年夏天的最佳孵卵育雏的地点。值得庆幸的是，这里寥无人烟，只有一个住在小河边看守的人能听到它们的鸣叫。说起这个看守人住着的地方，那可以用简陋来形容。他的小土屋房顶铺着石楠，还用大块的石头在屋顶四周围了一圈，这么做的目的，是怕冬天的飓风毫不客气地把屋顶掀翻。
看守人其实就是冬天夜里在家里缝袜子的善良的苏格兰老头啊，他非但不会伤害这些鸟，也不去管理这些鸟，因为这些鸟还没有完全长大。他很少走出小土屋，只有所有的鸟要离开的时候，老头才会出来向鸟儿祝福。他一般是脱帽致意。老头预祝这些鸟儿一帆风顺，而且平安归来。这老头很有意思，他把鸟儿送走以后，就把它们留下的羽毛完全收集起来，洗刷干净，做成鸭绒褥子，然后卖到南方去。那里肥胖的人十分需要这种褥子，他们喜欢躺在上面睡觉。
他们终于又重新上路了。他们看到一座山。这座山耸立在云层上，像一只巨大的白色馒头，看上去足足有两英里高。这座山就是詹·马银州的山。
正在这时，他们看见数百只海鸥在争食一条死鲸鱼。护持婆婆的儿女对汤姆表示歉意，他们说：“我们怕把脚趾冻坏了，不能走到浮冰中间，怕是不能再带你向北走了，但这些海鸥可以。它们哪儿都能去，让它们给你带路吧。”
话音未落，海燕就急忙向海鸥打招呼。可海鸥才不理海燕呢，它们正急着你争我抢，把死鲸鱼的尸体撕碎了，咽下去。在饕餮大餐面前，海鸥们可没有心思搭理海燕。
海燕对海鸥说：“过来，快过来。这里有一位青年先生要到护持婆婆那里去，要是你们不想照顾他的话，护持婆婆是不会释放你们的。又懒又馋的笨蛋们，你们明白吗？”
其中一位胖胖的海鸥，看上去很老，确实也有经验，绵里藏针地回应道：“你说我们馋，我们承认，但我们可不懒。说到愚蠢，你也好不到哪儿去。来，让我看看小伙子长的什么模样。”
老海鸥一点儿都不害臊，扇着翅膀，围着汤姆的脸庞转悠。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后，老海鸥问汤姆是何方神圣，最近看到过什么陆地。
汤姆一五一十地回答了。老海鸥很高兴，夸赞他勇敢，竟然跑了这么长的路。
老海鸥对其他海鸥说：“孩子们，过来。我们今天的肥肉已经吃了不少，给护持婆婆个面子吧，花点儿时间让这个小孩飞过浮冰吧。”
这样，那些海鸥不顾自己的身上浓重的油气味道，就把汤姆驮在自己的背上。它们一边打着噱头，一边嬉笑着，就飞向了远方。
汤姆好奇地问：“你们这些逍遥自在的鸟儿，你们到底是谁啊？”
海鸥回答说：“（要是你是水手，你肯定知道）我们就是当年的格林兰的船主。数百年前，我们在这片海域上捕食马头鲸和脊美鲸。你知道我们为什么会变成海鸥，被迫这样一年到头吃死了的鲸鱼腐肉？那是因为它们认为我们贪婪而且粗鲁无礼。但你能看到，我们现在还能驾驶一只船，驾驶的技术不会比北海一带的任何人差劲，我们可不是什么笨蛋。但是，我们要强调的是，这里出现的新式的汽船我们并不感兴趣。真是不可理喻，那些刁钻的小黑燕竟然把我们当做笨蛋，实在是太可气了。它们总是这样随口骂人，就是因为自己是护持婆婆的宠物。这实在是不公平！”
汤姆问这只说话的海鸥：“我想问一下，你是谁呢？我觉得你出语不凡，气质也不俗，我觉得你像是海鸥里的国王。”
这只海鸥回答说：“我可是一个真正的好船主，我叫亨利·赫森（这里所讲的可是历史的真实故事，亨利·赫森是十七世纪初有名的航海探险家）。瑕不掩瑜，我的英名将铭刻于世，虽然我也犯过些错误。要知道，赫森湾的名字就是我起的，是我发现了赫森河。原来那些不敢带头走这路的人，现在都追随了我的脚步。但也不得不承认，我活着的时候确实是一个暴虐的人。这是事实，我毫不隐讳。你知道我现在成了海鸥之王，受尽了这无边的折磨，久久不能得以释放。这是因为，我对水手曾经十分残酷，我曾在缅因州把印第安人劫掠过来，然后贩卖到维吉尼亚州，把他们变成了奴隶。在我把我的水手们放到海里去之后，我在这个世界上就音信全无。也难怪，他们的那条小船上连篷子都没有，葬身大海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我受尽折磨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说话间，海鸥群和汤姆已经来到了浮冰的边上。远远的，从浮冰上看去，汤姆能够看到在风雪之中的光辉城。当他看到浮冰在汹涌的海浪上不断地翻滚着，浮冰与浮冰之间甚至不断地碰撞着时，汤姆非常害怕。当他看到浮冰中船只的残骸时，就更加害怕了。有的船上还竖着桅杆，有的船上还有一些冻死的水手们。汤姆不禁为他们感到无比的怜悯。是啊，这些可怜的人们，他们曾经是坚贞报国的英国人。他们像那些武士一样，从容就义，义无反顾。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为了寻找那扇白城门。要知道，那扇门，从来没有打开过。
但海鸥善良且勇敢，它们毫不畏惧地把汤姆和他的小狗驮在背上，载着他们飞越过让人不寒而栗的冰山，还有面积广大的浮冰。最后，汤姆他们被安全地送达目的地，被放在光辉城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