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灵魂的悸动在那些事事敏感细腻的人身上最显而易见，但是我希望最平凡的生活中也能处处有它存在的迹象；平凡的生活有它自身的光彩，有它自身的力量，它同样可以照亮和升华一个人的心灵。没有一朵开在悬崖上的花不是最终凋零在山谷里的。花朵已经凋零了吗？我不知道。但是这至少毋庸置疑地向我们证明一点，那就是最默默无闻、最平凡普通的人每天平淡琐屑的生活和工作中，精神现象也无时不在呈现——神秘的、直白的，使心灵与心灵彼此接近；它使圣者的灵魂得以高扬，由暗哑之物化为永恒的歌吟。这些现象我们在从前的记录中无法发现踪迹。其原因一定在于，这些现象在当时还不像现在这样明白清晰：因为在每个时代都有一些人深刻而敏锐地探察到了人类灵魂深处的遐想幽思，捕捉到它最隐秘的爱恋和期待：他们从自己的时代获取的灵魂、心志的所有知识都毫无保留地传给了我们。在那些时代类似的影响很可能也在发挥作用；但是这些影响不够普遍和广泛，不像现在这样活跃而旺盛，它们也不能深深地沉落到人类生活之泉的谷底；如果那样的话，当时就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它们，而会被人们默默地忽略过去了。我在这里指的不是“科学精神主义”，或者神秘的遥感现象：而是不断地出现在大家疲惫不堪的日常生活中的事件，这些奔波劳碌的生灵是对自己的永恒权利最漠然最不放在心上的。同时我们一定要记着我们考虑的问题不是通常的书本上的心理学——书本上的心理学只研究那些与物质外型密切相关的精神现象，从而完全剥夺了心理研究本身具有的美——我指的心理学是超验的，它揭开直接存在于灵魂与灵魂之间的关系，研究理智，同时也研究灵魂超乎寻常的存在。这是一门新生的科学，但是这门科学将把人类引向更高一层真理，它将迅速而永远地取代直到现在都占统治地位的幼稚心理学。“浅白”的心理学从山颠降落，陷入最卑俗谦恭的谷底；即使在最平庸无奇的作品中也能感觉到这种心理学的存在。实际上正是它们清楚地向我们表明，人类的精神在逐步成熟复杂，灵魂的力量日益加强，人们正在普遍地感受着它神秘的影响。但是我们现在正逐步靠近那些难以言喻的真相，而一个人可以提出的这些真相的例子却司空见惯而残缺不全，这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而下面的例子就要简单得多，因而很容易被人们感觉到。以前，如果出现一个问题，某个时刻，某种预感，偶然的一瞥或邂逅给人留下的奇怪的印象，一个莫名其妙的决定，一种难以言传却明白无误的力量或不安，引起同情共鸣或厌恶反感的神秘规则，人们有选择的然而似乎是天生的亲近和喜好，沉默的没有说出来的话给人们造成的持久而深远的影响——以前，所有的这些问题会被毫不在意地忽视，而且，这些问题很少对沉静的思想者构成影响。它们似乎很少在以前的戏剧中得到表达。但是这些问题一直都是存在的，一直都在强有力地造成生活的压力——从古至今没有例外——但是哲学家们草率匆忙地返回到熟悉的对激情的研究，对浮在生活表面的事实和现象的研究。
这些精神现象在过去的时代里，连其中最聪慧最伟大的人都很少加以考虑，现在得到极少数人热忱投人的研究；这里我们又一次证明，人类的灵魂是一个无与伦比的协调整体，它的枝叶在时刻到来时将一下子绽放出绚丽的花朵。一般而言，拙于言辞感情深藏不露的农夫将滔滔不绝地谈论自己卓越高超的见地，这些见地就连拉辛都不曾想到过。因此那些天分远远比不上莎士比亚或拉辛的人会袒露他们内心光芒四射的生活，这光芒是如此隐秘，从来没有人发现过；而莎士比亚和拉辛这样的大师得以表现的只不过是这种生活的外在硬壳罢了。因为，无论灵魂多么伟大，如果它只是穿越时空的孤立现象，那么它是没有多大意义的。得不到其他的支持和帮助，灵魂只能无可奈何。它是没有个性的花。当精神的海洋受到风暴激烈的震荡，整个海面汹涌澎湃浪涛冲天，这是灵魂呈现的成熟时刻；但是如果灵魂在心灵沉睡的时候出现，那么它的话就仅仅是梦呓罢了。哈姆雷特——用这个典型人物来举例说明——每一刻他都在靠近灵魂的觉醒；然而，虽然他憔悴消瘦的脸庞满是冷汗，都有一些没有说出口的话，如果在现在，毫无疑问那些话会轻易地从他口中吐出，因为灵魂的过客，不管它是流浪者还是窃贼，都会帮助他倾吐心声。实际上，掩盖灵魂的层层迷障似乎已经越来越减少了；如果现在的哈姆雷特盯着他的母亲，或者克劳荻亚的眼睛看一看，他就完全可以明白那些他当时还不知道的事情。你对这一点了解得很清楚——这是所有真相中最令人奇怪，使人不安的一个——你对这一点知道得很清楚，如果你心里有鬼或深感惭愧，你的外表就会昭然若揭地表露出来，而两三个世纪之前一切都还蒙在鼓里呢。你完全知道，你今天早上有种奇怪的预感，觉得今天会使一个人伤心，一位农夫，那么在你要和他谈论就要来到的雨水或风暴之前，他就已经明白了——他的精神已经预先警告过他，即使他连门都没有出。虽然你装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一副大义凛然或义无反顾的英雄模样，但是如果你心里藏着某些邪恶的想法、藏着创伤和侮辱、藏着兄弟的眼泪，那么一个路上经过的孩子也不会无一例外地对你露出莫测高深的微笑。一百多年前那个孩子的灵魂也许就曾经从你身边经过，只是没有受到注意……
当然现在越来越难以把仇恨、嫉妒或背叛默默地深藏在心底而不被人察觉了；因为精神，即使是最漫不经心的精神也无时无刻不对我们保持敏锐的观察和警惕。我们的先辈从来没有提到过这些事情，我们意识到自己身处的社会和生活与他们所描绘的截然不同。那么，到底是他们欺骗了我们，还是他们自己就根本不懂？迹象和语言不再说明任何事情，在神秘的心志领域只有灵魂和精神的活动才能解释一切。
即使古代的“意志力”——人们自认为非常了解的合乎逻辑的意志力——即使是这种意志力也在经历转化，它们在全能的力量下受到重新塑造，得到人们更深的探索挖掘，被置于某种难以言传的规则之下。最后的避难所正在消失，人与人之间越来越彼此接近。根据自己观察的事实他们对别人作出判断，他们的判断远远超越了语言和行动——不，远远超越了总想——他们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这是在理智的思维之外作出的。这就是我前面提到的人们将会明白的精神时代，这是精神时代到来的伟大昭示。我们可以从各个角度感觉到按部就班的生活状况正在发生改变，我们之间最年轻的一代已经与我们的前辈在言谈举止各个方面彻底不同。大量的毫无意义的陈规俗套、习惯、虚伪的托词和拐弯抹角都被毫不留情地清扫出去；而我们所有人几乎都是凭着不可见的精神和灵魂彼此判断评价的。我第一次走进你的家门，你不会对我说出那些所有人都在别人面前说的客套话。你想告诉我你怎样发现我是这样的人，这也只是徒劳的努力，但是你还会回来找我，带着没有说出口的信任和肯定，带着沉甸甸的友情。而你的父亲可能对我作出与你的判断完全相反的评价，他的评价是错误的。我们不得不相信，人们之间很快就会触及彼此的灵魂，整个人类精神生活的环境将会改变。“我们是否，”克劳德·得·圣马丁，伟大的“默默无闻的哲学家”问道，“我们是否朝着人类启蒙的光辉道路迈进了一步，这光辉的启蒙将导向人与人之间更为单纯质朴的关系？”让我们默默静待吧：也许过不了多久我们就将会意识到“天神的喃喃絮语”。
